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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
(杜十娘上)
杜十娘:(念)今夜星辰寒,不胜我心房。
想我杜十娘,担那为娼做妓之名十载有余,前几月在宜春院中遇着那李甲,见他才貌俱是出众,遂心生爱慕,苦托着柳先生做媒牵搭,成得这姻缘一桩,又因着院中鸨母往他索财无度,我与柳先生又商量得那巧计使我二人逃出了鸨母魔爪,原想得经此坎坷磨折,我二人情意定比那金银磐石还要坚实几分,谁想得转眼今日在这瓜州渡上,他竟然将我轻言易手,卖于孙富那个纨绔,方才他与我言明此事,竟还满嘴说着什么为我此后生计着想,才无奈出得此策,李干先呀,李干先呀,你真是忘恩负义的伪君子一个,我杜十娘前世究竟做得何孽,竟有眼无珠地被你这般诓骗。
(唱)寒风扑面霜结肠
瓜州渡口苦感伤
痴情逢着无义郎
听我十娘酸辛侃
想我对他乃是一片痴情,他却对我包藏着此等祸害之心,想也是我的过错,倾慕其才华相貌,却不曾对其品行做个斟酌考量,事到如今,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着别人。
(唱)暮鼓晨钟朝夕警
虚才皮囊蒙却心
如今悔悟难折身
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这厢忽然又想起了那日宜春院中,他与我在花前月下起誓,当日里的句句誓词,如今还犹若在耳。记得那日他说待得他归家面父,定要让我这风尘之人也在他家的族谱留存,还说什么此生此世心只眷属于我一人,不离不弃是他心内秉持着的天理。今日里,如梦初醒,原来那些都是他搪塞于我的谎话而已,亏着我还以为他也如我这般情真意重。真个是那荒唐之举,随他到此地含冤受屈,唉,我杜十娘的命,真真是好苦哇。(哭头)
(唱)说什么未入龙门小登科
分明是骗我入水火
水火之内起折磨
纤弱女辈难逃脱
如意算盘泪珠串
恩情账本血手翻
赌咒起誓虚言佐
害得我也不像我
到如今
识得狼子知野心
却已经
倾付痴情丧愿景
我呀我
谨严半世一疏宽
中山狼入温柔场
锦衾渐暖又失温
床笫春梦隐祸痕
真好似
咬断筋骨溅血污
手捧脏银说恩物
都说上天辨忠恶
何曾开眼惩畜魔
(这)一念恍惚忆昔昨
满腔泪怨垂成河
这江内清波,江上明月,看来两厢皎洁,我今日站于这船头,看这波光粼粼,月色蒙蒙,倒是那彻骨的清冷。
(李甲内白)
李甲:(内白)十娘何在?
杜十娘:是那负心人的声音,我在这船头之上。
李甲:(内白)在便好了,这舱外寒冷,快进来吧。
杜十娘:这船在江心,我如何逃脱。
李甲:(内白)这是哪里的话?
杜十娘:是你心内所想的话。
李甲:十娘,你这真是冤枉我了,想那孙富家境殷实,你若做得他府内妾侍,定是穿金戴银的好生活。
杜十娘:说的也是这样的道理,你此举既然是对我以后生计考虑的全心实意,我这厢也便定然依你。孙富他何时来迎娶于我?
李甲:明日一早,我也在此提前祝你们白头偕老。
杜十娘:多谢了,你且睡去吧。
李甲:自然。
杜十娘:(唱)听他言恨得我咬牙切齿
心中憎这恶徒好不知足
人面兽心他将我欺辱
倒不如
将这凝霜冷骨
坠那寒光江渚
待我投江,呀,我那小箱。
(唱)欲投江忽念起了我那百宝之箱
怎能就此便宜了那无义君郎
进舱内遣一夜我再想那负心悲苦
到明日全撒手再不理这人世脏污
(杜十娘下)
【第二场】
(孙富上)
孙富:(念)千两银喂狗,美娇娘到手。
昨日饮酒,仅凭着我这三寸不烂之舌,诓骗了那李干先几句,便让那傻蛋将杜十娘以千两银钱卖于了我,这不是,激动得我是一晚没睡,瞅着天刚擦亮儿,便乘船来至这厢等候。待我唤上他一唤。李兄,十娘可在?
(李甲上)
李甲:孙兄早。
孙富:不早了,(做观瞧科)十娘呢?
李甲:她自然是在船内。
孙富:那快叫她出来啊,这婚迎嫁娶,事不宜迟的。待我这新郎君唤上她一唤――
(念)十娘十娘船内何在?快快出来早成恩爱。
(杜十娘上)
杜十娘:(唱)见船头聚着小人两个
这江潮水又陡然起波
想也是怜我命失策
身败坎坷 真似那燕然未勒
孙富:十娘哟,你可是出来了,我在这儿可已经是等好一会儿了,这就跟我走吧。
杜十娘:此时暂且不可。
孙富:这是为何?
杜十娘:你既要迎娶于我,为何不曾着那新郎之服,又怎可不行那婚聘之礼,再说了,这天地未拜,高堂何在,洞房也该不会就是这船坞居所般的草率?
孙富:哎呦喂,这些都是小事,你瞧瞧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些自然是无法,待我将你接到家去,每日举办一次都是可以。
杜十娘:除非是今日明媒正娶,否则我这边是定然不依。
孙富:呦呵,我这暴脾气,今天还能由得了你?!
李甲:十娘呀,你还是赶紧与他同去的为好。
杜十娘:呸,李甲你个无义小人,为了那区区一千两银钱,便将我卖于这纨绔的恶徒。
孙富:哎呦喂,杜十娘呀,瞧瞧你说的这话,还区区一千两银钱?怕不是什么傻痴之语。
杜十娘:(唱)好个奸贼你脸皮糙
拆人鹊桥心思刁
逞势财多扬富饶
错算我意非轻佻
红粉不耻吞金逝
人生遍处东南枝
抱定银钱是虚势
定睛森白成骨殖
杜十娘:看我怀中所抱之箱。
孙富:无非是些个妆奁之物,有什么好瞧的。
杜十娘:(唱)茂林修竹倚风老
冰自融消洁岂少
百念成凋绝玉娇
藏蕊露香堪自傲
贼匪乱弹求凰调
昏鸦暗嗓强离骚
开箱施恩卖冷笑
蠢目趋近来细观瞧
(杜十娘做开箱科,二人作趋近看箱科)
李甲:呀,原来有这许多的宝物――
孙富:嗬,差些儿闪瞎了我的双目。
杜十娘:(做掷物科)(唱)翠羽明?珠钗环
掷入江心了身残
李甲:十娘,不可哇。
杜十娘:(再做掷物科)(唱)玉箫金管吹离落
且向涌泉问为何
孙富:别扔了,别扔了,我的好乖乖,心疼死我喽。
杜十娘:(三做掷物科)(唱)奇石古玩赏心目
随波去往知音处
李甲:十娘,是我错了,我知错了。
杜十娘:(四做掷物科)(唱)明珠蒙尘夜无神
配与滚涛再倾城
孙富:十娘啊,快快停手了罢。
杜十娘:(五做掷物科)(唱)祖母绿来猫儿眼
耻立浊世江底潜
入此修罗谁得愿
怒沉宝箱清浊辨
(杜十娘做抱箱欲投江科)
李甲:十娘,万不可寻此短见,想你有这箱中剩余之物,何愁来日我们无有那良辰美景相守?
孙富:是啊,是啊,十娘呀,这俗话说得好啊,这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他李甲不要你,我们两个做夫妻不也是那好姻缘一桩么?
杜十娘:孙富呀,想我与李郎备尝艰苦,不是容易到此。你却以奸淫之意,巧为谗说,破人姻缘,断人恩爱,乃是我的仇人。倘我亡而有魂,定是饶你不得。李干先呀,李干先,你那山盟海誓今仍在耳,却不料你心内藏鬼,我这箱内百宝万金也只钓出了个负心郎君,到头来妾椟中有玉,郎眼内无珠,负了我对你的一片痴情。事到今日,也算彻清了你的面目,从此你我二人恩断义绝,若有来世,乞那老天怜我,莫让我再遇上你这等薄幸之人了。
(杜十娘做抱持宝匣投江科)
(杜十娘下)
孙富:哟呵,看来这倒是个烈性女子,我心内着实也是有那几分的佩服,不过李干先呐,这人没到手,钱可得还我。
李甲:(做怒指科)你,你,你――
孙富:(做夺银科)快快拿来吧。
李甲:给你便是。
(孙富下)
李甲:(念)云暗江心佳人葬
雨淋船头(我这)负心汉
(李甲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