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赴京（李清彦上）李清彦：（引）剑气非关月，书香不是花。（诗）经纶独自抱满怀，夜光久向暗中埋。未获南宫俊士选，空在西京作赋才［1］。小生姓李，名清彦，表字尧天。椿萱早谢，华萼楼空［2］，四壁萧然，室如悬罄。年纪弱冠，也算男子标梅［3］之时，未知赤绳系在谁家?这也莫要说起。日今元顺帝在位，开科取士。意欲赴选，怎奈斧资空乏［4］，幸有同窗好友，名唤董寅，他父做过府尹，约我一路上京。盘费尽出于他，只求我在场屋中与他润色一二［5］。不知何日起程?且候他的消息。（董寅上）董寅：（诗）外面十分艳诈，肚里百求没啥［6］。要知秀才局面大，先看这几步蹬打。李清彦：董寅兄来了。董寅：老李拜揖。李清彦：还礼了。请坐。董寅：有座。李清彦：起程在即，行李可曾停当否?董寅：行李倒也停当，只是本领没有停当，所以再来叮咛。一路盘费尽是我的，场中文章就是你的了。李清彦：那个不敢推辞。只是小弟学疏才浅，恐误兄的功名。董寅：你又作谦起来了。明知我不能动笔，难道把我的白头卷子［7］误了不成。李清彦：兄言最是。（门斗上）门斗：（引）天下秀才穷到底，学里门斗［8］老成精。妙哉，妙哉。董相公也在这里，省得老汉跑许多的路程。董寅：哎呀，这是门斗，到此何事?门斗：相公不知，当今皇上新宠西番活佛，在宫作什么演揲之法［9］，要一百童女，到处采访，奉旨南来，通省官员与地方缙绅都要在大江岸上焚香接迎。我老爷将相公名字开了一纸，已先送去，明日早来江岸迎接。董寅：莫非皇上在宫中新服侍的那位活佛么?门斗：正是。董寅：不用说，明日先看活佛去。门斗：李相公，你明日也早些来。李清彦：你只传到就是，去与不去，你且莫要管。门斗：如此我便去了，我还要与众相公传知。（下）董寅：老李，明日早去才好。李清彦：兄要去，只管去。我是不去的。董寅：老李，你好错也。你看他是如此地权势，通省文武官员都去迎接，好大了我们这个秀才。李清彦：兄要去只管去，你莫要管我。董寅：如此告辞。李清彦：奉送。董寅：老李、老李，你的学问虽好，世事上全没讲究。李清彦：哈哈、真可笑也。（唱）堪叹那满朝中毫无主见，为什么听邪说宠信异端?众缙绅齐接迎全不羞惭，我定要扶明教不辱杏坛［10］。那怕秃厮［11］将头断。（下）第二回托媒（苏天爵带人役上）苏天爵：（诗）心留白简争日月，冠戴乌纱凛冰霜。丈夫自有经纶志，还教到处忆甘棠［12］。下官，苏天爵是也。在朝奉君，丹心耿耿。作官以来，兴革七百八十二事，纠勘一百四十三人，时人比之包拯。今日奉旨出京，巡查江南一带。闻得新阳崔刺史卒于官署，姑娘与表妹扶柩梓里。下官既到此间，须拜姑娘一回。左右，将船拢岸。只须长班二人，随我向崔府去也。衙役：是。（同下）（苏氏、崔双林同上）苏氏：（唱）老爷入琴一时罢，骨肉远隔在天涯。女儿娇痴母又寡，心绪无主乱如麻。崔双林：（唱）闷来停绣小窗下，几番低首拢鬓鸦。春山恨无张敞画［13］，懒向妆台对菱花。苏氏：老身，崔刺史之妻苏氏。自老爷去世，与女儿双林扶柩回家，门庭冷落，大非昔比。女儿年已及笄，［14］，尚未许人。我已白头孀居，何处选择佳婿?闻得侄儿苏天爵，新拜翰林院侍读，奉旨出京。若得见他，着他在官场中寻个才郎，庶为门楣生辉。（家院上）家院：禀夫人，我苏老爷来拜。苏氏：妙妙妙，他来得甚好，快请进来。家院：是。崔双林：待儿回避苏氏：自己骨肉，避他怎么?崔双林：是。（苏天爵上）苏天爵：（引）骨肉相别岁月久，一时乍见泪交流。姑母在上，待孩儿拜过。苏氏：路途劳碌，不拜罢了，只行常礼。苏天爵：孩儿遵命。贤妹拜揖。崔双林：表兄万福。苏天爵：孩儿官途奔忙，少在姑妈处叩安，望乞原谅。苏氏：事君国而忘家，虽你的爹娘也不能常常侍奉，何况于我?那个怪你不得。只是你那双林妹妹，年己及笄，尚未许人。我已白发寡居，何处与她择婿?还要累你，在官场中寻一才郎。一来令她百年得所，二来你姑妈得了半子，也好结我晚局。苏天爵：表妹终身，孩儿意中倒有一人。苏氏：他是何人?苏天爵：他是句容县一个秀才，名叫李清彦。才同子建，貌比潘安。曾与孩儿八拜结交，此事最易谐的。苏氏：你姑妈可能见否?苏天爵：要见不难，他因科举进京，孩儿修书一封，教他从此路过。只是穷秀才，来时须要备些赆仪［15］。苏氏：只要他来，那何须说?你就与他修书。院子，看了文房。苏天爵：待我修书。（写信介）来人，速将这书从江南进京路上截去，送与尧天李相公，教他必如书中之言。家院：小人理会。苏天爵：孩儿王命在身，不敢迟延，就别姑母。苏氏：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屈留，院子送客。苏天爵：姑妈未见那生，真名士也。（唱）久噪文坛声名重，才高班马［16］盖群英。伫看二月春雷动，浪滚天际起卧龙。（下）苏氏：送你苏老爷。（诗）侄儿金兰［17］必出众，令人暗暗喜心中。（下）崔双林：（唱）幸今朝赤绳初系定，是何时银汉渡双星［18］?表兄呀，妹妹感你恩情重。（下）第三回骂僧（四校尉引辇真吃喇，带迦琳真同上）辇真：（引）紫禁丹墀作宝刹，滚龙玉带换袈裟。毒龙满腔如何制，任凭利口落天花。俺西番僧人辇真吃喇是也。佛自汉明帝时来到中国，适逢当今元顺帝在位，十分好佛，丞相哈麻将俺举荐，拜为大国禅师，每日与弟子迦琳真在宫中作演揲之法。俺又奉知天子，要筑高台一座，做个长生不老之术，只少台下执幡玉女。天子大喜，赐俺银牌一面，交俺到处采访美女。哈哈!我可说元顺帝，元顺帝呀，你恐不能得长生之术，俺倒得了长夜之乐。来至已是江南地方。左右，催动人马。（唱）锦衣卫喊一声山鸣谷应，却胜似禅堂上击鼓鸣钟。众：禀国师，江南合省官员接见大国师。辇真：免。（唱）大小官一个个焚香接迎，众百姓跪路旁齐唱佛声。真个是威震山岳动。校尉：禀国师，江宁一省，与国师安置佛堂在此。辇真：奏动梵乐。（吹打下又上）（诗）临江安置梵王宫，山光列翠水色清。此地名花知多少，台前要摆肉屏风［19］。校尉：禀国师，句容县合学生员参见国师，俱有名帖。辇真：呈帖上来。校尉：是。辇真：待吾观看。俺到中国以来，闻得句容有个秀才，名叫李清彦，是个大才之人。俺正要结识与他，以为羽翼，怎么他今日偏偏就不来。左右，吩咐句容县的秀才进来一人，俺要问话。内：我敢去，我敢去。（董寅上）董寅：生员董寅，参见大国师。辇真：你可知李清彦么?董寅：他是生员同窗，如何不知?辇真：他为何不来接我?董寅：生员也曾叫他来，他说你去我不去。这是他无福见活佛，不能与他消灾免祸。辇真：哈哈，你是个好的。且站一旁，我还有话吩咐与你。董寅：是是是。这一舌头舔在向上了。辇真：这是银牌一面，立提李清彦回话。校尉：领牌。董寅：不好。你要杀他，待他科试过了再杀，没了我该咋弄!辇真：迦琳真。迦琳真：弟子在。辇真：你带锦衣卫十名，沿江一带采访美女，送到这里。迦琳真：得令。（下）校尉：李清彦带到。辇真：带进来。（校尉带李清彦上）校尉：跪了。李清彦：住了。你是佛门弟子，我是儒门高士，彼此俱不为礼。辇真：这等无礼。难道说我佛教不如你儒教么?李清彦：也就未必。你听。（唱）孔夫子继唐虞道统一贯，论事业真个是与地参天。似你这佛教中一派荒诞，不过是假邪说混闹中原。辇真：胡道。你这一后生，怎知二天大界，生死福祸，都是佛家执掌。如不信佛，就该一死，安得长生之道。李清彦：住住住，住了。当日黄帝活了一百一十岁，颛顼活了九十八岁，少昊活了一百岁，尧帝活了一百零七岁，帝舜活了一百一十八岁，夏禹商汤皆百岁，文王活了九十七岁，武王活了九十三岁。这些帝王不听得吃斋念佛，怎么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且久享遐龄乎?你说。辇真：这个……董寅：竟然拿住了。李清彦：你听。（唱）自五帝及三皇往事可鉴，一个个享国祚不下百年。那时节并不曾诵经理卷，却怎么普天下国泰民安?辇真：你如何晓得，那都是佛家保佑之力。李清彦：这才胡道起来了。你是佛门弟子，连佛的生日都不知道。辇真：怎么不知道，腊月初八日。李清彦：满口胡道。当日天竺国，净梵王之妃摩耶氏，梦天降金人，因而有孕。后来生下太子，名叫西达多。此是周昭王二十四年四月初八日之时，谓之浴佛之期。后至穆王二年，明星出现，方才成佛。这昭王是武王的曾孙，穆王是武王的玄孙，怎么三代以前都有了佛了，岂非胡道么?董寅：这一下才把总根子挖出来了。李清彦：你听。（唱）周昭王四月八释家生产，至穆王方成佛讲经西天。二代前何曾有金身出现，既不知就敢来信口胡言。辇真：好一狂生，就是三代以后，多少帝王之家，都是斋僧敬佛，难道不如你么?李清彦：也就未必。他们斋僧敬佛，所为何事?辇真：为乞福长寿。李清彦：好道。这佛教入中国，自汉明帝时，差人去往西天，写经一十二卷。又请来和尚摩腾、竺法阑，因于雍门外修了白马寺一座，也算十分敬佛，却怎么乱亡相继，国祚不永。后来梁武帝三度舍身，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那时佛向哪里去了?如何不救?你说。辇真：这个……。董寅：又拿住了。李清彦：（唱）汉明帝起白马国祚不永，梁武帝三舍身饿死台城。漫说是佛不能与人接命，连自己也未必能保长生。辇真：这才胡道起来了，佛都死哩!董寅：是呀!佛该不得死么?李清彦：住了。当日佛患背疸之疽［20］，常卧于双林树下，北首而卧，这就是睡佛的来由。后来因此而殁。弟子迦叶，来到树下大哭一场。其余诸大弟子，思慕不已，刻成木像侍奉。这还是死也不死?辇真：这个……李清彦：再问你，唐贞观元年，天子差满朝文武，迎佛骨于西门之外。可有此事否?辇真：那是唐天子敬重佛法，怎么无有?李清彦：不管他敬重不敬重。只说佛既不死，哪里来的佛骨?你说。辇真：这个……董寅：咋都这个了咖。辇真：人到世上哪个不死?只要将世人度化到好处，这便是我出家人慈悲之心。李清彦：说起慈悲二字，那如来佛或者有之。似你这等秃厮，还有慈悲之心么?辇真：满口胡道，怎么我出家人反无慈悲之心。李清彦：你听。（唱）自盘古到如今人伦为大，怎忍得舍骨肉弃亲出家。自己的爹和娘全不牵挂，却反来与别人讲经说法。董寅：这一下骂进骨头去了。辇真：啊，我们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21］，哪管人伦不人伦?李清彦：好，好一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既然如此，就该在深山修行，为何混在朝堂之中。僧不僧，俗不俗，你是什么东西?董寅：是个胡芦。噫，哈哈哈。辇真：哦！李清彦：（唱）既修行就该在深山古刹，为什么衣朱紫贪恋荣华。你还敢假圣旨横行天下，似这等破色戒罪难擢发［22］。辇真：真真了不得了，了不得了。李清彦，你死在目前，你可知否?董寅：不好，我的老李呀!你要杀他，等把科试过了，没了他我该咋哩?李清彦：怎么不知?（唱）佛堂本是杀人场，和尚就是刽子手。况且天子宠用你。辇真：为者何来?李清彦：（唱）不过为你能杀人耳。辇真：这一张好利嘴。赶出去。李清彦：不用赶，留也留不住。董寅：把他咖的，竟然辞弹脱了［23］。李清彦：（唱）在此地与秃厮多将话讲，还恐怕玷辱了孔孟门墙。仰面出了明月帐。辇真：嘘。董寅：这老人家说与我吩咐话咖，这半响怎么不言语。我不免告个辞，也就溜脱了。生员告辞。老人家像是耳背，没听见。生员告辞。辇真：罗嗦。滚出去。董寅：是是是。老人家要与我吩咐话哩，怎么就是“罗嗦”这个话么?（下）辇真：嘘，你教怎说?这厮口似悬河，问得我结舌难答。这样扫兴，何时才得吐这口恶气。有了，前日浙江平章陬，辙里帖木儿上本，要停科场。不免趁此机会，与大丞相伯颜修书一封，教他将科场停了。那时李清彦进退无路，不怕你不来寻我。李清彦，李清彦呀!（念）任你雄才储八斗［25］，管叫阮籍哭穷途［26］。（下）第四回园遇（尚志、尚飞琼，带丫环同上）尚志：（诗）诵读名山真乐地，久将轩冕作涂泥。尚飞琼：（诗）无情最是枝头鸟，故向愁人作对飞。尚志：老夫，镇江人也，姓尚名志，字乐天。一生读书，不求闻达，朝廷屡召不起。安人去世，只留女儿飞琼。虽是女流，颇通翰墨。老夫心想与儿择一佳婿，只是无有可意之人，奈何?尚飞琼：爹爹，孩儿不知何故，连日情思不快。况且闷人天气，怎奈拘束。意欲向小园散心，未知爹爹肯容儿去否?尚志：你和丫环同去，少时即回。尚飞琼：儿遵父命。尚志：（念）闺门不出原是礼，只为娇痴且自由。尚飞琼：丫环，随我花园去游。丫环：晓得。尚飞琼：（唱）描就鸳鸯无心绣，无限愁思锁眉头。芳心欲向落花诉，还怕愁人更添愁。那时反落他人后。（同下）（李清彦、董寅同上）李清彦：（唱）那日江岸骂奸僧，稍舒心中气不平。董寅：（唱）从今要领高人教，免在人前落无能。噫，哈哈哈，老李，前日那和尚好不厉害，教你七擒七纵，把那秃厮一阵儿问成没嘴胡芦了。今日上京，船上无事，将那些话儿教导与我，教我在人前也卖个蛋蛋笼儿。李清彦：这一部十七史，从何处说起，必须熟读五车书，神而明之，方能随机应变。董寅：收拾了，收拾了。你也想哩吗，我能读半车书些，何苦一路与你管盘缠哩?李清彦：哪是什么话?你看江岸一带，山清水秀，你我上岸游玩，活泼文机一回。董寅：你有文机，你去活泼。我没啥活泼的，我不去，我在船中吃酒，这是我下场的本领。待我先演习演习去。（下）李清彦：好笑也。（唱）那样鄙俗真可笑，怎知游览兴致高。孤云无心萦翠岛，流水一带锁山腰。酒家两岸青帘绕，迎风落花红雨飘。渔舟唱棹惊飞鸟，牧童骑牛过小桥。俗物哪解其中妙?（下）（尚飞琼带丫环同上）尚飞琼：（唱）一朵方开一朵罢，风雨无情卷落花。残红低衬香阶下，金莲轻移不忍踏。呀!（唱）玉簪儿挂住荼蘼架，忙坐湖山整鬓鸦。丫环：姑娘，坐在这里，少歇片时。（李清彦上）李清彦：是谁家一座好花园也。（唱）奇葩异卉多景况，竹影参差过粉墙。水自石边流出冷，风从花里过来香。妙妙妙虽设门而未关上，待我进去看端详。（李清彦进花园）丫环：姑娘你看，那位好人儿呀。（尚看）李清彦：呀。（唱）谁家一位女婵娟，何时闲游到小园?粉脸轻匀梨花绽，眉黛一角似远山。红袖鸾梢出玉笋，翠裙鸳绣露金莲。分明是观音水月殿，莫不是嫦娥离广寒。凝眸不住将我看，几番低首垂云鬟。似这样娘儿真罕见。尚飞琼：呀，好呀。（唱）小园窥见仙郎面，真是后世一潘安。欲把姓氏问一遍，中间只碍有丫环。娇羞点人桃花面，低头但将罗裙拈。丫环：姑娘，你我回去了罢!尚飞琼：是呀。（唱）临去还将秋波转，好似藕断丝仍连。（同下，李清彦看拾钿）李清彦：呀，这是什么东西，原是白玉钿一枝，必是那人掉的。好呀!（唱）一霎时仙姬归天上，忙把玉钿袖内藏。耳边不闻环佩响，风外犹留麝兰香。临去秋波将我望，似有心事诉衷肠。五百年结下风流账，教我意马怎收缰。归去湖山空惆怅。（下）第五回梦缘（董寅上）董寅：天色晚了，老李还不见回来。（李清彦上，退着走）李清彦：（唱）明明掉下白玉钿，难道说梦里遇神仙。莫不是误人南昌院，莫不是避秦在桃源［27］。再将来路仔细看，还要到那里走一番。董寅：哈哈哈，老李学问大了，还会向后走。看掉到江里去了。李清彦：呀，到船边了。董寅：老李回来了。李清彦：待我上船。董寅：手中什么东西?李清彦：这是一位姑娘儿掉下的白玉钿。董寅：哪里一位姑娘，现在哪里?李清彦：是我游到一家花园，忽见一位女娘儿，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和我眉目送情，欲待交言，只因侍女在侧，她莫奈何回去了。董寅：人家竟自走了，你何讲下莫奈何三字，是你心里的事。前日有个朋友与我讲“相思”二字，十分有理。他说，相思者，男贪女色，女慕男贤，而无相见之期，因而两下里都相念。这“相思”二字，才有了着落了。你与那女子彼此都不相认，那女子把你丢在九霄云外了，苦的你在这里单边子思想哩。李清彦：哎，怎么将紫金鱼儿掉了?董寅：苦苦苦，才拾下一件，就遗一件。命薄如纸，还七事八事的慕美人哩。我劝你睡了才是正道。李清彦：我今晚如何睡得着?董寅：如此你请坐，我欠陪了。李清彦：我的紫金鱼儿不知掉在何处?只要掉在她家花园，教那人拣去，方是天遂人愿。不免睡了罢，明日再去访寻。（念）只听谯楼更鼓动，好送襄王［29］入梦中。（睡、李清彦魂出帐）董兄董兄，睡熟了。不免趁此月色，寻访美人一回。（唱）三山上冰轮涌更阑夜静，又只见白露冷斗转参横。曾记得昨日里来踪去径，我急忙趁月色去会多情。（下、董寅暗下）（尚飞琼带丫环同上）尚飞琼：（唱）翠被生寒压绣研，无心去将兰麝薰。只为那人来勾引，终日情思睡昏昏。丫环，我的玉钿掉在花园，命你去寻，可曾寻来否?丫环：玉钿不曾寻来，花园门首，拾来一个紫金鱼儿，请看。尚飞琼：好东西，不知何人掉的?我的玉钿又不知何人拣去了?丫环：今日花园再无人来，必是那人拣去，也未可知。尚飞琼：若是那人拣去，越教人更添愁闷了。丫环：姑娘眠了罢。尚飞琼：是，你去罢。（丫环下）唉!（念）罗衣宽袖为谁瘦，未卜他心似我心。（睡介）（李清彦魂上）李清彦：（唱）曲曲折折穿芳径，绕过回廊到莺庭。呀。是她有心将我等，小窗以内有残灯。尚飞琼：（内梦中白）花园那位郎君，真可意人也。李清彦：（唱）小姐才是至诚种，背地念我两三声，进前摇得双环动。（尚飞琼出魂介）尚飞琼：呀。（唱）忙离了香阁向外看，何人夜半叩双环?（开门、李清彦追魂进）（唱）羞得我无处可躲闪，问郎君何故到此间?李清彦：小生拜揖。尚飞琼：相公万福。李清彦：深感小姐花园垂青，所以不辞夤夜，越礼而来，望小姐勿负小生之殷勤。尚飞琼：观君人物，必是读书君子。岂不知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不得父母之命，媒约之言，妾实耻之。李清彦：小生此来，非图苟且，只求小姐金诺。至于完结花烛，必待小生成名之后，央媒议亲。尚飞琼：君既有心，妾岂无意。今夜一言，但愿以文相会，终身依之，不可使妾有白头之恨也。李清彦：小生也非薄幸郎，小姐放心。尚飞琼：丫环从花园门首，拣来一个紫金鱼儿，莫不是相公掉的么?李清彦：原是小生掉的。小姐拣去，生就以此物相赠。小姐的白玉钿，也在小生处。尚飞琼：如此看来，真是天作之合。奴家也以此物相赠，以为日后相见之证。请问相公，哪里人氏?姓甚名谁?李清彦：小生是上京的秀才，江宁句容县人氏，姓李，名――。内：姑娘和谁讲话哩?尚飞琼：你快出去罢。李清彦：是。（李清彦魂下）（丫环上）丫环：姑娘和谁讲话哩?尚飞琼：（醒）该死的奴才，怎么耍笑与我。丫环：是是是，我怎么说出这话?（下）尚飞琼：?、梦中郎呀!（唱）玉堂人物难亲近，空化蝴蝶觅行云。谁做针儿将线引，去向东墙寄好音。这场梦分外添愁闷。（下）丫环：小姐，有人来了，你快回去罢。（李清彦、董寅睡，李清彦魂上）李清彦：（唱）夜半归来月正明，嫦娥天际冷清清。襄王虽入巫山梦，神女遥隔第九峰。不住只把玉钿弄。（入魂）董寅：（点头）哼。是了，这老李，心里做事哩，说梦话哩，待我把他诓一诓。李清彦：（梦）小姐我便去了。董寅：相公你去了，奴家该怎么处?李清彦：（梦）小姐呀，得罪得罪。董寅：嘿嘿嘿，这就是了，一路上才与你支应起小姐来了，你先看奴家这个嘴脸如何?李清彦：小弟原是做梦，董兄勿怪。就是花园见的那位小姐，是我一梦梦到她家，我的紫金鱼儿是她拣去，我以此物赠她，她以白玉钿赠我。我二人在梦中，订了百年之盟了。董寅：这才是说白话哩。谁家梦里都成亲哩?照你这样说法，我再不做啥了，单单做梦咖。我一梦梦到朝廷，三宫六院，我拣的成亲哩。再一梦梦到做了主考，我还要考你，谁还教你替我做文章咖?李清彦：这才是对痴人说梦话了。天色尚早，仍旧睡了罢。董寅：你睡我不睡了，恐怕你把我当小姐挖抓［29］了。李清彦：倒是笑话了。养养精神，明日还要去到花园，会我那梦中人去。（睡）董寅：老李言说明日还要去会梦中人，我白白贴赔盘缠，在这里等候他不成。不如借他睡熟，将船开了，等他醒来时，离镇江远了，他也只得前往，便是这个主意，船户哪里?（船户上）船户：相公吩咐什么?董寅：今夜风顺，何不开船?船户：开了吧。董寅：（唱）可笑老李最不堪，你图快活我费钱。一篙撑离镇江岸，范蠡怎上西施船［30］。顺风行舟急如箭。李清彦：（醒）董兄，我还要会梦中人去，你为何连夜开船。董寅：咱因科举进京，难道做梦进京不成?内：那边船上，莫不是尧天李相公么。等等小人。（家院上船）家院：小人与老爷叩头。我老爷讨了江南差使，着小人与相公送来书信，叫相公必如书中之言。李清彦：我也不写回信，你去致意你家老爷。家院：小人理会得。（下）董寅：快拆书，快拆书，先看官场中朋友，与你送了多少盘费?李清彦：（看书）原是如此。董寅：如此是个啥呢?李清彦：太仓崔刺史之妻，是他姑母。有一女儿，年纪及笄，着我去到那里招亲。董寅：你到处逢的都是好事。李清彦：只要与梦中人相会，谁愿那头亲事。董兄你看，江岸上好风景，待我游玩一回。董寅：你又游玩咖。去是去，再莫到人家花园里去。这好梦也不宜做得太多了。李清彦：（下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下）董寅：念的不知都是啥，咱却懂不得一句儿。呀，老李将白玉钿掉了，苏翰林的书信也掉在这里，我不免与他收拾了罢。内：那边船上，可是上京的朋友。董寅：正是。内：不用去了，如今停了科了。董寅：?，苦的一路与人管盘缠哩，如今停了科了。我想老李回去的盘缠，少不下还要我管。如今用不着他了，还管他是怎地?不如趁他上岸，将船撑离此处。哈哈哈，还有妙处哩，老李将梦中人与他的玉钿，掉在这里，今在我手，我不免将船回到镇江，上岸打听。若有人寻梦中郎者，我便顶了老李的名字。他二人之梦，是我晓得的。又有白玉钿为证，何愁事不成?妙妙妙，老李呀。（唱）文章是你替我做，亲事是我替你招。你替我来我替你，中间全是鬼捣椒。老李呀。（唱）你把梦儿错做了。（下）第六回冒婚（尚志上）尚志：（引）庭前不栽燕山桂，室中将枯谢公兰。老夫，尚志。不惟无儿，连一个女儿为着一段奇梦染成大病。是我无奈，教媒婆访寻梦中郎，不知可能见否?（迦琳真带卒上）迦琳真：走呀。（引）命自九重下，声闻四海惊。卒：天师到了，还不跪下。尚志：哪里来的天师?迦琳真：这是尚志老儿，莫要害怕，你可有个女儿么?尚志：有个小女。迦琳真：今活佛为天子作喜事，要你女儿台下执幡，即刻就要起程。尚志：小女现在病中，还求天师慈悲。迦琳真：明是推托，就该斩头。尚志：不然三日内，即便送来。迦琳真：也罢，就限你三日。若再迟延，即当重处。（下）尚志：不好了。丫环，快扶你姑娘出来。（丫环、扶尚飞琼病上）尚飞琼：爹爹怎么样了。尚志：我儿不知，适才钦差到来，说活佛与皇上作什么演揲之法，要我儿台下执幡。三日之内，就要起程。（尚飞琼惊倒）我儿苏醒。尚飞琼：?，不不不好了。（唱）听一言吓得魂飘荡，忍不住两眼泪汪汪。恨了声天子和宰相，为何宠用那和尚。今日祸事从天降，声声只叫梦中郎。奴与你早完前生账，焉有今日这一场。自从梦中相偎傍，如何音信久渺茫。你不肯来合乐昌镜，奴家怎偷韩寿香［31］。哎噫。（唱）我宁死不把名节丧，倒不如抱石投长江。尚志：我儿且莫要寻死，再寻良策罢。（媒婆上）媒婆：（引）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员外恭喜。尚志：怎么恭起喜来了?媒婆：前日那梦中郎来了。尚飞琼：来了，他在哪里?媒婆：我已引到书房，他说的梦与小姐字字相同。又有白玉钿为证。尚飞琼：爹爹你看，这不是我的白玉钿?是他无疑了。尚志：他是读书人么?媒婆：上京的秀才，自然读过书的。尚飞琼：是的、是的，他是秀才。尚志：他是何处人?媒婆：他是江宁句容人。尚志：他叫什么名字?媒婆：他叫李清彦。尚飞琼：是他、是他，是姓李。爹爹与儿作主罢。尚志：只是那和尚势大，怎样支持?尚飞琼：若与梦中郎相会，孩儿虽死无悔。尚志：也罢，为父偌大年纪，还怕死么?他是上京的秀才，又是我儿见过的，必然人物不俗。媒婆，你对他去说，礼物一概免了，只教他来拜堂就是。媒婆：是。好捷快的事呀。（下）尚志：丫环与你姑娘梳妆。（丫环下，又上，董寅上拜，尚志猛下）?，我儿怎么将那样人看上了?（尚飞琼、丫环、媒婆同上）尚飞琼：呀!怎么不是花园那人?丫环：姑娘，梦中郎岂是那样人物，就不是人的嘴脸?董寅：梦陈了，人都不变。尚飞琼：呀!不好。董寅：怎么跑了，十里乡俗不同，跑地拜堂哩。待我赶去。（下）尚飞琼：（唱）实想今日脱大祸，谁想忙中又有错。（滚白）梦中郎呀!你怎么自不谨慎，令那怪物知我二人之情。又有白玉钿为证，焉有不错认之理。（唱）奴与你并头花蕊破，奴与你同心缕带割。你异日到此访寻我，只落得江岸吊湘娥［32］。梦中郎、梦中郎呀。（唱）前日里黄粱梦中学海燕，从今后青陵台下化鸳鸯［33］。身扑长江把命丧。（投江）尚志：（跪）哎，儿呀!董寅：哎，做下这场事。羊肉莫得吃，惹的怪膻气。三十六条计，溜走是便宜。（下）（迦琳真带卒上）迦琳真：（引）终日策骏马，到处采名花。呀，这是尚志老儿，为何将你女儿还不送来，江边哭什么?尚志：正要禀明国师，今日有个上京的秀才，名叫李清彦，立逼我儿成亲，我儿投江而死了。迦琳真：嗒，奉旨采的美女，谁敢相欺?卒：就是骂大国师那人，还怕不敢么?迦琳真：如此便是实了。来人，锦衣十名，立拿李清彦定罪。（念）狂夫总有冲天翅，难逃冤家狭路中。（同下）丫环：老爷回去了罢。尚志：（念）受尽一生苦，老来半子无。（同下）第七回遇救（船户、卒引吕思成上）吕思成：（引）不辞困顿避群丑，甘心愿与麋鹿游。下官吕思成。只因撒里帖木耳要停科场，大丞相伯颜听之。是我与参知政事徐有仁，御史薄化二人连章谏诤。不料触犯伯颜，将我贬为广陵佥事，这且莫要说起。太仓崔刺史是我同年，素称莫逆［34］。不幸卒于官署。年嫂苏氏扶柩回家，今日拜望一回。人来，鸣锣开舟。（唱）张元伯与巨卿眷恋死后［35］，吴季子为徐君挂剑墓头［36］。我与他虽则是幽明异路，也只为在当年意气相投。内：快捞，快捞。（水手上）水手：禀老爷，江中有一人，抱着木板，顺水而下，水夫救下了。吕思成：是男，是女。水手：披头散发，身穿色衣，像是个新妇。吕思成：换了衣服，引上前来。水手：是。（下）（尚飞琼上）尚飞琼：哎，大老爷呀。吕思成：你是谁家女儿?缘何投江而死？尚飞琼：我是镇江人氏，我爹爹名叫尚志。吕思成：怎么是尚乐天的女儿。请起。尚飞琼：老爷恩宽。请问大老爷与我父从何相识?吕思成：他是我的故友，我举荐他做官，他执意不从。尚飞琼：如此说来，老爷就是吕伯伯么?吕思成：是老夫。尚飞琼：老爷既是我父的故友，孩儿情愿以父事之。吕思成：好一个伶俐的女儿。人来，与你姑娘买个丫环，好来服侍。儿呀!且到后舱，再将你投江之事，细细说来。尚飞琼：孩儿遵命。吕思成：（诗）岭树重遮千里目，尚飞琼：（诗）江流曲似九迥肠。（同下）（李清彦上）。李清彦：（唱）骂董寅这小人深为可恨，害得我今做了吹箫伍员［37］。最可怜苏季子裘敝金尽［38］，哪一个是漂母来饭王孙［39］？搔首欲把青天问。我，李清彦。前日上岸游玩，及至回来，不知董寅将船撑向何处去了?闪的我进退无路，盘费分文无有，只落得穷途卖赋，傍门题诗。哎，梦中小姐呀!是几时才到镇江，与你相见了。（四校尉上）校尉：天网密不露，鲤鱼难逃钩。前边不是李清彦。拿了。（拿李）李清彦：你们拿我为何?校尉：你将尚家女儿逼死江中，我们奉大国师之命，拿你定罪。李清彦：好冤也。（唱）天降下无头祸何处分诉，这才是满天网怎解来由?是了。（唱）分明是那和尚将无作有，为骂他捏此事公报私仇。贼呀!（唱）这样凶恶天不佑。校尉：走罢。（同下）第八回戳墙（吕思成、尚飞琼、丫环、人役上）吕思成：（引）半规残月隐西山，江城一带柳含烟。尚飞琼：（引）日暮乡关何处是，且喜穷途有二天。卒：店主人在哪里?（店主上）店主：有有有。卒：御史吕老爷，还有家眷，要洁净房子两间。店主：有有有，请，老爷。（同下）（校尉解李清彦上）校尉：店小二走来。（店主上）店主：来了。校尉：我们奉了大国师之命，拿来重犯一名。要僻静房子一间，锁到内边，五更就要起程。店主：再没房子了，只有两间，吕老爷住了一间，家眷住了一间，留下一间与家眷隔一纸墙，不方便。校尉：就锁在那一间内。（进）店小二，人命重犯，须要小心些。（校尉店主下）（尚飞琼上）尚飞琼：（唱）慢挑残灯傍小窗，不是思郎是恨郎。愁思万种在心上，却怎么只觉此夜长。李清彦：我李清彦好恨也。（唱）实想一步青云上，诛异端为世扶纲常。谁料想入了奸僧网，不住声声叫上苍。梦中小姐呀。（唱）咱二人梦中相来往，也算生就锦鸳鸯。你那里还将佳期望，怎知我今日这下场。不由教人悲声放。尚飞琼：（唱）忽听那边哭声亮，轻移莲步近纸墙。湿破小隙将他望，却怎么才是梦中郎。只见他铁索系颈上，又见他发散脸腊黄。你如何成了这模样，不由人裂断九回肠。唉，奴的……唉唉唉。（唱）店房中恐有人来往，哭出口不敢把声扬。（滚白）我想他是读书之人，必知礼法，如何陷于缧绁之中?必是好人害你了。（唱）你读书定然畏法网，却怎么也做公冶长［40］?梦中郎、梦中郎呀!（唱）我为你染病春罗帐，我为你也曾赴长江。幸今日有缘重相望，还只恨多隔纸一张。咱二人命薄一般样，各人怀中抱冤枉。奴好比齐妇［41］含冤三年旱，你好似邹衍［42］下狱六月霜。越思越想越惆怅。（滚白）我想我好错也。白玉钿是我当日赠他之物，被那怪物盗来骗我，今在我手，何不仍旧与他，以为日后相见之证。玉钿、玉钿呀!（唱）我为你几乎将命丧，我送你依旧归檀郎［43］。做夫妻今生无指望，只望你梦里引襄王。李清彦：呀，是甚响动，待我看来。原是白玉钿一支，哎、玉钿呀。（唱）曾记得失落镇江上，却怎么今日在店房。彻底总是糊涂账，难道说仍旧入梦乡。纸墙有一小隙、想是从那边过来，待我看来。呀!那不是梦中小姐，待我问他一声。哎，不可，我想我是被罪之人，若还有人听见，岂不是城楼失火，殃及池鱼了。（唱）本待把原由对她讲，又恐怕累人遭祸殃。小姐呀!（唱）我此去多半把命丧，那有好梦入高唐。你画眉别去寻张敞［44］，再休想天台忆阮郎［45］。（卒上）卒：押上走。李清彦：（唱）今晚与你勾了账。（卒拿李清彦下，尚飞琼扯破纸墙看）尚飞琼：哎，梦中郎呀!（唱）一霎时拥去无影响，花喇喇拆散锦鸳鸯。只说终身相依傍，谁知烧了断头香。梦魂儿愿与你同往，未知今夜宿何方?丫环：姑娘，眠了罢!尚飞琼：（唱）耳边忽听金鸡唱。（下）第九回救生（四青衣引苏天爵上）苏天爵：（诗）苍台古道无人踪，冷水寒泉听不穷。更忆双峰最高顶，此心期与古人同。苏天爵。奉旨巡行，差满回京。（校尉解李清彦上）李清彦：走呀。（唱）报施颠倒恨天地，虎豹反被犬羊欺。假若一时展经济，贼呀!（唱）管教你身首各东西。何日才吐这口气。役：禀老爷，前边路上，象是李清彦李相公，不知何事被人锁拿?苏天爵：这才奇了，命他开锁，速来见我。役：将李相公锁开了，大学士苏老爷要见。校尉：我们禀苏老爷去。（跪）老爷，小人奉国师之命，拿来重犯，不敢开放。苏天爵：我一个钦差大臣就不如那秃厮。放心开了，人命重犯，和尚审得，我们做官的倒审不得?校尉：我们怕那和尚处治。苏天爵：满口胡道。你怕和尚处治，难道不怕我处治。慢说你们，就是那和尚，我这一进京，也不知将他腰断几节。校尉：是是是。（众校尉下）苏天爵：左右，与你李老爷换了衣巾。（李清彦下，换衣上）李清彦：谢大哥救命之恩。苏天爵：贤弟因甚落到奸人网中。李清彦：这个情由我也不得明白。那日弟在镇江上岸游玩，奸人董寅晓得科试停了，不等我回，将船不知撑向何处去了。闪得我赤手空拳，进退无路。正在穷途之际，那秃厮命人拿我，说什么尚氏女儿，是我逼死江中。苏天爵：到底有因么。李清彦：有什么因?尚氏女儿我也不知是谁，只是起祸根由却也晓得。苏天爵：果是因何而起?李清彦：大哥你听。（唱）那秃厮假圣旨目无皇上，众缙绅齐接迎礼拜焚香。苏天爵：贤弟可曾去否?李清彦：（唱）大丈夫扶名教自来项强，那一日将秃厮痛骂一场。因此上他将我仇记心上，到今日才捏成无头冤枉。对大哥前后细细讲。苏天爵：我前日与你有书，你可曾到我姑妈家去否?李清彦：书是见过，实未曾去。苏天爵：也罢。今日伯颜已死，左丞相是脱脱，右丞相是贴木儿，又有学士夔夔上了一本，又将科试复起。你今随我进京，先下科场。若得成名，你我上本，除了那和尚，好吐前日之气。李清彦：多仗大哥提携。苏天爵：来人，与你李老爷顺马。（念）早晚鹗荐［46］雄文著，李清彦：（念）故人期可赋长杨［47］。（同下）第十回惊钗（董寅上）董寅：（唱）那料好事扑了空，白白失下这人命。行李一齐都丢净，急忙逃走一溜风。哎，只说顶了老李名字，前去招亲，不料那女子投水而死。是我急忙上岸，溜在林子内边，连行李都失遗了。如今该向哪里去呢?有了，身边还有苏翰林的荐书，不免去往新阳崔刺史家招亲一回。或者缘法在那里也未可知。（唱）丢了一个又一个，这头不着那头着。（下）（苏氏带家院上）苏氏：（唱）苏天爵言那人才同班马，曾有书去唤他来到我家。已日久无音信令人牵挂，莫不是又做了水月镜花，教人怎得放心下。家院：禀夫人，御史吕老爷到。苏氏：有请。家院：有请吕老爷。（下）（吕思成、尚飞琼同上）吕思成：（引）物在人亡无见期，闲庭系马不胜悲。尚飞琼：（引）窗前绿竹作空地，门外青山似旧时。吕思成：年嫂安泰。苏氏：吕叔叔挂念了，哪里这位姑娘来了?吕思成：儿呀!拜过你崔伯母。尚飞琼：伯母万福。苏氏：只行常礼。吕思成：嫂嫂不知，这是镇江尚乐天的女儿。因为一段姻缘，投江而死，是我救下，收为义女。今日去广西赴任，一则山高路远，途中不便。二则她父女音信难通，将她权托年嫂处，与令爱作伴。尚飞琼：孩儿怎忍与爹爹分离。吕思成：我儿不要伤悲，我这里命人与你父通信，再与你访寻梦中郎。你在这里侍奉你伯母。尚飞琼：孩儿遵命。吕思成：年嫂，弟有凭限，不敢久停，就此告辞。苏氏：既然如此，不敢屈留。院子，送你吕老爷。吕思成：（念）送客并无三尺子［48］，忆旧当怜九泉人。（下）苏氏：丫环，请你姑娘，说她姐姐来了。（崔双林上）崔双林：姐姐在哪里?姐姐在哪里?姐姐你是谁?苏氏：姐姐就是了，怎么问姐姐可是谁?崔双林：到底要问明白，糊里糊涂就叫姐姐咖。苏氏：大姐，将你乡贯姓字，并投江之事，与我母女细细说来。尚飞琼：说起来，伯母小姐见笑。崔双林：不笑不笑，我先不会笑人的。苏氏：胡说，她才不会笑人。尚飞琼：伯母小姐请听。（唱）我家住镇江口荒村野境，尚氏女取名儿叫作飞琼。崔双林：姐姐好美名儿。许飞琼是个仙姬，姐姐也赛得过仙姬。苏氏：莫要打搅，你说。尚飞琼：（唱）我爹爹是宿儒两江名重，为避世乐林泉卸去簪缨。崔双林：伯父是宿儒，姐姐想必也通文墨。尚飞琼：（唱）不过是糊涂鸦聊作酬应，怎比得古才女班氏谢风49。那一日为愁闷小园遣兴，湖山下偶遇个少年书生。崔双林：姐姐你的好幸头儿。苏氏：胡说什么?尚飞琼：（唱）五百年我二人缘分甚重，到晚来又相遇南柯梦中。崔双林：想是你二人，在梦中成了夫妻了。苏氏：总由不得你。尚飞琼：（唱）白玉钿紫金鱼彼此相赠，梦醒来只落得长叹一声。每日里弄金鱼神魂不定，不觉得病恹恹衣宽带松。崔双林：该病，该病，不论是谁些，都要病哩。苏氏：你抢地说话。后来为何投江?尚飞琼：哎，伯母呀!（唱）有一个大和尚十分暴横，要采我做什么执幡玉童。忽然间有媒婆来将信送，她说是梦中郎有了形踪。现有着白玉钿确然可证，说起梦又与我字字相同。崔双林：如此说来，想必是真姐夫来了。苏氏：不害羞，多嘴。尚飞琼：才不是的。（唱）不知道是何人顶了名姓，拜花烛才见是山怪野精。崔双林：这该怎处哩?连谁做梦哩?连谁成亲哩?尚飞琼：（唱）这都是女儿家红颜薄命，为一梦惹出来这样事情。因此上投江死不惜性命，却幸得无路处柳暗花明，吕伯伯相救恩情重。苏氏：逼死你的，他叫什么名字?尚飞琼：他叫李清彦。崔双林：叫什么？叫什么？尚飞琼：李清彦。崔双林：他的人物如何?尚飞琼：丑陋不堪。崔双林：???，我的好表兄，你与我作的好媒。苏氏：苏天爵，小奴才，我的好侄儿呀!崔双林：（唱）听一言来心起火，瞒怨声积世［50］老婆婆。苏氏：丫头，你把我摇散活了咖。崔双林：（唱）你的女儿只一个，为何逢人胡嘱托。恨不得把儿作发过，不管后来人死活。你儿总是赔钱货，宁死不嫁那怪物，姐姐呀!（唱）投江的事儿轮着我。尚飞琼：伯母，小姐忽然气恼为何?苏氏：大姐不知，你说的李清彦，原是我侄儿苏天爵与小女荐的才郎。尚飞琼：令侄既是翰林，必不荐那才郎。恐怕另有个李清彦。崔双林：姐姐，你知世上有几个李清彦?尚飞琼：我想那怪物必不叫李清彦。还怕我那梦中郎，叫李清彦。伯母你想，那怪物能盗我的白玉钿，还怕不能顶名?苏氏：这也说的是。倘我侄儿荐的李清彦，就是你的梦中郎，你二人既订百年之盟，小女的姻缘便无指望了。尚飞琼：伯母，若是令侄所荐，我与小姐做个英皇故事。未知贤妹意下如何?崔双林：只要姐姐相容，小妹更有何说。苏氏：偏你也不羞。崔双林：哎噫，我才不羞，谁要你管?院子：禀夫人，宅门外有我苏老爷的盟弟江宁句容人，名叫做李清彦来拜。还有我苏老爷的荐书。苏氏：他来得正好。崔双林：姐姐这该咋哩，有书恐怕是实。尚飞琼：他能盗我的玉钿，不能盗你的书么。你我站在屏风以后，看他是我梦中的李清彦，还是逼我的李清彦。看明再做主意。崔双林：正是。（尚飞琼、崔双林退门后）苏氏：叫他进来。（董寅上）董寅：（引）寡妇容易哄，此事定能成。岳母大人在上，晚生李清彦顿首拜见。尚飞琼：果然是逼死我的那怪物。崔双林：何不出去命家人拷打，问明前后情由，也解我二人之疑了。尚飞琼：正是。院子，掩了大门。董寅：啥?把门关了。乡俗不同，这里待新女婿都关门哩。尚飞琼：奸人，看我是谁?董寅：不好，不好。打鬼，打鬼。姑娘，我不该逼你死来。尚飞琼：我二人之梦，你如何得知?白玉钿如何得到你手?你叫什么名字?快快说来。（打董寅）董寅：莫要打，我说就是。（唱）李清彦与我是同窗，因为科举入帝邦。我叫董寅同船上，他原是你的梦中郎。因为知己对我讲，玉钿掉落在船仓。那日他往江岸上，是我顶名作新郎。苏氏：大姐，你问苏翰林的荐书，如何得到他手?董寅：不用问，书连玉钿都是一个圈套。尚飞琼：院子、赶出去罢。（打董寅下）崔双林：姐姐料事如神，真好见识。苏氏：罢罢罢，这一下放心了。（念）才郎喜得真消息，弱女何时配佳婿?尚飞琼：（念）如今只候三星照，共看彩凤一枝栖。（同下）（董寅上）董寅：出奇，出奇，尚家女儿如何得到崔家?是我亲眼见的，死到江里去了，为何又在这里?莫不是崔刺史的女儿……，管她是谁，今天佳人不能到手，又白白挨了一顿。不免将她报与和尚，教她受和尚之辱，一消我心头之气。（念）丫头可恶之甚，将我打了一顿。借刀杀人泄恨，料她难逃此阵。（下）第十一回斩僧苏天爵：（引）诏出未央宫，登台近总戎［51］。（四卒引苏天爵、李清彦同上）李清彦：（引）天与三台座［52］，人当万里城［53］。苏天爵：下官苏天爵。李清彦：下官李清彦。前日幸遇大哥相救，到京入场。幸占高魁，钦赐翰林。呈旨与大哥联名，将那和尚参了一本。皇上大怒，赐我上方宝剑一口，就命我二人立拿和尚处斩，将所选的童女，另行遣嫁。真快心事也。苏天爵：贤弟，恐怕奸僧逃走，还当兼程而进。李清彦：正是。传下，不分星夜，往镇江疾发。（同下）（苏氏、尚飞琼、崔双林同上）苏氏：（引）骨肉一别难亲近，娇客许久无音信。尚飞琼：（引）店房悔不将他问，崔双林：（引）致令恍惚到如今。（家院上）家院：走呀。夫人不好了，门外来了数名锦衣卫，言说钦差大和尚，要选我姑娘入宫，做什么执幡女童。霎时即来，快做料理。崔双林：哎，母亲呀!苏氏：哎，儿呀!尚飞琼：好贼呀!伯母妹妹不要惊慌，这不是我妹妹的祸事到了，还是我的祸事到了。苏氏：这话怎说?尚飞琼：伯母，你想和尚到此多日，并不提起妹妹一事。忽然今日要她入宫，分明是打了那怪物，那怪物将我报与和尚。他见我在你家，只当我是崔家女儿，所以有这番祸事。妹妹且放宽心，我情愿替你前去。崔双林：那个如何通得?尚飞琼：妹妹，不是那样说。纵然你去，那怪物必在那边。少不得对和尚说不是，这个，还有一个，终是走不脱的。我何必苦害妹妹。不如我去，看他其奈我何?苏氏：虽然说的是，我母女怎忍舍你?尚飞琼：我意已决，不必阻拦。崔双林：姐姐呀!（唱）吕伯伯将你我家寄，谁知我与你惹是非。姐姐今日这一去，恐怕后来无见期。尚飞琼：妹妹呀。（唱）我自情愿将你替，你母女不必泪悲啼。要紧的话儿吩咐你，须要牢牢记心里。崔双林：什么话，你说。尚飞琼：（滚白）哎妹妹呀!梦中郎与我的紫金鱼儿，今日与你。你把它带在身旁。后来你与他相见，只说我也有夫妻之分，不过是一梦结局。你见他时，就说中间媒人是我。我这一进宫，万无生理。纵有红叶题诗［54］，那御沟也未必为我流书也。（唱）你夫妻相会销金帐，望妹妹替我诉衷肠。就说我为他遭魔障，也教他知我恩义长。崔双林：你到那里，该怎处?尚飞琼：（唱）妹妹且将宽心放，死字为我作主张。纵然血溅明月帐，决不受辱那和尚。我便去也。（下）苏氏：大姐呀。（唱）她一去不肯回头望。崔双林：（唱）真是侠女世无双，母女们大将悲声放。（下）（四校尉引辇真吃喇与董寅上）辇真：（引）禅堂从来云外赏，香台还是世中情。董相公，你昨日报的崔刺史之女，比尚志的女儿如何?董寅：好好好，怕是我心邪了吗?看她两个总似像得要紧。校尉：崔刺史的女儿带到。辇真：教她进来。（尚飞琼上）尚飞琼：（引）今日冤声冲莲座［55］，他年怨气积长门［56］。校尉：跪了。尚飞琼：那个跪他。辇真：大胆该死。尚飞琼：你姑娘特来送死。董寅：这不在你屋里，可关合门儿打咖。尚飞琼：秃厮呀!（唱）你姑娘自幼儿浑身是胆，那怕你摆列着剑树刀山。恨不得把秃厮头颅立断，佛教中岂容你罪恶滔天。董寅：你了不得了。尚飞琼：董寅贼呀。（唱）你与那贼和尚甘作鹰犬，挟私仇到这里弄出手段。我看你今日里罪恶盈贯，一定要等你在孽镜台［57］前。快将姑娘头首断。辇真：哪个杀你?来人，将这女子吊在一旁。（校尉上）校尉：禀国师，钦差到。辇真：待我去迎。（四卒引苏天爵、李清彦同上）李清彦：这是辇真吃喇，你看我是何人?辇真：这是李老爷。李清彦：俺不是李老爷，俺是五阎君，取儿的狗命来了。校卫们，将贼拉下枭首。（杀辇真和尚）左右，将所跟随的小和尚，一齐斩首。（众卒杀下，又上）卒：禀老爷，内中一秀才，被小人拿住。李清彦：带上来。（带董寅上）这是董寅，我也见了你了。董寅：这个……，老李，一向好么?李清彦：左右，将狗皮扯了，捆在一旁。尚飞琼：（哭）哎，苦呀。李清彦：董寅，这是哪里女人啼哭?董寅：那是崔刺史的女儿。苏天爵：怎么是我表妹，快解下来。表妹呀!怎么不是?李清彦：怎么才是她?尚飞琼：那不是我梦中郎，待我去认。不可，他是犯人，如何得做大官。天下相似的人儿极多，未必就是他。纵然是他，梦中玄妙之事，不可全信。我且前去，看他怎样问我。大老爷冤枉。李清彦：你是谁家女子?因甚到此?细细诉来。尚飞琼：老爷容诉。董寅：呀，不好。粘了咖。尚飞琼：（唱）小女子尚飞琼家住江岸，我爹爹名尚志表字乐天。李清彦：你那里可有一座花园么?苏天爵：贤弟，你为何问那些闲话?李清彦：大哥你不晓得。董寅：我倒晓得。尚飞琼：看他问的有意，我不免说了罢。（唱）前日里和丫环花园游玩，湖山下曾遇着风流少年。他与我……李清彦：他与你便怎么样?尚飞琼：我想明明是他，还羞的怎么?老爷呀!（唱）他与我各有心彼此缱绻，在梦中赠表记订盟百年。苏天爵：哈哈哈，这才奇了，哪有梦中成亲之理?李清彦：大哥，世上奇奇怪怪的事或者有之。董寅：明明是实，还或者啥哩?李清彦：后来如何?尚飞琼：老爷。（唱）我爹爹知此事十分情愿，那料想到后来变故多端。那日有个上京的秀才，说起梦来与我相同，又有白玉钿为证。老爷呀!（唱）因此上信为真东阁开宴，引牛郎已经到乌鹊桥边。李清彦：他叫什么名字?尚飞琼：（唱）他家住镇江口句容小县，是秀才李清彦表字尧天。卒：呵，哈哈哈。李清彦：左右，不用你们伺候。苏天爵：贤弟有这些好事。难怪不到我姑娘家去。李清彦：大哥，这不是我。你再往下问。尚飞琼：原不是老爷，就是那个怪物。李清彦：董寅，我的好朋友。再问你后来如何?董寅：追问地做啥哩?尚飞琼：（唱）奴为着梦中郎操守不变，无奈了赴长江命归九泉。李清彦：大哥，那秃厮说我逼死谁家女儿，就是这个缘故。苏天爵：原来如此。李清彦：后来你又如何得生?尚飞琼：（唱）多亏了吕老爷船到江岸，才救我出得了蟹舍龙潭。李清彦：你的玉钿今在哪里?尚飞琼：老爷呀。（唱）那一日在店中见郎一面，半夜里隔纸墙抛去那边。李清彦：受苦的小姐呀!你看这是何物?尚飞琼：哎，老爷呀!苏天爵：这事为兄不得明白。董寅：我倒明白。李清彦：大哥不知，这玉钿原是小姐赠我之物，后来被董寅骗去，顶名招亲，因而落在小姐处。那日店房又赠与我，因而仍到我手。苏天爵：果然是夫人，请起讲话。尚飞琼：（起）老爷恩宽。李清彦：大哥见笑，再问你后来何处安身?尚飞琼：老爷。董寅：问啥哩？尚飞琼：（唱）有一个崔刺史离此不远，他与那吕老爷原是同年。吕老爷为远行路途不便，才将我寄崔府暂将身安。苏天爵：原是在我姑妈家中安身。尚飞琼：那位老爷莫不是侍读学土苏老爷么?苏天爵：下官正是。尚飞琼：苏老爷呀!（唱）令表妹背地里将你瞒怨，一封书几误了百世良缘。苏天爵：怎么样了?董寅：不好，越黏了。尚飞琼：那一日，有一个秀才，拿着一封书信到崔府招亲。老爷呀!（唱）他说是苏老爷将他举荐，他也叫李清彦表字尧天。苏天爵：贤弟，我姑妈家中你到底去也没去?尚飞琼：还不是老爷，就是那个怪物。李清彦：董寅，你做的好事。董寅：好事都莫成，还算没扌同洇［58］。苏天爵：后来如何?尚飞琼：老爷呀!（唱）多亏我在那里看出破绽，命丫环和院子拷打一番。谁知他怀不平暗中放箭，报和尚又弄出天大祸端。恶森森钦差到势如雷电，立刻要崔小姐台下执幡。她母女闻此言哭声不断，倒教我心儿里好生不安。明知道是丑贼穿针引线，却是我替她来涉水跋山。董寅：你顶名字哩，单说我咖。尚飞琼：（唱）到此间骂和尚闭口无言，他将我吊一旁实实可怜，若不是老爷到我命有险，要相逢除非是梦里团圆。从头至尾诉一遍。苏天爵：来人，看小轿一顶，将夫人送到崔府，就说我们后边即到。卒：是。尚飞琼：（引）水落方知石大小，雪消才显路低高。（下）苏天爵：左右，速去镇江，报知尚先生，就说他女儿未死，着他前来崔府相会。卒：是。（下）苏天爵：左右，将董寅开刀。董寅：老爷，老爷，我有周济李老爷的好处哩。昔日绨袍之赠［59］，范睢不杀须贾。李老爷肯杀我董寅乎?李清彦：一片好利嘴。左右，将这无耻之徒，衣衿革除，重责四十，赶出去。（打董寅、赶下）苏天爵：贤弟今日到此，须往崔府完结我书中之事。李清彦：自然要去拜谢。苏天爵：贤弟，（引）不是魁名高天下，李清彦：（引）焉能得会月中人。（同下）（苏氏、崔双林带家院同上）苏氏：（引）憔悴容颜怨芳草，崔双林：（引）柔情春思结垂杨。（尚飞琼上）尚飞琼：（引）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崔双林：姐姐回来了。尚飞琼：不是他来些，我也未必得来。如今他来了，我也来了。崔双林：他是谁?尚飞琼：他就是令表兄的盟弟。苏氏：这便好了。家院：禀夫人，镇江尚老爷到。苏氏：有请。（尚志上）尚志：（引）昨日人传信，还疑是梦中。嗨，儿呀!尚飞琼：爹爹呀!尚志：夫人请上，待小老拜过收养小女之恩。苏氏：好说。请坐。家院：夫人，吕老爷官复原职，上京面君，便途来拜。苏氏：有请。（吕思成上）吕思成：（引）宠逢皇赦日，威回百兰香。给年嫂请安。苏氏：吕叔叔却好。尚飞琼：爹爹一路福星。吕思成：我儿少礼，尚先生也到了。尚志：待老夫拜过救小女之恩。吕思成：好说。家院：我苏老爷到。苏氏：有请。（苏天爵上）苏天爵：（引）月卿临幕府，星使出司曹。姑娘在上，待侄儿拜过。苏氏：只行常礼。苏天爵：遵命，贤妹拜揖。崔双林：表兄万福。苏天爵：尚先生、吕大人，近日清吉。尚志、吕思成：学士大人却好。家院：我李老爷到。苏氏：我儿回避。崔双林、尚飞琼：是。（同下）苏氏：有请。（李清彦上拜）果然人物出奇，可喜，可喜。苏天爵：尚先生，吕大人，前日下官作伐60，将我表妹许与李尧天。尚小姐订盟在前，少不得还是下官的媒人。吕思成：将这个媒人让与为弟。苏天爵：这个正好。苏天爵：李尧天与弟就要上京交旨，不能久停，今日便可拜堂。尚志、吕思成：今日就是良辰吉日，叫他们夫妇成礼。苏天爵：甚好。苏氏：丫环，与你姑娘、尚小姐梳妆拜堂。（尚飞琼、崔双林、丫环，拜花堂同下）院子：禀老爷，宴齐。苏氏：院子，二堂设宴，一来庆花烛之喜，二来与你三位大人饯行。众：请到宴上。（同下） 注释：［1］西京作赋才：张衡，字平子，善机巧，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作浑天仪、候风地动仪，著《灵宪》、《算罔论》。又擅作大赋，以十年多的时间，拟班固《两都赋》，写成了《两京赋》（即东京赋、西京赋），淋漓尽致地描绘出长安和洛阳故城的盛大场面，表现了他在文学方面的较高成就，名动京师。［2］椿萱早谢，华萼楼空：椿：椿树，多年生落叶乔木。萱：古人认为是可以使人忘忧的草。椿萱合称指父母。这里的意思是父母双亡，人去楼空。［3］标梅：《诗经?标有梅》抒写女子到了婚嫁的年龄，还不能成婚。《幼学琼林》“标梅谓婚期已过。”［4］斧资空乏：没有盘费。斧资即资斧，盘资斧币。中国最早的是青铜斧币。青铜斧，中国最早的金属称量货币。［5］润色一二：考场作弊，为之传递答案之类。［6］外面十分艳诈，肚里百球莫啥：即绣花枕头。［7］白头卷子：交白卷。此句的意思是只要叫我不交白卷即可。［8］门斗：门口传达。［9］演揲之法：以性交为修道法门之秘密修法。［10］杏坛：是传说中孔子聚徒讲学的地方。［11］秃厮：对僧人的讥嘲之词。［12］甘棠：《诗经?甘棠》是怀念召伯的诗作。《毛诗序》云：“《甘棠》，美召伯也。”召伯是周朝有威信的三公之一。这里指怀念尊敬的长辈。［13］春山恨无张敞画：张敞是西汉宣帝时人，时为京兆尹。张敞做京兆尹时，朝廷商议大事时，他引经据典，处理适宜，大臣们都非常佩服他。但是张敞没有做官的威仪，有时下朝，经过章台街时，让车夫赶马快跑，自己用折扇拍马。张敞的妻子眉间有伤疤，张敞经常在家给妻子画眉毛，长安城中传说张京兆眉毛长得像女人。有司就用这些事来参奏张敞。皇帝就问张敞有没有此事，张敞回答：“我听说闺房之内，夫妇之间亲昵的事，有比描画眉毛还过分的。”皇帝爱惜他的才能，没有责备他。张敞替妻子画眉毛，比喻夫妻感情好。春山即眉毛。［14］年已及笄：古代女子满15岁结发，用笄贯之，因称女子满15岁为及笄。也指已到了结婚的年龄。［15］赆仪：临别时赠送给远行人的路费、礼物。《幼学琼林》“送行之礼，谓之赆仪。”［16］班马：班固，司马迁。［17］金兰：《易?系辞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意思是说朋友交情深厚，后来，根据这些个典故，朋友间情投意合，进而结为异生兄弟或姐妹，称结金兰（契若金兰）。［18］银汉渡双星：银汉就是银河，牛郎织女渡过银河在鹊桥相会。［19］肉屏风：唐玄宗时，杨国忠专权。他生活豪奢荒淫，冬天挑选身体肥胖的婢妾站在他前面遮风，称为“肉阵”。也称“肉屏风”。见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肉阵》。清王昙《苏台留别》诗：“肉阵屏风散似云，烛围尚向封家立。”［20］背痛之疽：即背瘩，或称瘩背。就是在后背心长个疮，慢慢烂透。上瘩一般难治好，下瘩相对好治些。［21］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指的是天、地、人三界，金木水火土五行，“跳出三界外”就是超出生死轮回，“不在五行中”就是不受物质的障碍。超凡脱俗，不受世俗的污染和拘束。［22］罪难擢发：其罪擢发难数。［23］辞弹脱了：磨蹭磨蹭给跑了。［24］平章：唐代官衔，意即共同议政，实际位列宰相之首；后寓意为第一，如平章侍郎意为侍郎中的第一位，平章知府即知府的第一位。此地是浙江知府。［25］雄才储八斗：即才过八斗。谢灵运自夸说：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天下人共用一斗。［26］阮籍哭穷途：在魏晋时期，司马氏掌握政权，大杀异己，文人志士多遭迫害。阮籍作为当世文人，报国无门，又整日为躲避迫害而提心吊胆，只有借酩酊大醉时发泄心中的不满。有时走到无路可走的地方他就大哭不止，看似疯癫，实则是对自己无能为力和满腔抑郁的发泄。同时包含了对国家前途命运的担忧。［27］避秦在桃源：用陶渊明《桃花源记》典故。“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28］襄王入梦中：传说古代襄王游览高唐地区，十分疲倦就在白天小睡了一会，在梦中看见一个仙女说：“我是高唐人，听说你来了，愿意给你当枕席。”襄王临幸了她。临别她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阴。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29］挖抓：陕西方言，意思是胡乱下手。［30］范蠡怎上西施船：据传，吴越之仇结束后，范蠡带西施泛游五湖，作了云间山人。这里的意思是董寅把船开离镇江，就把李清彦和尚飞琼这一对情人拆散了。［31］你不肯来合乐昌镜，奴家怎偷韩寿香：前一句是说南朝陈将要灭亡时，驸马徐德言与妻乐昌公主估计不能相保，就将铜镜一分为二，双方各执一半分开行动，相约于正月十五日当街卖破镜来取得联系。陈朝灭亡，妻没入杨素家。到期，徐德言辗转依约至京，找到卖破镜的妻子，夫妻得以团聚。后一句是说晋朝贾充的女儿与韩寿私通，并把皇帝赐给她父的西域异香赠给韩寿。［32］湘娥：就是湘妃。《礼记?檀弓》载：“舜葬于苍梧之野，盖二妃未之从也。”舜南巡征三苗之时，二妃并没有同行，可能终因放心不下，后便追随而来，在二人到达零陵九凝山的时候，传来了舜亡之讯，二妃相与痛哭，在九凝山上相携寻夫，“泪下沾竹，竹上纹为之斑斑然”。舜既已殁，二妃顿觉心灵无所寄托，屈原《九歌》中《湘君》、《湘夫人》篇可能写的就是二妃此时的心境。二妃回道，途经湘江，面对袅袅之秋风，下落之木叶，眇眇愁予的二人终还是捐身寒水，随舜而去了。二妃死后化为了湘水之神，后人尊之为“湘妃”，从此也就有了那泪洒成纹之斑竹的美丽传说。［33］前日里黄粱梦中学海燕，从今后青陵台下化鸳鸯：前一句说黄粱美梦中学海燕双飞，成了婚配，后一句说自己像王昭君一样，死葬青?，化为鸳鸯。［34］莫逆：最好的朋友。［35］张元伯与巨卿眷恋死后：东汉的范式，字巨卿，是山阳郡金乡县人，又名汜，他和汝南郡的张劭交了朋友。张劭，字元伯，两人曾一起在京城里的大学学习。后来范式请假回家时，对张劭说：“两年后我回来，一定来拜访你的双亲，看看你的孩子。”两人就共同约定了日期。后来，约定的日期就要到了，张劭就把这事告诉了母亲，请她准备饭菜来迎接范式。他母亲说：“两年的离别，相隔千里的诺言，你怎么会相信得这样认真呢?”张劭说：“巨卿是个重信用的人，一定不会违背的。”母亲说：“如果是这样，应该为你们酿酒了。”到了约定的日期，范式果然来了。他登堂拜见了张劭的父母，就一起饮酒，极尽了欢乐后才和张劭告别。后来张劭卧病不起，病情很重，同郡的郅君章、殷子征从早到晚照料看护他。张劭临死时，叹息道：“遗憾的是还没能见一下我那生死与共的朋友。”殷子征说：“我与郅君章对您尽心竭力，我们如果不是你生死与共的朋友，那么你再想找谁来与你相见呢?”张劭说，“像你们这两个人，只是我活着时的朋友罢了，山阳郡的范巨卿，才是我所说的生死与共的朋友。”一会儿张劭便死了。范式忽然梦见张劭穿着黑祭服，帽子也没系好，垂挂着帽带，拖着鞋子叫道：“巨卿，我在某日死了，该在某日下葬，永远回到地下去了，您如果没有忘记我，是否能再见我一面?”范式醒过来，悲痛地叹息着，禁不住哭泣起来，眼泪直往下掉，于是他就穿上了给朋友服丧时穿的衣服，按照张劭的安葬日期，赶马前去奔丧。范式还没有赶到而灵车已经启行了。一会儿灵车就到了墓穴，马上要把棺材下葬到墓穴中去了，而棺材却不肯朝前了。他母亲抚摸着棺材说：“元伯，你是否还有什么指望呢?”于是就把棺材停下。过了一会儿，便看见白车白马，有人痛哭着奔来。张劭的母亲望着那车马说：“这一定是范巨卿了。”一会儿范式就到了，他磕头吊唁，说道：“走吧元伯，死者和生者走不同的路，从此我们永远分别了。”参加葬礼的上千人，都为他们的别离而淌眼泪。范式便握着牵引棺材的绳索向前拉，棺材这才向前移动了。范式就留在坟边，给张劭垒了坟，种了树，然后才离去。［36］吴季子为徐君挂剑墓头：这是一段发生在春秋战国时期的故事。据史载，吴季子名札，是吴王诸樊的弟弟，受封于延陵（今常州）。有一年，吴季子出使中原列国，途经徐国都邑（今徐州境内），与徐君一见如故，结为知己。徐君对吴季子的佩剑情有独钟，吴季子答应出使归来将以剑相赠。不料，吴季子一年后返徐时，徐君已逝。吴季子悲痛之余，便将佩剑挂在徐君墓前杨柳树上永为纪念。［37］吹箫伍员：伍员从楚国逃往吴国，一路流浪，随身只有一只箫。［38］苏季子裘敝金尽：苏秦游说秦国失败，衣服破烂，钱物用尽，流浪而归。［39］漂母来饭王孙：韩信未得志时，到处流浪，有一个给人洗衣服的老妇看他可怜，经常给他点吃的，韩信说，将来得志了，一定要报答老妇。老妇说，我看你是王孙公子，如此可怜，才给你吃，我并不想报答。后来韩信得志了，果然厚报了老妇。［40］公冶长：孔子的学生，无故陷于监牢。［41］齐妇：见48页香莲佩注41。［42］邹衍：《后汉书?刘瑜传》引《淮南子》说：“邹衍事燕惠王，尽忠。左右谮之，王系之，（衍）仰天而哭，五月为之下霜。”这是一起冤案，后来终于得到昭雪。［43］檀郎：晋代潘岳小名檀奴，姿仪美好。后来借指丈夫。［44］张敞：见242页注释13。［45］阮郎：《神仙记》载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采药，遇二仙女，留住半年，思归甚苦。既归则乡邑零落，经已十世。［46］鹗荐：汉孔融《荐祢衡表》：“鸷鸟累百，不如一鹗，使衡立朝，必有可观。”后用“鹗荐”谓举荐贤才。后又演进为登科。《幼学琼林》贺登科曰荣膺鹗荐。［47］赋长杨：扬雄作《长杨赋》。扬雄为人口吃，不能剧谈，专心于潜心思考，早年倾慕司马相如，模仿司马相如的《子虚》、《上林》等赋，常作辞赋，名声远播，如《蜀都赋》，此赋开启了京都一派题材，班固《两都赋》、张衡《二京赋》以及晋代左思《三都赋》皆受其影响。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召为门下史。后经蜀人杨驻推荐，汉成帝命他随侍左右、：前11年正月与成帝前往甘泉宫，作《甘泉赋》讽刺成帝铺张。十二月又作《羽猎赋》仍然以劝谏为主题。被封黄门郎，与王莽、刘歆等为同僚。前10年扬雄作《长杨赋》，继续对成帝铺张奢侈提出批评。扬雄后来认为辞赋为“雕虫篆刻”，“壮夫不为”，转而研究哲学。仿《论语》作《法言》，模仿《易经》作《太玄》。提出以“玄”作为宇宙万物根源之学说。有人笑他，于是他写了一篇《解嘲》。［48］三尺子：男童。此句是说家中没有儿子送客。［49］班氏谢风：班昭，班固的妹妹，班固被杀后，《汉书》还未写成，最后由班昭续写完成。谢道蕴，谢安的侄女，是才女，有“未若柳絮因风舞”咏雪名句。［50］积世：老于世故。［51］登坛近总戎：登坛拜将接近统帅。［52］天与三台座：天赐予三台之职，在天叫三台，在人世叫三公，极高的官职。［53］人当万里城：化用刘宋王朝大将檀道济临死的一句话，杀我是你们自毁长城。［54］红叶题诗：唐代红叶题诗、结成良缘的故事较多，情节略同而人事各异。略举其一：僖宗时，宫女韩氏以红叶题诗，自御沟流出，为于佑所得。佑亦题一叶，投沟上流，亦为韩氏所得。不久，宫中放宫女三千人，佑适娶韩氏。成礼日，各取红叶相示，方知红叶是良媒。见宋刘斧《青琐高议?流红记》。［55］莲座：佛的宝座。［56］长门：司马相如《长门赋》，据说是为陈皇后幽拘冷宫所写，作品抒发了幽禁之怨。［57］孽镜台：乃是天地灵气所积而成此台，凡人魂魄到此，即可照耀其本身面目，丝毫不能隐藏。［58］扌同［46］洇：陕西方言，搞得一塌糊涂。［59］绨袍之赠：战国时范睢事魏大夫须贾，因随须贾出使齐国，齐王赐他十金和牛酒。须贾怀疑范睢通齐，告诉魏相。魏相派人凌辱范睢，几欲置之死地。范睢装死得以逃到秦国，游说秦昭王获得成功，被拜为相，封于应（今河南省宝丰西南），称“应侯”。“范睢既相秦，秦号曰‘张禄’，而魏不知，以为范睢已死久矣。魏闻秦且东伐韩、魏，魏使须贾于秦。范睢闻之，为微行，敝衣间步之邸，见须贾。须贾见之而惊曰：‘范叔固无恙乎!’范睢曰：‘然。’须贾笑曰：‘范叔游说于秦邪?’曰：‘不也。睢前日得过于魏相，故逃亡至此，安敢说乎!’须贾曰：‘今叔何事?’范睢曰：‘臣为人庸赁。’须贾意哀之，留与坐饮食，曰：‘范叔一寒如此哉!’乃取其绨袍以赐之。后须贾知范睢已为秦相，前往谢罪，范睢没有处死他，说：“然公之所以得无死者，以绨袍恋恋，有故人之意，故释公。”［60］作伐：媒人说媒。新校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