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借妻 李春生：(念)贤妻命丧早，叫人哭号啕。(白)生，姓李名春生，字春燕。自从贤妻死故，一房首饰被岳丈所拿，连讨几次不与我交还。他言道，你必然另娶上一房，那时交我，如不能另娶，就不给了。思想起来好不愁烦人也。(五更)两眼泪不干，贤妻在那边［1］；一房首饰现在岳丈家，连讨了几次不给咱。(岗调)闻人说张大哥才学大，到那里他与我定良法。正行走用目看。不觉来在张大哥门前。我手拍门环呛啷啷啷响，再叫张大哥将门开。大哥开门来。(古董上)张古董：清早间起床来挑水一担，歇一歇缓一缓抽上袋烟。忽听得柴门外有人呼唤，但不知是何人来到门前?(五更)待我开启门两扇，李春生：哎、大哥呀!张古董：李贤弟到门前。观见贤弟面带愁烦，你请到我家把话谈。李春生：(进门)张大哥身膀好?张古董：贤弟你却安!贤弟请坐先抽袋烟，咱弟兄二人把话谈，贤弟，你如何面带愁烦?李春生：(凄凉调)我未曾开言泪不干，再叫大哥听弟言：天不幸我妻把命断，留我一人受孤单。一房首饰岳丈拿，连讨几次不给咱。人人说大哥你才学大，你快快给为弟定良法。张古董：呵，敢是你没过门那媳妇死了，叫为兄给你定个计。李春生：是么。张古董：哎呀，贤弟呀!（慢诉)古董闻言，这却何难?另娶上一房，他必然交还。李春生：(五更)张大哥你有差，白白地说疯话。弟没有银钱我该娶那谁家娃?难道说你叫弟丢人价。张古董：呵，你还没有钱?李春生：呵，没有。张古董：贤弟，没有钱听话着!(岗调)此计不对寻别计，贤弟你寻一个对头的［2］。那一个朋友和你好，你前去先借他的妻。李春生：此计倒对为弟意，大哥是为弟对路的。张古董：这娃，咱俩不对。李春生：把我嫂子暂迎去，挣回来东西凭半分［3］。张古董：(五更)李贤弟你着了急，听兄给你说来历，谁给你定计你就给谁下话［4］。李春生：唉呀，不过夜这可怕啥的? 张古董：什么，不过夜?不要我的妻?李春生：呵!不过夜，挣回东西咱俩凭半分哩么。张古董：唉!对!叫我把你大嫂叫出来跟你走。(岗调)你嫂子脾气不太好，她不去贤弟莫计较。李春生：好大哥，你慢慢商量么。张古董：对对对，你先坐。行步来在当院里，开言再叫屋里的。老婆走来。(古董妻上)古董妾：(五更)小房里纺棉花，忽听得人唤咱；行步来在当院里，问强盗你寻我做啥哩?张古董：我再叫娃你妈。古董妾：强盗你，说啥呀。张古董：李家贤弟来到咱家。古董妾：来不来你给我说啥咖?张古董：他的妻把命断，丢他一人好可怜。好多的首饰被他丈人拿，连讨了几次不给他，把你权当他娶下。(古董妻打张一个脖子拐［5］)古董妾：你倒放屁!张古董：哎，此事可是假。当日前去当日就回家，不过夜这可怕咋呀。古董妾：你再莫要胡磕塌［6］。恐怕人笑话。张古董：挣回东西咱和他停半分，拿回来钱就要把财发。古董妾：强盗你说这使得呀?张古董：发财哩么咋使不得?古董妾：因为你发达［7］价。小房里去打扮。张古董：对，把粉红袄绿裤子穿上，穿的称称儿的［8］。我哄得贤妻她今情愿，李贤弟还在一梦间。贤弟呀，贤弟呀，你瞌睡了。李春生：大哥。张古董：(岗调)我说得你嫂子她情愿。李春生：什么，我嫂子她情愿了?张古董：情愿了。李春生：大哥给驴快扇鞍［9］。张古董：这娃可是!人借给你么，驴还借给你哩!李春生：好大哥咧，人都借得么，驴越发借得了。张古董：借得呀?李春生：借得。张古董：鞍鞯禅子［10］拾掇齐备。古董妾：小佳人打扮到厅前。张古董：开言我把贤弟唤，你和你嫂子礼上相还。看这娃，给你嫂见个礼么。李春生：李春生上前拿礼见。古董妾：佳人这里忙把礼还。张古董：对对对、你看哪!这就像俩口! 贤弟这里莫久站，扶你嫂嫂上雕鞍。(李扶张古董妾上驴)开言我把贤弟唤，为兄有言听心间；这一去你莫等天色晚。李春生：你何必叮咛再二再三。(落)张古董：贤弟，你先回来。李春生：大哥讲说什么?张古董：贤弟呀，你到那哒可千万不敢过夜!李春生：哎，大哥你放心，不过夜，当日前去当日就回来了么!张古董：呵，对对对。(李等赶驴走) 呵，贤弟你回来。李春生：大哥又讲说什么?张古董：就是口外话。李春生：蛋话吧! 张古董：虽然是蛋话，我高低［11］放心不下么。(岗调)他二人出门去合掌大笑，倒叫我张古董心发毛燥；单等得天黑晚他们回转，他给我张古董银子十包。 要发财还是我一点儿才料［13］!(下)第二场动心(李春生跟古董妾上)李春生：(岗调)春生催驴莫怠慢，我与嫂嫂把驴牵；古董妾：佳人驴上仔细看，观见相公好容颜；我心儿想来细盘算，我不爱古董那个眉眼。(同下)第三场留宿(丈人引丈母上)老丈人：(五更)女儿把命断。老丈母：叫人泪不干。老丈人：一房首饰暂先寄皮箱。哎呀无有姑娘该叫何人穿戴上?(李春生同古董妾上)李春生：(岗调)正行走抬头看，不觉来在岳丈门前。走上前拿礼见。再请嫂嫂下雕鞍。 (五更）举步到厅前。古董妾：我先把二老参。 老丈人：李家贤婿你领 谁家女婵娟?老丈母：女儿请起把话言。李春生：岳父你身膀好?古董妾：母亲你却安？李春生：另娶一房来过两天，我身忙未曾给你二老下礼单。老丈母：(长城)听他言来我痛酸，倒叫老身泪不干，哭了声女儿难得见，要相逢除非一梦间。老丈人：(慢诉)你好发憨，你先哭得不得零干；李贤婿娶妻你就该喜欢。把他领在上房连吃带穿。吃穿一毕早早打发他们回还。老丈母：(岗调)叫声女儿随娘来去奔后院。老丈人：叫贤婿随我去把酒餐。(留场穿场上)李春生：急急慌忙用几盏。古董妾：辞别二老转回还。老丈人：(五更)天黑夜已晚。老丈母：女娃子你莫要回还。老丈人：叫声贤婿你歇息一晚，到明天你二人早回还。李春生：岳父呀，儿要走；古董妾：母亲呀，儿要还。老丈人：老婆子，老丈母：呵。老丈人：把他二人拉住不放还。老丈母：有啥事说过放他们回家园!李春生：(暗过场)快走!古董妾：(暗过场)不走。老丈人：老婆子，你看女娃到咱家走头一回哩，不亲强亲哩，你劝女娃子在咱家歇息一晚。我劝咱贤婿在咱家歇息一晚。老丈母：那了，咱各劝各的。 老丈人：贤婿呀，歇息一晚么。老丈母：女娃子，歇息一晚么。(劝着拉入小房，关门)老丈人：老婆，你看咱女婿和女娃安歇去了，咱也安歇去。老丈母：走。(下)第四场瓮城(古董跑上跌倒)张古董：李贤弟呀!(回声：李贤弟!)你在那哒哩?(回声：你在那哒哩?)你回来了!(回声：你回来了!)李贤弟――，唉!这才是崖娃娃［13］子。(岗调)李贤弟一去不见回，(粮差上)粮差：纳了粮封了草免得见官。(两人碰头，均倒，起来)张古董：你走路全然不睁眼。粮差：你把我兑了一忽闪；张古董：你兑我来我兑你?粮差：你把我兑下个青眼窝。张古董：反不说你个冒失鬼，咱二人行走各管各。粮差：(五更)我再叫胡子哥，你忙的为什么?张古董：我心中有事你莫要耽搁我。粮差：胡子哥，有啥事咱坐这里歇一歇。难道说你比我忙得多。(落)张古董：可你撒手，我有事哩!粮差：有啥事?张古董：我有急事!粮差：看你急的，谁把你老婆借去了?张古董：(把帽子一推)你看这冒失鬼，我把老婆给人借去他咋知道咧?还怕他见到了!对，把这人问一问。唉，朋友呀，你从哪哒来?粮差：我从口外哒来。张古董：你向哪里去？粮差：我向呜哒去。张古董：你走大路么小路?粮差：我走大小路。张古董：看你这，大路就大路，小路就小路，可是大小路。粮差：你不能晓得。我家在巷里住着哩，我巷里不能行车，出了我巷就能行车，因此上，我就是从大小路上来。张古董：呵，对。你从大小路上来，可见一相公拉一驴，驴上骑个媳妇，你见其来么?粮差：你问谁哩?张古董：看这，我问你哩!粮差：呵，你还是问我哩。你问我，我见其来。你问的是一个相公拉一驴，一个媳妇骑个驴?他在头里跑哩，我在后头撵哩。他跑我撵，撵撵撵到跟前，才是个老汉拉个牛，牛上骑个老婆。张古董：哎看你这人，我问的是媳妇骑驴，谁问你老婆骑牛!粮差：我见的是老婆骑牛，就没见外媳妇骑驴么，你还打得叫我见媳妇骑驴呀?张古董：唉，你贼娃子呀!(五更)你不要扯闲谈。人役：(在城上唱)奉旨把门关。张古董：城门洞里歇息一晚。粮差：就地下摸一个半截砖。(落)张古董：浪［14］哩么，你再不浪了!粮差：你浪哩么，是我浪哩!张古董：对对对，你浪也罢，我浪也罢，把咱二人弄到这城门洞子里了，这出入不得零干，你今黑睡觉离我远些。粮差：咋离你远些?张古董：我老汉心里有事哩!粮差：(往帽子一推)这老汉，这还怕遇上个溜溜匠［15］了!对对对，我就离你远些，你黑来睡觉可不敢喊叫。张古董：(往下睡)哎，那不由我可。(以下至本场完，有两个演唱方法)(起更)?(一) (古董妻在门帐内唱)古董妾：(岗调)一更里来月初升，观见相公好貌容。(起更，古董说胡话)，张古董：忽听那里闹腾腾，我心中有事睡不定。粮差：城门洞子两头风，虼蚤咬得不受用。古董妾：(起更)三更里来月正南，小佳人房中着了急。(起更)四更里来月偏西，一把手扯他到帐里。张古董：(起更)天明见了李春生面，我定要飘［16］他这一砖!(一砖打到粮差腿旁，粮差惊起)粮差：那个贼娃子下手我．鞭杆下去有差错。人役：(在城门上)城门开了。张古董：城门开了，咱各办各的事情。粮差：唉呀，夜黑来招贼娃子咧，吓得我一晚上也没睡成觉。不说了，进城纳粮一回。(同下)(二)张古董：(岗调)忽听谯楼起了更，心慌瞀乱睡不成。粮差：城门洞子两头风，网蚤咬得睡不宁。古董妾：二更里来月昏黄，奴在灯下自思量；不如将计就计好，恐怕旁人说短长；李春生：旁人笑我还有可将计就计我怎当?张古董：思想有啥担不起?粮差：早进城去完了粮。古董妾：三更里来月正南，思想还要女寻男；今晚要踢古董的脸。踢脸就是奴的脚尖!张古董：咋好意思踢踏我，我看你就不是狠心的人!粮差：哪个粮差心不狠?事大事小要见官!古董妻：四更里月偏西，奴在灯下观仔细；今晚机会怎消受?一把扯他到帐里!张古董：拉拉扯、胡古董，半夜三更弄莽撞。粮差：听说他弄莽撞，十两银子一盘龙。张古董：到天明若见春生面，我把龟娃子飘一砖。粮差：打的我不是你老丈人，无故打我因甚情?这个狗日的还骂我!叫你不得到天明。衙役：城门开了。粮差：(唱)城门开了一溜风。张古董：想上县去不中用。 粮差：赶早进城把粮封。(同下)第五场官断(四人役上)四人役：呵呵呵。(知县上)四人役：威!(知县即退回去，上场门口)知县：不要“威”，威啥哩?四人役：老爷的虎威。知县：不要“威”，我老爷吃过“威”的亏。你给老爷“哈”起来吧!四人役：哈。(知县到台口)知县：(念)头戴乌纱两翅撑撑，身穿圆领软咯楞楞，腰紧玉带紧咯蹦蹦，足登朝靴咕里咕咚。咕里咕咚，紧咯蹦蹦，软咯楞楞，两翅撑撑。(入座)(知县许久不言喘)四人役：老爷你说话哩么。知县：你忙的干什么哩，我老爷乏了歇歇。我老爷姓董，名叫董不清。坐官好几年，没赚过百姓半文钱。两个铁匠来告状，每人罚他十张镰。四人役：老爷你要那些镰弄啥哩?知县：镰卖了也是钱。我的人役，你这地界几日放告呀?四人役：三六九是放告的日子。知县：三六九放告的日子?招牌已出？四人役：(五更)招牌贴衙中。(古董上)张古董：告状人张古董。冤枉，冤枉!四人役：干什么的?张古董：我是告状的。四人役：老爷，有人告状。知 县：(没听清，将惊堂木一拍)混蛋!他上当往当铺上当去，来我老爷这里上当来了!四人役：哎，老爷，他是告状的。知县：呵，你可不说是告状的。叫他糊里糊涂上堂吧。张古董：（唱）尊声老爷细听心上，那春生借去我婆娘。知县：下跪你是告状人?张古董：是呀。知县：你往上跪。张古董：是。知县：你告人家哩，人家告你哩?张古董：我告人家哩。知县：你是原告么被告?张古董：我是原告。知县：有状么口诉?张古董：有状子。知县：转状子，转状子。(人役转状子。知县看状子)知县：很好，很好。(伸出手来)拿来吧。张古董：这老爷问我要啥哩。(把知县摸了一下)知县：你摸我手弄啥哩？张古董：你伸手不是叫我摸哩么?知县：我老爷问你要银子要钱哩。你摸我手弄啥?张古董：呵，你要银子哩。(自语)要银子有的是银子。(从腰里取出从桌上送过去) 这哒，这哒知县：这怕少了吧。张古董：哎，你只要把我老婆断回来，我有的是银子。知县：是，很好，很好。古董，你有几个老婆?张古董：我有两个老婆。知县：哎呀，你有两个老婆，再借给我老爷一个。张古董：哎呀，好老爷呀!我那个老婆借给人都要不回来，这个老婆还敢借给你呀!知县：什么，这个老婆不能借了，好。(岗调)古董讲话帮帮硬，人役提他到公堂。古董你下堂候对证。张古董：看一看老爷比水清。粮差：(慢诉)急急慌忙，忙上公堂，尊声老爷，我是里正。知县：(紧诉)听说他是李章到，气的我胡子往上跷。昨晚那事你干得好!难道说一辈子不跟人交?粮差：昨夜晚上未赶到，五鼓天明我把票消。知县：胡说!你睡了一夜还嫌少!难道说你一辈子不跟人交。气的我签桶往下倒，四十个大板定不饶。打!(役喝打四十板毕，另役带李春生及古董妾上)役：（五更）衙役忙跪倒，老爷你错打了。知县：方才打的他是哪个到?役：他本是纳粮过了卯。知县：你看这个败兴不败兴!你可不说是纳粮的。下去吧，带下去给他揉揉屁股。既然错打了，原被齐带到。李春生：尊声老爷细听心下，哎呀，那古董白白在放刁!张古董：老爷，这就是我婆娘哩。知县：(岗调)这个女娃你属啥?古董妾：他三七来我十八。知县：他三七、你十八，你二人结的好缘法。古董你拾起面来看。看古董你有五十上下，你那个嘴脸竟敢娶女娃!张古董：我有钱么，你不叫我娶呀!知县：你有钱?(岗调)我看见你是个刁毛子鬼。吩咐人役打嘴巴。打!(役打张古董、一、二、三、四)李春生领你妻快把堂下。李春生：老爷，古董不依么!知县：古董不依我办他!开言我把粮差叫，下堂去把你粮票消。这案官司断了个好，去了，二堂里歇一歇先喝一壶儿茶。(落)我的人役，有事无事?四人役：无事。知县：无事打鼓退堂。张古董：退堂?哼哼!(上去抱住知县腿)知县：古董，你抱我老爷腿弄啥哩?张古董：要我老婆哩。知县：要你老婆?你把老婆借给人你问我要哩。张古董：我把老婆借给人，叫你给往回断哩，你可断给人家了!知县：古董，你把老婆借给人，我把你老婆断给人。撒手吧，叫我老爷走。张古董：叫你走？你可说得好！叫你走我没老婆了！知县：古董，你不撒手呀？张古董：不撒手。知县：（不言不语把帽子一卸）人役，拿刀子来。看刀子！（张古董急得放手）打鼓退堂。张古董：好不冤枉！（同下）（完）注释：［1］那边：指阴司地下。［2］对头的：相得的朋友。［3］停半分：停：正中。意思是对半分。［4］下语：下话，要方子。［5］脖子拐：脖子转了一圈。［6］胡磕嗒：满嘴胡说。［7］发达：发迹。［8］称称儿的：紧称。衣裳穿齐整。［9］予驴快扇鞍：给驴驴把鞍子搭上。［10］鞍鞯禅子：鞍鞯即鞍子，禅子是在牲口口中戴的，防止路上吃庄稼。［11］高低：总是。［12］才料：本事，才能。［13］崖娃娃：一种在土崖上成长的土球。圆形，皮球大小。据说人在崖间喊叫的回声是由它产生的。［14］浪：胡闲逛。［15］溜溜匠：即小偷。［16］飘：方言。远远扔扔去。新校李芳桂剧作全集四岔捎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