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复成:老生
阮春花:旦
剧情简介
南宋时,金兵举国南侵,直逼汉川、江夏。曹彦约奉令代理汉阳太守,力排奸论,组织义民抗金。渔民阮复成原为宗泽旧部。宗泽死,阮复成携女阮春花隐于江湖。一日,阮复成与女擒得金国奸细,因闻新太守曹彦约有报国大志,乃押解前去。曹彦约见阮复成爱国志诚,遂命其组织渔民助官军抗金。阮复成至太守府议事,邑人王有才为报私仇,佯称阮复成旧病复发,诓阮春花上船,阴谋陷害。阮复成归家,得渔民之助,将女救回,且劝王有才合伙抗金。渔民闻有报国机会,无不振奋。杨幺旧部党仲升,亦被曹彦约破格录用,党仲升素有卫国大志,与副将刘芳由汉江上游入汉川,直逼敌营。党仲升探知金国左右先锋不和,施计令二人相斗,然后突入敌阵,斩右先锋银珠。混战中,党仲升亦因中流矢殉国。党仲升将死,作血书托刘芳寄与曹彦约,以明抗金大志。刘芳杀出重围,被阮春花父女救走。曹彦约因穷秀才赵观,爱结交渔民,亦令率五百骑防南河水道。赵观素孝母,受职后归家告母。赵母亦深明大义。其弟刘二顺来拜,赵母知刘二顺降金,欲唤人擒刘二顺送官,为刘二顺所杀。赵观归见母尸,不知为何人所害。后渔民将刘二顺擒回,始明原委,当场将刘二顺杀死。阮复成率渔民以火炮攻打金营,敌舰受伤,金兵大败,狼狈逃走,金帅撒离喝被斩。金兵北溃,民军凯旋回营,曹彦约候城下,举酒为之庆功。阮复成知抗金非宋帝之意,官民必不同心,乃携女潜往地方,另图救国大计。
注释
《江汉渔歌》1938年10月作于武汉,原名《渔父救国》,10月10日首演于汉口大舞台;1939年6月于桂林改编为大型作品,更名《江汉渔歌》,7月,由平剧宣传队首演于桂林金城大戏院。1939年12月、1940年1月连载于重庆《抗战文艺》第5卷第2、3期合刊和第4、5期合刊,后又多次修改。1940年4月,上海杂志公司出版单行本;同年,桂林六艺书店出版单行本;1950年11月,北京新戏曲书店出版单行本;1983年收入中国戏剧出版社版《田汉文集》。本卷据新戏曲书店版编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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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
(银珠、李成、哈吉蒂、撒离喝同上,同起霸。)
银珠 (白) 银珠。
李成 (白) 李成。
哈吉蒂 (白) 哈吉蒂。
撒离喝 (白) 撒离喝。
李成 (白) 众位将军请了。
银珠、哈吉蒂、
撒离喝 (同白) 请了。
李成 (白) 元帅升帐,你我两厢伺候。
(〖大发点〗。四龙套、蒲鲁喝、完颜同上,大纛旗引上。)蒲鲁喝 (引子) 奉命取南华,指日里,踏平江夏。
李成、银珠、
哈吉蒂、
撒离喝 (同白) 参见元帅。
蒲鲁喝 (白) 诸位将军站立两厢。
李成、银珠、
哈吉蒂、
撒离喝 (同白) 嗄!
蒲鲁喝 (念) 万马下荆州,投鞭可断流。南朝兵气黯,北将定封侯。
(白) 本帅大金邦左将军蒲鲁喝,正隆皇帝驾前为臣。圣上发兵六十万,大举南征,命俺率领本部精兵直取荆襄,踏平江夏。已将安陆县团团围住。打听得南朝新调曹彦约代理汉阳太守。
李成将军!
李成 (白) 在。
蒲鲁喝 (白) 此人如何?
李成 (白) 此人乃进士出身,在湖南江西一带为官,甚得民心。
蒲鲁喝 (白) 这却难办了。
银珠 (白) 元帅,汉阳兵微将少,大军一到,如泰山压卵,无攻不克。未将打听得曹彦约曾与朱熹讲学,也是一个不中用的道学先生,何足道哉!
李成 (白) 那曹彦约虽是一介书生,阅历甚多,十分精明强干,未可轻敌。
蒲鲁喝 (白) 他二人各执一见,完颜军师以为如何?
完颜 (白) 他二人说得都有些道理――
蒲鲁喝 (白) 唔。
完颜 (白) 但是都有点不对。曹彦约据末将的消息,可真是个少有的干才吓。只是上面有康王那么个刘阿斗,下面有那么多爱钱惜命的狗,纵然有一两位曹彦约,又能干得出什么来?至于那些将帅们像宗泽、岳飞那些能打的,也都死的死了,杀的给杀了。于今这些将军们都是些惊弓之鸟,可以虚弦而下。
蒲鲁喝 (白) 军师所见,正合我意。只是我国自伐宋以来,宋朝的将帅还好对付;宋朝的老百姓,却处处与我军作对,十分可恶。
完颜 (白) 元帅但放宽心。汉阳之事,小官早有布置。大军此去,如入无人之境。
(蒲鲁喝大喜。)蒲鲁喝 (白) 怎么讲?
完颜 (白) 汉阳可唾手而得!
蒲鲁喝 (白) 如此就烦军师传令。
完颜 (白) 李成、银珠二位将军听令。
李成、银珠 (同白) 在。
完颜 (白) 命你二人各带本部人马,连夜绕过汉川,直取汉阳。
李成、银珠 (同白) 得令。
完颜 (白) 哈吉蒂将军听令。
哈吉蒂 (白) 在。
完颜 (白) 命你带领战船百只,顺流而下,搭造浮桥,接应步军。不得有误!
哈吉蒂 (白) 得令。
(完颜对蒲鲁喝。)完颜 (白) 传令已毕。
蒲鲁喝 (白) 众将官!
(银珠、李成、哈吉蒂、撒离喝同应。)蒲鲁喝 (白) 今日之战好比荒郊走马,顺水行舟。指日夺取江夏名城,好不快乐人也。
(西皮摇板) 此一去如入那无人之境,
我眼前已看见江汉名城;
黄鹤楼去把那庆功酒饮,
月湖上载美女听一听瑶琴。
击动了三进鼓催军前进,
(银珠、李成、哈吉蒂、撒离喝、四龙套、蒲鲁喝、完颜、大纛旗同转场。)银珠、
李成、
哈吉蒂、
撒离喝 (同白) 狂风折断大纛旗。
银珠 (白) 启主帅:狂风折断大纛旗,人马不可前进。
蒲鲁喝 (白) 却是为何?
银珠 (白) 狂风大起,恐于我军不利。
蒲鲁喝 (白) 嗳咦!汉阳乃区区之地,焉有退兵之理,况且风从西北而来,正是天助我军成功。换了新旗杆,催军前进。
银珠、李成、
哈吉蒂、
撒离喝 (同白) 嗄。
蒲鲁喝 (白) 呀!
(西皮摇板) 一阵阵狂风起好不惊人。
(众人同下。)【第二场】
阮复成 (内白) 开船哪!
(阮复成、阮春花同划船上。)阮复成 (大粉蝶) 百战军家,
变成了白发渔家;
对姣儿,
柳荫闲话。
阮春花 (大粉蝶) 老爹爹,
你把那雄心压下,
汉江头权把网撒。
(白) 爹呀,我说你年纪虽然老了,气力可还没有老。你看周家叔叔比你年纪小得多,撒网可早就撒不开啦。
(阮复成慨然。)阮复成 (白) 想当年为父跟随宗泽宗老元帅和金兵打仗的时节,谁不恭维我的力气大!如今一转眼就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为父两鬓如霜,老了,不中用了。
(阮复成不觉弹泪。)阮春花 (白) 爹呀,倘若金兵杀到我们这儿来,您还能打仗吗?
阮复成 (白) 怎么?儿问倘若金兵杀来了么?
阮春花 (白) 正是。
阮复成 (白) 有道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未已。”当年宗老元帅至死不忘国事,他在镇江病死的时节,还大叫三声“过河杀贼”。为父虽然老了,也是宗老元帅的好部下。自幼奔走江湖,广交豪杰,无非想有了机会,拼了这几根老骨头,把敌人赶出中国。儿啊!
(西皮摇板)老马犹有千里志,
烈士岂无报国心?
倘若金兵来犯境,
拚着我这几根老骨头要扫灭敌人。
(阮复成起网。)阮复成 (白) 好大的鲤鱼!
阮春花 (白) 唷,真的!金黄黄的,活泼泼的,养起来咱们自个吃吧。
阮复成 (白) 看你今天又馋起来了!可知道兵祸连年,捐多税重,种地的无有饭吃,织布的无有衣穿,我们打鱼的也难得有鲜鱼吃。这尾鲤鱼还得拿去换些银钱,也好缴纳渔税吓。
阮春花 (白) 是,女儿知道了。
(阮复成急慰之。)阮复成 (白) 不必难过,待为父再撒几网,有了多的鲜鱼,你我父女饱餐一顿。春风大起,我儿张起帆来。
阮春花 (白) 遵命。
(西皮流水板) 春风大起江波皱,
张起帆来把网投。
但愿得将鱼儿换来美酒,
也好让白发人略解烦愁。
(邻舟载逃难客人走过。)阮春花 (白) 爹呀,你看这几天搬家的可多啦!
船夫 (白) 坐好了!人太多了,当心掉到江里去。
(阮复成招手。)阮春花 (白) 喂,张太公,你们哪里去吓?
船夫 (白) 我们是替提刑千户邵老爷运行李下乡吓。
阮复成 (白) 这几天外面消息怎么样了?
船夫 (白) 不大好,听说金兵就要来了。你们有女儿的也得早做准备。
(船夫下。)阮复成 (白) 几日不到街上去,情形就大大的不同了。
(赵观上。)赵观 (白) 喂,船夫,渡我过江。
阮春花 (白) 爹爹,岸上有人叫咱们哩。
阮复成 (白) 哪个?
阮春花 (白) 爹啊,您看这位可不是在庙里讲话的赵先生么?
阮复成 (白) 哎呀,不是他是哪个!待我叫他一声。
那位可是赵先生吗?
赵观 (白) 正是,为何认识赵某?
阮复成 (白) 赵先生您忘怀了,那日您在龙王庙给我们渔民说话,老朽父女也在场听讲的呀。
赵观 (白) 原来如此。请问老丈高姓大名?
阮复成 (白) 老朽阮复成。
赵观 (白) 原来是阮老丈。久闻阮老丈是个百战英雄,隐于渔家,在下多有失敬了。
阮复成 (白) 好说。
赵观 (白) 在下有要事过江,可肯相渡否?
阮复成 (白) 就请赵先生上船。
(赵观上船。)阮复成 (白) 我儿开船!
阮春花 (白) 遵命。
(阮春花一面摇橹。)阮春花 (白) 赵先生换了衣服,我们认也认不真了。
阮复成 (白) 赵先生到县里拜客去么?
赵观 (白) 太守曹大人有书贴相邀,特去晋谒。
阮复成 (白) 太守曹大人邀赵先生过衙,一定是要赵先生去做官吧?
赵观 (白) 哪里是要我去做官!分明是要我去杀贼吓。
阮复成 (白) 但不知杀的什么贼?
赵观 (白) 怎么,老丈还不知道么?如今金兵又分两路杀来了。一路由扬州犯我建康,一路攻我荆襄,直窥江汉。前锋打到我们安陆来了。
阮复成 (白) 哦,原来金寇又这样的猖獗!
赵观 (白) 金邦自海陵嗣位,侵略南方就更加急迫了。
阮春花 (白) 赵先生,倘若金兵杀到咱们这儿来,我们还能在此打鱼吗?
赵观 (白) 哎呀,小姑娘吓!想那金寇狼子野心,所到之处,烧杀淫掳无所不为。任意霸占我们田地江河,还要我们做他们的牛马奴隶,供他们享受!
阮春花 (白) 如此。爹爹,如何是好哇?
阮复成 (白) 为父有意将你送到亲戚家中暂避一时。
赵观 (白) 是啊,小姑娘们还是避一避的好。
阮春花 (白) 可是我不愿意离开爹爹,我愿意跟随爹爹一同杀贼。
阮复成 (白) 咳,你只会打鱼,又不会打仗吓。
阮春花 (白) 爹爹吓。
(西皮摇板) 老爹爹把话错来讲,
女儿我也有那烈士心肠。
贼兵来决不许一人漏网,
叫他们认识我江汉渔娘。
阮复成 (白) 好哇!
(西皮摇板) 难得是我的儿有此志量,
(西皮摇板) 父女们要落一个千古名扬。
赵观 (西皮摇板) 贤父女说此话豪情万丈,
看起来汉阳城稳若金汤。
阮复成 (白) 赵先生到了。
赵观 (白) 嗳呀,说话之间就到了南岸了。这是我的船钱。
阮复成 (白) 赵先生太看不起我们父女了。
赵观 (白) 如此改日登门叩拜,但不知府上在哪里?
阮复成 (白) 赵先生请看!那沙洲之上、柳林之下、晒着渔网的,就是寒家。
赵观 (白) 阮老丈,金兵犯境,汉阳危在旦夕,府尹曹大人访求本地贤士。意欲推荐老英雄,不知可愿出山否?
阮复成 (白) 老朽我吗。哈……做官么、是老了;杀贼么、还不老!
赵观 (白) 好,告辞了。
(赵观上岸。)阮复成、
阮春花 (同白) 赵先生慢走。
(阮复成笑。)阮复成 (西皮摇板) 好一个赵先生心怀阔大,
他也曾访豪杰奔走天涯。
每日里在庙中谆谆讲话,
叫我们做一个爱国的渔家。
我的儿快开船回转家下,
朱小二 (内白) 船家!
阮复成 (西皮摇板) 江岸上又来了个叫船的娃娃。
(朱小二上。)朱小二 (白) 船家快渡我过江。
阮复成 (白) 咦!今天怎么都照顾上我来了!
朋友,这是渔船不是渡船。你要渡江到那边渡口叫渡船去罢。
朱小二 (白) 金兵快要杀来了。渡船上搬家的行李拥挤不堪,恐误大事。快快渡我过江,多多给你船钱就是。
阮复成 (白) 我们不要船钱,我们是打鱼的。
朱小二 (白) 既是渔船,为什么方才又替人家摆渡呢?
阮复成 (白) 方才那是我的朋友吓。
朱小二 (白) 有道是“四海之内,皆为朋友”,渡得他,为何渡不得我呢?
阮复成 (白) 这话说得不错。有道是“四海之内,皆为朋友”,渡得他,怎么渡不得你?好,我姓阮的一生最爱交朋友,就交了你这个朋友吧。朋友请上船。
(朱小二上船。)阮复成 (白) 春儿开船,张起帆来!
阮春花 (白) 遵命。
(西皮流水板) 自幼儿水上做生涯,
打鱼行船是惯家。
莫笑我破烂的蓝布大褂,
可怜我八岁上无有妈。
每日里在江头倒也潇洒,
也不耕也不织只网鱼虾。
哪怕他江中波浪大,
只把这舵儿稳稳拿。
到晚来目送那红日西下,
清晨起观不尽江上朝霞。
似这等锦绣山河美丽如画,
怎肯让禽兽兵扰乱中华?
扯起了风帆快如走马,
(阮复成、阮春花、朱小二同跑圆场。)阮春花 (西皮流水板) 又只见江岸上酒旗斜。
(白) 到了。
(朱小二呆视阮春花。)阮复成 (白) 喂,朋友到了。
(朱小二一惊。)朱小二 (白) 怎么?就到了?哪有这么快吓?
(阮复成不耐。)阮复成 (白) 顺风张帆,船行如箭,怎么不快?
朱小二 (白) 待我取些银两。
(阮复成鄙视。)阮复成 (白) 原说的是交朋友,谁要你的银两!快快上去吧。
朱小二 (白) 既然不要船钱,就送给小姑娘你买花戴吧。
阮春花 (白) 谢谢你,我不要买花戴。
朱小二 (白) 不要嫌少,只要你父女识时务的话,将来总有受不尽的荣华,享不尽的……
阮复成 (白) 老朽不懂你的话,太罗嗦了。收拾你的银两下船去吧!
朱小二 (白) 如此,再见了!
(朱小二对阮春花。)朱小二 (白) 小姑娘再见了!
阮春花 (白) 去你的吧!
(朱小二上岸,向阮春花做鬼脸,下。)阮复成 (白) 这才是不达时务的东西。
阮春花 (白) 爹爹你来看,那是什么东西,圆溜溜的?
阮复成 (白) 原来是一颗药丸。
(阮复成拾起。)阮复成 (白) 不免叫他回来,交还于他。
阮春花 (白) 且慢。爹吓,给我看看。
(阮春花接过。)阮春花 (白) 嗳呀,爹呀,这不是药丸,这是一颗蜡丸。
(阮复成惊。)阮复成 (白) 怎么是一颗蜡丸么?
阮春花 (白) 正是。
阮复成 (白) 如今两国交兵,奸细们惯用蜡丸传递消息,不可大意,拿来我看。
(阮复成接过劈开,念。)阮复成 (白) “完颜军师密鉴:刻下中国朝廷,虽派曹彦约代理汉阳太守兼管军务,只是兵力单薄,不满两千。趁此悉力攻之,不难一鼓而下。外附兵力分配图一幅。黄拜。”
阮春花 (白) 嗳呀,爹吓!这岂不是奸细的密报吗?
阮复成 (白) 正是。
阮春花 (白) 就该告诉官府知道才是。
(阮复成急止之。)阮复成 (白) 嘘!你看那贼慌慌张张地跑来了,想是来取这颗蜡丸来了。让他上船,我儿速速开船,拿下这无耻的贼子,方消我心头之恨。
阮春花 (白) 孩儿晓得。
(朱小二急上。)朱小二 (白) 船家等一等!
阮复成 (白) 朋友,你为何去而复返呐?
朱小二 (白) 我掉了一样东西。
阮复成 (白) 什么东西?
朱小二 (白) 让我自己上船来找吧。
阮复成 (白) 好,请上船。
(朱小二将上船,急停。)朱小二 (白) 嗳呀,想是掉在路上了,待我到路上找去。
阮春花 (白) 什么东西,可是一颗圆溜溜的东西?
朱小二 (白) 正是,小姑娘可曾看见?
阮春花 (白) 我仿佛看见一下,瞧,不是在这儿?
朱小二 (白) 在哪儿?
阮春花 (白) 在这儿。
(朱小二上船,阮春花急开船。)朱小二 (白) 我还没有上岸,怎么把船就给撑开了?快快送我上岸。
阮复成 (白) 朋友,别上岸了,随我到汉阳府去走一遭吧。
朱小二 (白) 原来你这老东西偷了我的丸子。老爷与你誓不两立!
(朱小二拔刀。)阮复成 (白) 贼子大胆!
(阮复成举桨一打,阮春花从后捉住朱小二。)阮复成 (白) 我儿张起帆来!
阮春花 (白) 遵命!
(阮复成、阮春花、朱小二同走圆场,同下。)【第三场】
(四龙套、二衙役、中军引曹彦约同上。)
曹彦约 (引子) 将寡兵单,保名城,无限艰难;古来屠狗有奇男,合渔樵,重整江山。
(念) 龟蛇云气高,江汉卷寒涛。此间多俊杰,谁与赋同袍?
(白) 下官,曹彦约。金主亮统兵六十万分两路,大举南犯,一路犯我建康,一路向我江夏进攻。想这江夏三镇,乃天下中心,兵家必争之地。下官奉命镇守汉阳,自当竭忠尽职,保卫疆土,怎奈兵微将寡,调度为难。古人云“惟楚多才”,也曾打听得本地贤士多人,分别请来议事。
中军!
中军 (白) 在。
曹彦约 (白) 命你请许、赵、党诸位贤士,可曾请到?
衙役甲 (白) 赵观、许?、党仲升三位贤士,在外等候多时了。
曹彦约 (白) 为何不早来告知?
衙役甲 (白) 小的适才禀报黄师爷了。黄师爷说:“贤士之中出身不一,大人若轻于延揽,有许多不便。”
(曹彦约想了一想。)曹彦约 (白) 请黄师爷!
中军 (白) 请黄师爷。
(黄秋水上。)黄秋水 (念)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黄秋水见曹彦约。)黄秋水 (白) 参见大人。
曹彦约 (白) 秋水兄少礼,请坐。
(黄秋水坐。)黄秋水 (白) 谢坐。
曹彦约 (白) 请来几位本地贤士,秋水兄不让接待,不知有何高见?
黄秋水 (白) 怎敢不让他们与大人相见?只是他们人品不一。以小弟所知,像那位党仲升贤士,据说是洞庭杨幺馀党。自从岳元帅剿平了洞庭反寇,他们惧罪,逃到咱们湖北来了。?汊湖的水盗何鲁,就跟他常有往来。还有那位许?贤士,据说是个打铁的匠人出身。这些江湖悍匪,市井小民,叫别人见见也就是了。大人亲自接待,不仅有失国家大员的身份。
(黄秋水走至曹彦约身边。)黄秋水 (白) 给临安知道了,恐有大大的不便。
曹彦约 (白) 唔。只是那赵观贤士乃是一位有名的孝子,难道也不应该接待么?
黄秋水 (白) 赵观虽有孝子之名,只是他出身秀才,却不肯研究明心见性之学,反去弄枪使棒,终日跟那些渔户混在一道,有人说他“居心叵测”。小弟也曾见他在龙王庙壁上题诗,有“庙堂皆肉食,忠义问渔樵”之句,颇有不臣之意,大人应该留心一二。
曹彦约 (白) 唔。
(曹彦约想。)曹彦约 (白) 秋水兄虑得也是。只是于今大敌当前,用人之际,也顾不得许多了。但等退了金兵……
(曹彦约深思后有所决。)曹彦约 (白) 来!
中军 (白) 在。
曹彦约 (白) 快请三位贤士前来相见!
中军 (白) 有请三位贤士。
(许?、赵观、党仲升同上。)许?、
赵观、
党仲升 (同白) 来也。
(曹彦约起。)曹彦约 (白) 三位先生在哪里?
许?、赵观、
党仲升 (同白) 参见大人。
曹彦约 (白) 三位先生少礼,请坐。
许?、赵观、
党仲升 (同白) 告坐。书帖相邀,不知为了何事?
曹彦约 (白) 只因金兵大举犯境,特请三位先生共谋退敌之策。
许?、赵观、
党仲升 (同白) 保卫家乡乃人民责任,只是我等顽劣,怎当大人重托?
曹彦约 (白) 寇深事急,三位贤士一乡重望,不必过谦。三位贤士啊!
(唱) 自从二圣崩北番,
天下臣民泪不干。
奉命守土不敢怠慢,
怎奈是将寡兵又单。
三楚自古多好汉,
望诸公协力挽狂澜。
许?、赵观、
党仲升 (同白) 大人哪!
许? (唱) 金兵犯境逞凶残,
赵观 (唱) 全国人民怒冲冠。
堂仲升 (唱) 大人忠义来相感,
许?、赵观、
党仲升 (同唱) 誓把血肉作弹丸。
曹彦约 (白) 好哇!各位民间豪杰,忠义奋发,这汉阳是稳如泰山的了。
(衙役丙上。)衙役丙 (白) 启禀大人:有一老渔翁阮复成,说有机密大事要见大人。
曹彦约 (白) 有贵客在此,叫他等候一时。
衙役 (白) 他说捉了一个奸细,要立刻求见大人。
(黄秋水一惊。)黄秋水 (白) 胡说!汉阳城哪有什么奸细?大人要公过忙,要他改日再来进见。
衙役丙 (白) 是。
赵观 (白) 且慢,这姓阮的渔翁乃是宗老元帅旧部,百战之将,隐于江湖,年纪虽老,心肠极热,正要向大人推荐。
许? (白) 在下也久闻阮老之名。
党仲升 (白) 既是拿得奸细,何妨请来相见?
曹彦约 (白) 如此,有请阮义士。
中军 (白) 有请阮义士!
(阮复成上。)阮复成 (白) 渔民阮复成叩见大人。
曹彦约 (白) 义士少礼,请坐。
阮复成 (白) 岂敢!
曹彦约 (白) 正要相请,哪有不坐之礼?
阮复成 (白) 如此告坐。
曹彦约 (白) 义士要见本府,不知有何机密相告?
阮复成 (白) 今日小民在河下打鱼,适逢赵先生过江,是我将赵先生渡到南岸。又有一人要我把他渡到北岸。此人下船之时,要取散碎银两给船钱,小民因不是渡船,不要他的船钱,叫他将银两收回。不想他掉下一颗蜡九,小民生疑,劈开看时,却是一个密报。内中言语关系军情非小,不敢隐瞒,特请大人过目。
(黄秋水惊惧不安、尚力自镇静。)黄秋水 (白) 既是密报哪有乱丢之理,快交与小弟鉴定。
(黄秋水起身。)曹彦约 (白) 不消。有劳义士。
(曹彦约接过。)曹彦约 (白) 侍本府一观:“完颜军师密鉴:刻下中国朝廷,虽派曹彦约代理汉阳太守兼管军务,只是兵力单薄,不满两千。”
(黄秋水不安,曹彦约注意。)曹彦约 (白) “趁此悉力攻之,不难一鼓而下。外附兵力分配图一幅。黄拜。”
(曹彦约目左右。)曹彦约 (白) 拿下!
(二衙役同拿黄秋水。)黄秋水 (白) 小弟无罪。
曹彦约 (白) 你的笔迹,本府还不认识么?
黄秋水 (白) 简甫兄,你我同门讲学,救救我吧。
(黄秋水跪。)曹彦约 (白) 再休提同门二字。我以上宾待你,只望同你同心破敌,谁知你却做了敌人奸细!
黄秋水 (白) 大人!救救我吧。
曹彦约 (白) 义士,那下书之人呢?
阮复成 (白) 小老儿把他抓来了。
曹彦约 (白) 好,带上来!
(衙役丁带朱小二同上。黄秋水、朱小二对视,黄秋水语塞。)曹彦约 (白) 如此与黄秋水一同严加拷问,带下去!
(二衙役带黄秋水、朱小二同下。)曹彦约 (白) 各位贤士啊,你看敌人奸细散布到我们心腹上来了,如何是好?
赵观 (白) 只要严密我们一切部署,奸细们自然无法掩藏。
曹彦约 (白) 赵先生说得极是。
(探子上。)探子 (白) 启禀大人:金兵将安陆团团围住,汉川已发现敌人的骑兵。
曹彦约 (白) 再探。
(探子下。)曹彦约 (白) 嗳呀!敌军已迫近江夏,难道教我将国家疆土、人民祖宗坟墓之地拱手让人不成?
许?、赵观、
党仲升、
阮复成 (同白) 但有用得着我等之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曹彦约 (白) 好哇!汉阳兵力虽少,若能一以当十,百以当千;统率有方,指挥得法,必能给敌人绝大损失。
党将军听令!
党仲升 (白) 在。
曹彦约 (白) 久闻将军,智谋足备,勇力过人,如今就请带领五百人马,连夜过江、趁金兵立脚未稳之时,偷劫他的营寨,以夺敌人之气。不得有误!
党仲升 (白) 得令。
(党仲升下。)曹彦约 (白) 赵将军听令!
赵观 (白) 在。
曹彦约 (白) 深知将军熟习本地情形,就请带领五百人马死守南河,休让敌人渡江。
赵观 (白) 得令。
(赵观下。)曹彦约 (白) 许贤士听令,就命将军带领五百人马屯扎城内,严防奸细,准备军需,供应前方。
许? (白) 得令。
(许?下。)曹彦约 (白) 众将官,起兵前往。
(阮复成愤然。)阮复成 (白) 且慢。
曹彦约 (白) 阮义士有何见教?
阮复成 (白) 请问大人杀敌救亡,是真是假?
曹彦约 (白) 杀敌救亡,出于至诚,哪有假意?
阮复成 (白) 大人既是真心杀敌,是否只想尽尽臣子之心,不问成败呢?
曹彦约 (白) 既然与敌人打仗,哪有不顾成败之理?
阮复成 (白) 这样说来大人就该让汉阳人民,人人出力、个个当先,却为何使有志之士找不到报国的机会呢?
曹彦约 (白) 本府原想请阮义士出山相助,怎奈义士年纪衰迈,未敢相烦。
阮复成 (白) 请问大人,今日告示上是怎样写的呢?
曹彦约 (白) 下官无非说明敌人犯境,情势危急,全国人民应该不分男女老幼,团结起来,努力杀敌。
阮复成 (白) 却又来!既然不分男女老少,都要起来杀敌,为何独看不起老朽我呢?
曹彦约 (白) 阮义士还有此胆量?
阮复成 (白) 大人哪!
(西皮二六板) 大人问我有无胆量,
且听老朽说端详。
自古来多少英雄将,
白发苍苍美名扬:
春秋时老廉颇青年气象,
披坚甲、驰怒马、手使长枪。
破齐伐燕威风万丈,
悼襄王不用他,他悲歌在大梁。
西汉时有个老李广,
将军才气世无双;
与匈奴大小七十馀仗,
飞将军威名镇八荒。
东汉时马伏波老益当壮,
六十二岁身入蛮疆;
大丈夫安能死在床上,
他宁愿马革裹尸还故乡。
这前代的名将且不讲,
提一提宗老元帅的姓字香。
七十之年他不安享,
一片忠心保定宋王。
磁州城杀得贼的胆魂丧,
领孤军战开德、大破虎狼。
匹马曾把王善访,
七十万人马――
(西皮流水板) 一日来投降。
金兀术渡河肆掳抢。
他指挥若定解救了汴梁。
偷安江左他不想,
他只想渡过黄河、驱逐金寇、恢复旧家邦。
一片丹心成惆怅,
大叫三声呕血亡。
我随元帅把寇荡,
东征西杀马蹄忙。
元帅一死多失望,
天下的英雄泪两行。
有的再把高山上,
有的归家守田庄。
老夫只有这旧渔网,
带领着娇女隐汉阳。
虽然是潦倒江湖上,
冷眼人还有热心肠。
(西皮快板) 闻听得金兵又南向,
一窥建康、一取荆襄。
老朽还有篙和桨,
岂让敌人逞疯狂?
大人无心把敌抗,
我准备一命付汪洋:
大人真心把敌抗,
不用老朽为哪桩?
曹彦约 (白) 阮义士如此忠义,令人可敬。阮义士听令!
阮复成 (白) 在。
曹彦约 (白) 命你联络江汉一带渔户,辅助官军,共灭金寇,不得有误!
阮复成 (白) 得令!
(阮复成下。)曹彦约 (白) 众将官,杀敌去者!
(众人同下。)【第四场】
(洲上渔家,白波新柳。阮春花凭窗做活。)
阮春花 (西皮原板) 老爹爹赴公衙未见回转,
倒叫我阮春花两眼望穿。
晒过了旧渔网理一理针线,
(〖内唱渔歌〗。)阮春花 (西皮原板) 又听得晚江头歌韵悠然。
(四渔娘同唱渔歌上。)四渔娘 (同渔歌) 大别山头挂夕阳,
月湖清浅泛鸳鸯。
子期不在伯牙往,
流水高山空断肠,空断肠。
(同白) 春姐,你回来啦?
阮春花 (白) 回来了。
渔娘甲 (白) 不出来玩玩吗?
阮春花 (白) 爹没有回来,我等着他呢。
渔娘乙 (白) 吃过饭没有?
阮春花 (白) 我就等着他回来吃饭啦。
渔娘甲 (白) 别老待在家里!人家都说金兵就要打来了,咱们得商量怎么办呢。
阮春花 (白) 好,我回头就来找你们。
四渔娘 (同白) 是吗,我们不陪你了,一会儿见!
阮春花 (白) 回头见。
(四渔娘同唱原歌下。四渔翁同划船唱渔歌上。)四渔翁 (同渔歌) 西望夏口东武昌,
此是千年古战场。
渔人莫作太平梦,
江湖满地是豺狼,是豺狼。
阮春花 (白) 周家叔叔。
渔翁周 (白) 谁叫我?春姑娘吗?
阮春花 (白) 对哪,周家叔叔,你可看见我爹爹?
渔翁周 (白) 没有看见,他还没有回来吗?
阮春花 (白) 没有。
渔翁周 (白) 他不是同你一块过江的吗?
阮春花 (白) 他叫我先回来的。
渔翁周 (白) 听说他捉了一个汉奸。
阮春花 (白) 是呀,捉了一个奸细,身上还有一颗蜡丸哩。
渔翁周 (白) 这样出卖祖宗的家伙,真该万死吓。
渔翁张 (白) 咦!我们又没有太平日子过了。
渔翁周 (白) 所以说咱们别作太平梦了,咱们得干哪。
渔翁王 (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们打鱼的能干得出什么来呢?
渔翁周 (白) 有道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咱们江汉一带有成千成万的渔产,只要大家一条心,哪怕金邦百万兵。
渔翁李 (白) 你又说起赵先生的话来了,这话靠得住吗?
渔翁周 (白) 我想赵先生的话是千真万确的。这么些年谁真在那儿抗金兵,谁在那儿向敌人低头,不是很明白吗?
渔翁王 (白) 对啦,明儿又该在龙王庙听赵先生讲话啦,我们再去听听吧。
渔翁周 (白) 好,春姑娘你爹回来,要他叫我们一声。
阮春花 (白) 一定要找您的。慢走!
(四渔翁同唱渔歌下。四渔婆同划船唱歌上。)四渔婆 (同渔歌) 莫笑渔婆两鬓霜,
渔婆愈老愈刚强。
儿郎尽管去打仗,
我们替你缝衣裳,缝衣裳。
阮春花 (白) 周伯母!
渔婆周 (白) 谁?
阮春花 (白) 我。
渔婆周 (白) 哦,春姐。
阮春花 (白) 你们家的小弟弟呢?
渔婆周 (白) 他们都练刀枪去了。
阮春花 (白) 练刀枪干什么啊?
渔婆周 (白) 练好刀枪保家乡啊。
阮春花 (白) 小孩子也保家乡?
渔婆周 (白) 不但小孩子,就连我们老太婆也不能吃闲饭吓。
阮春花 (白) 伯母们能干些什么呢?
渔婆周 (白) 我们老太婆给他们送送茶,缝缝衣裳,还有在河下多打些鱼,叫将士们吃饱啦,好打胜仗啊。
阮春花 (白) 好,伯母们来喝杯茶吧。
渔婆周 (白) 不,我们要回去烧饭呢。再见!
(四渔婆同唱渔歌下。)阮春花 (白) 再见。
(四渔郎同划船唱渔歌上。)四渔郎 (同渔歌) 渔娘含笑劝渔郎,
烟波江上练刀枪。
练好刀枪有什么用?
一朝有事保家乡,保家乡。
阮春花 (白) 你们都在这儿闹什么呀?
渔郎甲 (白) 不是你叫我们练刀枪吗?
阮春花 (白) 你们都练好了没有?
四渔郎 (同白) 都练的有点样儿了。
阮春花 (白) 那让我来检阅检阅你们。
四渔郎 (同白) 正要请你看看我们的成绩呢。
(四渔郎同小水操毕。)阮春花 (白) 唔,练的还不错。
渔郎甲 (白) 不错就该给我们赏啊!
阮春花 (白) 等打胜啦敌人才能给赏呢,这怎么就给赏?有道是“无功不受禄”。
四渔郎 (同白) 咱们准打胜敌人。
阮春花 (白) 打胜了敌人我准给赏。
四渔郎 (同白) 赏我们什么呀?
阮春花 (白) 你们要什么?
四渔郎 (同白) 我们要什么呢?
(四渔郎同商量。)渔郎甲 (白) 春姐我们要你。
阮春花 (白) 好,那时候我一定划着船,唱着歌,来迎接你们。
四渔郎 (同白) 不,那时候一定是我们划着船,唱着歌,来迎接春姑娘你呢。
阮春花 (白) 迎接我干吗?
渔郎甲 (白) 迎接你去做新娘子。
(阮春花羞笑。)阮春花 (白) 真是些傻孩子!你瞧我一个人,怎么能做这许多人的新娘子呢?
渔郎乙 (白) 要不这么办吧,你看谁好,就做谁的新娘子。
阮春花 (白) 这就难办了,你们都是好孩子,我都喜欢。我看这么办吧,回头谁杀的敌人最多,我就做谁的新娘子。你们看好不好?
四渔郎 (同白) 好。
阮春花 (白) 公平不公平?
四渔郎 (同白) 公平。一言既出――
阮春花 (白) 驷马难追。
四渔郎 (同白) 春姐再见吧。
(四渔郎同唱渔歌下。)阮春花 (白) 再见哪。他们这些小孩子真是有趣啊!
(西皮摇板) 这些小兄弟令人可爱,
又天真、又活泼、彼此无猜。
望江头又只见晚霞如带,
老爹爹却为何不见回来?
(王有才、朱贵同上。)王有才、
朱贵 (同白) 春姐在家吗?
阮春花 (白) 谁呀?
哦!不是王老板吗?几年不见,您在哪儿得意啊?
王有才 (白) 在河南混了一些时候,才回家乡来的。跟你介绍,这是朱老板。
阮春花 (白) 两位到寒舍来,想是来看望我爹的?可是我爹他不在家呀。
王有才 (白) 不,我们哪儿是来找你爹,是你爹叫我来找你来了。
阮春花 (白) 怎么我爹,叫你们来找我来了?
王有才 (白) 正是。
阮春花 (白) 找我为什么?
王有才 (白) 方才你爹从官衙回来,也不知什么病,忽然发冷发热的,在他们酒店里倒下来了。托我赶来叫你带些衣裳去接他去。
阮春花 (白) 此事当真?
王有才 (白) 谁还骗你不成?
阮春花 (白) 嗳呀,想是他的疟疾又发了。
王有才 (白) 对呀,八成是打摆子,老年人哪里受得了江上风霜之苦?
阮春花 (白) 嗳呀!
(西皮摇板) 听说爹爹旧病发,
怎的不愁坏我阮氏春花?
急忙忙我把门儿锁下,
拜托那周伯母代看我家。
(阮春花携衣出门对邻人。)阮春花 (白) 周伯母!
渔婆周 (内白) 春姑娘!
阮春花 (白) 我爹爹疟疾发了,病倒在朱家酒店。女儿带衣服去看他去了,多多拜托周伯母代我照管门户。
渔婆周 (内白) 不用拜托了,好好招扶你爹爹去吧,早去早回。
阮春花 (西皮摇板) 王老板带路朱家酒店,
王有才 (白) 晓得了。
(西皮摇板) 就请姑娘上我们大船。
阮春花 (白) 还要上船么?
王有才 (白) 在江那边怎么不上船?
阮春花 (白) 我们自己有船。
王有才 (白) 我们坐这条船来,如今还是坐这条船去。
阮春花 (白) 少时我父女要回来的。
王有才 (白) 再送你们回来呀。
阮春花 (白) 太麻烦你们了。
王有才 (白) 自己人何必客气?
(王有财待阮春花上船,对船夫使眼色。)王有才 (白) 开船,张起帆来!
(开船,张帆。)船夫 (麻城歌) 太阳满天霞,
思想小冤家,
思想起冤家遍身麻。
(阮春花掩耳,不耐。)阮春花 (白) 王叔叔,你说哪一个朱家酒店?
(朱贵漫指。)朱贵 (白) 哪!就是对面东河街西口。
阮春花 (白) 对面东河街西口哪来的朱家酒店?
朱贵 (白) 是新开的。
王有才 (白) 对,是新开的。
阮春花 (白) 我爹,既是从官衙回来,怎么却走东河街西口呢?
王有才 (白) 这个……
阮春花 (白) 什么这个?
王有才 (白) 得了吧!春姑娘我也不瞒你说了,你爹他不在朱家酒店啊。
阮春花 (白) 他在哪儿呢?
王有才 (白) 他在哪里?我们哪里晓得呀!
(阮春花怒。)阮春花 (白) 那你怎么来骗我,说是他病了呢?
王有才 (白) 只因你爹爹不该把方才一位坐船的客人给拐了去了。
阮春花 (白) 那因为他给敌人传递军情,他是一个有真凭实据的汉奸哪。
王有才 (白) 你是一个女孩子,晓得什么国家大事?如今宋室奸多忠少,大金邦兵强马壮;海陵皇帝兴动倾国之师,御驾亲征,前锋快要杀到我们这儿来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再说,你爹虽然跟过宗泽,谁不知他原是梁山馀党,人家不骂你们“草寇”算好的了,你怎么随便叫人家“汉奸,汉奸”的?
(阮春花怒。)阮春花 (白) 王老板,我还当你是好人,原来你和那一贼子是一党!我虽是一个渔家女子,平日听我爹教训,赵先生讲话,也知道每一个中国人应当爱祖国,应当保卫自己的家乡。你也是个中国人,站着的是祖国的土地,吃着的是故乡的水米,却为什么认贼做父,出卖起祖宗来了?
王有才 (白) 有道是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你这孩子,好不识时务!
阮春花 (白) 你这贼子好不识羞耻!
王有才 (白) 你敢骂人?
阮春花 (白) 你这样的人我非但骂你,我恨不得……
王有才 (白) 恨不得怎么样?
(阮春花打主意。)阮春花 (白) 哦,不怎么样,你快快送我回去。
王有才 (白) 你现在还想回去吗?老实告诉你金国的元帅蒲鲁喝就要到汉阳来了,久慕你的艳名,我们已经把你送给他了,这是你的出头日子到了。
阮春花 (白) 无耻的贼子,快快送我回去!
(阮春花扯帆。)王有才 (白) 不许动!春姐,乖乖的听我的话吧,上了我的船,你还想逃的脱身吗?
阮春花 (白) 快送我回去!
(阮春花急拉帆,船在江心打转。)王有才 (白) 把她给捆起来。
阮春花 (白) 贼子你敢!
(阮春花愈拉帆,船向江对岸驶去。)王有才 (白) 把她捆起来!
(阮春花打船夫。)船夫 (白) 她不让捆。
王有才 (白) 这孩子想是要挨打?
阮春花 (白) 贼子你要打?
王有才 (白) 不让捆起来就不客气。
阮春花 (白) 唷!王老板,瞧你姑娘是个女孩儿家,怪可怜的,甭打啦吧。
王有才 (白) 怕打就让我们捆起来!
阮春花 (白) 好好的人捆起来干什么?
王有才 (白) 怕捆就乖乖地坐下来,把帆索放下来。
(阮春花撒娇。)阮春花 (白) 不,我要回去。
王有才 (白) 那你还是要挨打?
(阮春花趁此脱了外衣,抢得船桨,猛然立起。)阮春花 (白) 你姑娘生长江汉,见过多少英雄好汉,正要领教!
王有才 (白) 这还了得!快与我打。
(船夫拿桨打阮春花,阮春花接过,被打下水。朱贵打阮春花,被阮春花踢落江中。王有才、阮春花同夺桨下。)【第五场】
(阮复成上。)
阮复成 (西皮摇板) 适才间领了太守命,
草莽臣也有了报国之门。
我与那众朋友巧计议定,
回家时又不觉日已黄昏。
(白) 春儿,开门来……
(渔婆周上。)渔婆周 (白) 嗳呀,阮太公,春姑娘不在家呀。听说你病了,她带了你的衣裳,看你去了。
阮复成 (白) 我不曾病呀。
渔婆周 (白) 方才有两个人慌慌张张的跑来对春姑娘说:太公你从衙门回来,旧病复发,病在朱家酒店。
阮复成 (白) 咦!并无此事呀!来者是两个什么人?
渔婆周 (白) 一个不认识,一个是出外多年才回来的王有才。
阮复成 (白) 哦!王有才?
渔婆周 (白) 正是。
阮复成 (白) 方才有人言道,此人到处散布谣言,定是与敌人做奸细。
渔婆周 (白) 春姑娘哪里晓得?听他说得紧急,就跟他走了。
阮复成 (白) 坐的什么船?
渔婆周 (白) 坐的蓬船。
阮复成 (白) 怎样的篷帆?
渔婆周 (白) 白色新帆。
阮复成 (白) 往哪边去了?
渔婆周 (白) 往上水而去。
阮复成 (白) 去了多少时候?
渔婆周 (白) 去了半刻。
阮复成 (白) 我的船呢?
渔婆周 (白) 现在河下。
阮复成 (白) 拿我的桨来,待我追!
(渔婆周递桨,阮复成下船,解缆,张帆急下。)【第六场】
(朱贵在水中挣扎,凫水过场。)
【第七场】
(渔郎划船上。)
渔郎 (白) 谁掉下水去了,快快救人哪!
(渔郎划船下。)【第八场】
(四渔娘同划船上。)
渔娘甲 (白) 喂,大家看!那条船怎么啦?老在江里打转转。
渔娘乙 (白) 瞧,那不是春姐和人家打架吗?
渔娘丁 (白) 她不跟人打架的,一定是有人欺负她了。
渔娘丙 (白) 咱们快快帮她去。
(四渔娘同下。)【第九场】
(王有才、阮春花同打上。阮春花用桨打王有才,王有才辟易。船夫爬上船猛犯,阮春花被船夫拉下水,同斗下。王有才不善操舟,船乱转下。)
【第十场】
(阮复成划船上。)
阮复成 (西皮摇板) 船到江心四下望,
不见我儿为哪桩?
(白) 看那江心乱转的船舟,莫非就是贼船?待我前去。
(阮复成下。)【第十一场】
(四渔娘、四渔郎同上。)
渔娘甲 (白) 春姐掉在水里去了。
渔郎甲 (白) 不要紧,她会水的。
渔娘乙 (白) 那家伙还跟春姐打着哩。
渔郎乙 (白) 别让春姐吃亏,快帮她去。
四渔娘、四渔郎 (同白) 好!春姐别害怕,我们大家帮你来了。
(众人同下。)【第十二场】
(朱贵随波转上。阮复成上,救朱贵上船。)
阮复成 (白) 朋友,国家多事之秋,你年轻轻的怎么投水呀?
(阮复成给朱贵吐水。)朱贵 (白) 请问老丈尊姓大名,将来也好报答。
阮复成 (白) 老朽阮复成。
朱贵 (白) 哦,你就是阮老丈?
阮复成 (白) 正是。朋友你坐好,我要去救我的女儿呀。
(阮复成刚转身,朱贵举桨就打,阮复成随手接住。)阮复成 (白) 怎么,好心救你,反而打起我来了?
朱贵 (白) 你是捉我兄弟的仇人。
阮复成 (白) 怪不得,原来你是那汉奸的哥哥!你有此志量替兄弟报仇,老朽佩服你。只是我要问你,你自己兄弟犯了罪,给人家捉了去了,你晓得要报仇;那千千万万的同胞,给敌人平白地杀的杀了,活埋的活埋了,烧的烧死了,女的给人家奸淫了,你怎么又不去报仇,却反而认贼作父,替敌人出这样的死力呢?
(朱贵不语,大哭。)朱贵 (白) 老丈,我错了。
阮复成 (白) 晓得错了,就是好的,暂时饶你不得。
(阮复成捆起。)阮复成 (白) 等我救了女儿再来放你。
(阮复成划船下。)【第十三场】
(渔翁、渔婆同划船上,救王有才上船。)
翁婆 (白) 哦,王有才!不是个好东西,把他捆起来。
(王有才欲逃,渔翁持桨打。)渔翁 (白) 瞧,阮太公来了。
(阮复成带朱贵划船上。)渔翁 (白) 太公,春姑娘找你呢!
阮复成 (白) 我正要找她。
渔翁 (白) 你我一同前去。
(众人同下。)【第十四场】
(阮春花抓住船夫。船夫吃水,勉强挣扎。四渔娘、四渔郎同上,同救上阮春花、船夫。阮春花忙拧衣上、头上的水。)
渔郎甲 (白) 春姐你喝水了吗?
(阮春花得意。)阮春花 (白) 哼,你姐姐还会喝水?不过是衣裳潮了点。
渔郎甲 (白) 嗯,春姐的水性还不太够。
阮春花 (白) 怎么,要是你呢?
渔郎甲 (白) 要是我呀,衣服也不会潮的。
阮春花 (白) 真的吗?
渔郎甲 (白) 谁骗你。
渔郎丁 (白) 春姐别信他,他脱得光光地下水,衣裳怎么会潮呢?
(阮春花、四渔娘、四渔郎同大笑,船夫窥空跳下水去。)渔郎甲 (白) 这家伙跑了,我追他去。
(渔郎甲跳下水。阮复成、渔翁、渔婆同上。)阮复成 (白) 我儿可曾负伤?
(阮春花骄傲。)阮春花 (白) 不曾负伤!
阮复成 (白) 为父回得家去,不见我儿,好生忧虑!
阮春花 (白) 我也正担心爹的急病呢!王有才那鬼东西骗我!
阮复成 (白) 我已经知道了。
阮春花 (白) 爹,这人是谁?
阮复成 (白) 为父好心救他,他反而打起为父来了。他说他要替他兄弟报仇,原来那传递蜡丸的就是他的兄弟。
阮春花 (白) 原来他是奸细的哥哥!
阮复成 (白) 是为父劝他替千千万万人民报仇,他也知道悔悟了。
阮春花 (白) 知道悔悟就好。
(渔郎甲抓船夫上。)渔郎甲 (白) 春姐,瞧他吃了一肚皮水!
(渔郎甲给船夫吐水。)阮春花 (白) 好了,一个也没走掉。咱们怎么办?
四渔娘、四渔郎 (同白) 把这些坏坯子全砍了吧!
阮复成 (白) 且慢,交与曹太守审问发落才是。
四渔娘、四渔郎 (同白) 对,把他们送到汉阳府去。
阮复成 (白) 列位啊!
(西皮摇板) 奸细们一个个俱已拿到,
四渔娘、四渔郎 (同白) 一个也不少。
阮复成 (西皮摇板) 兄弟们干下了不小的功劳。
四渔娘、四渔郎 (同白) 我们也算肃清奸细啦。
阮复成 (西皮摇板) 适才间曹太守对我言道,
四渔娘、四渔郎 (同白) 他怎么说?
阮复成 (西皮摇板) 道金寇又起大军犯我天朝;
阮春花 (白) 金兵又打来了。
阮复成 (西皮摇板) 安陆县被包围看看难保,
四渔娘、四渔郎 (同白) 那离我们汉阳不远了。
阮复成 (西皮摇板) 敌骑兵已杀到汉川的近郊。
四渔娘、四渔郎 (同白) 那还了得!得赶快去抵挡才是。
阮复成 (西皮摇板) 怎奈是汉阳城兵微将少,
阮春花 (白) 咱们兵太少了。
阮复成 (西皮摇板) 因此上命老朽把列位来招。
四渔娘、四渔郎 (同白) 我们都是打鱼的老百姓,能有什么力量?
阮复成 (西皮摇板) 休道是打鱼人力量忒小,
四渔娘、四渔郎 (同白) 还不小吗?
阮复成 (西皮摇板) 老百姓发了怒,地动山摇!
阮春花 (白) 听说金兵就怕咱们老百姓齐心啊。
阮复成 (白) 是吓!
(西皮摇板) 一个个回家去整顿旗号,
渔翁甲 (白) 旗号上就写“江汉渔民忠义军”好不好?
四渔娘、四渔郎 (同白) 好!
渔翁乙 (白) 只是武器不够,如何是好?
阮复成 (白) 不要紧哪。
(西皮摇板) 把我们的篙和桨也当作枪刀。
敌向前就把他后方来捣,
阮春花 (白) 我们捣乱敌人的后方。
阮复成 (西皮摇板) 敌上岸就把他战船来烧;
四渔娘、四渔郎 (同白) 对!等敌人上岸我们就烧他们的战船。
阮复成 (西皮摇板) 骑兵来将他的马腿砍倒,
阮春花 (白) 敌人是连环马,三匹马连在一块儿。砍倒一匹,其馀两匹就跑不动了。
阮复成 (西皮摇板) 坚壁清野还要拆断河桥。
一霎时不觉得,红日落了,
(众人同走圆场。)阮复成 (白) 列位呀!
(西皮摇板) 带他们到府衙去走一遭。
(众人同下。)【第十五场】
(老渔翁上。)
老渔翁 (西皮摇板) 恨敌寇无端把反造,
强掳渔船搭浮桥。
老汉也曾苦哀告,
七岁的孙儿水内抛。
不顾性命把义士找……
(阮复成上。)阮复成 (西皮快板) 汉阳城外杀气高。
不怕敌人赶不跑,
只怕人心不一条。
急忙忙哪顾得年纪老!
(阮复成与老渔翁撞,倒。老渔翁徐徐挣扎坐起来。)老渔翁 (白) 你这个老冒失鬼!人家有要紧事要汉阳去,你撞我这一跤,是何道理呀?
(阮复成同时坐起来。)阮复成 (白) 你这个老老冒失鬼,人家有要紧事要到汉川去,你撞我一跤,是何道理?
老渔翁 (白) 你到汉川何事?
阮复成 (白) 访友吓!你到汉阳何事?
老渔翁 (白) 我也是访友呀!
阮复成 (白) 你访何人?
老渔翁 (白) 我访的是阮复成、阮太公。
(阮复成急过来。)阮复成 (白) 你可认得他?
老渔翁 (白) 闻名已久,却不认识。
阮复成 (白) 找他何事?
老渔翁 (白) 找他有要紧的事。你是何人?
阮复成 (白) 我就是你要我的阮复成、阮太公。
老渔翁 (白) 那么,这一碰可就碰巧了。
阮复成 (白) 碰巧了,我的头也给你碰晕了。快说找我何事?
老渔翁 (白) 嗳呀,大公啊。如今金寇骑兵已经杀到汉川来了。汉川老百姓水深火热、无处可告。想这汉川一失,汉阳难保。久闻阮老丈乃我们渔人头领,特此远道寻访,望求老丈设法相救。
(老渔翁施一礼。)阮复成 (白) 那敌人来了多少人马?
老渔翁 (白) 约有五千人马。他们到处掳掠船只,限两日之内搭造浮桥,渡过大军,直取汉阳。
阮复成 (白) 浮桥可曾搭好?
老渔翁 (白) 春水大涨,船只不够,一时难成,因此李成那汉奸将我的渔船也掳抢去了。老汉苦苦哀告,我们一家就靠这条渔船打鱼度日,请他开恩。那贼不肯倒也罢了,他将我那七岁孙儿推落水中了。
阮复成 (白) 可曾救上,
老渔翁 (白) 水流甚急,救起来时,我那孙儿他他他已经无有气了,我家的香烟绝了吓!
阮复成 (白) 老弟不要悲伤,老朽也只有一个女儿,只要我们忠心为国,替千千万万同胞造福,还怕无有子孙,断绝了香烟不成?我带你去见赵先生去吧!
老渔翁 (白) 哪个赵先生?
阮复成 (白) 他乃忠义之士,奉令防守南河的赵观先生。
老渔翁 (白) 如此走吓!
阮复成 (西皮摇板) 带你去把赵家进,
老渔翁 (西皮摇板) 商量妙计退贼兵。
(阮复成、老渔翁同下。)【第十六场】
(赵观家。赵母上。)
赵母 (二黄原板) 母子们在故乡苦度春秋,
又谁知金寇犯我神州!
我的儿他本是忠良之后,
他岂肯把国事看水流舟?
今日里奉书帖去见太守,
却为何到此时不见回头!
将身儿来至在二堂口,
等候着我的儿细问根由。
(赵观上。)赵观 (二黄原板) 辞别太守回家转,
又只见白发人独坐堂前。
(白) 参见母亲。
赵母 (白) 我儿回来了?
赵观 (白) 回来了。
赵母 (白) 为何去了这许多时候?
赵观 (白) 太守言道:敌骑兵已到汉川,汉阳危机日迫,邀请孩儿和党将军阮老丈诸位义士商量御敌之策,故而耽搁了许多时候。
赵母 (白) 太守怎样吩咐你们?
赵观 (白) 叫孩儿带领五百人马,防守南河水道,不让敌寇渡江。
赵母 (白) 你可曾答应?
赵观 (白) 这个,只因母亲年迈、媳妇不在,无人侍奉,孩儿十分难处。
赵母 (白) 唔!
(赵母起身。)赵母 (白) 倘若敌人杀到汉阳,为娘也难免流离道路之间,遭受敌人折磨。到了那时节,你侍奉谁来?
赵观 (白) 孩儿也明此义,故而答应了。
赵母 (白) 这便才是。只是金兵势大,这五百人……
赵观 (白) 孩儿平日训练渔民,颇有成效,依靠他们,或者还不致误了大事。
赵母 (白) 这就好了,且喜孙女娟儿在我身边,孙儿寄在外家,我儿也不愁无后。
赵观 (白) 是。
(小娟上。)小娟 (白) 爹,有一位阮老丈要见您哩。
赵观 (白) 请到书房。
(赵观向母母。)赵观 (白) 孩儿去去就来。
赵母 (白) 闻得阮老丈乃是忠义之士,我儿好好与他商量。
赵观 (白) 是。
(赵观下,小娟随下。)赵母 (二黄摇板) 也难得我的儿忠心耿耿,
不枉我万苦千辛教子成人。
但愿得此一去旗开得胜,
老身我纵九死也甘心!
(小娟上。)小娟 (白) 奶奶,舅爷爷来看您来了。
赵母 (白) 啊!哪个舅爷爷?
小娟 (白) 就是离家多年的那位舅爷爷,前些日子舅奶奶不是还来借过钱米来着?
赵母 (白) 啊,就是他!
且住,听说二弟在河南投降那刘豫,做了伪官,怎么这个时候他却回来了?也罢,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家兄弟就只剩他一人了,旦听他说些什么。
请你舅爷爷进来!
小娟 (白) 舅爷爷请进。
(刘二顺上,穿着华丽,但难掩其一身鄙俗之气。)刘二顺 (白) 姐姐在哪里?
赵母 (白) 二弟在哪里?
(赵母见刘二顺,不觉动手足之情。)赵母 (白) 咳!兄弟呀!
(赵母、刘二顺相抚哭。)刘二顺 (白) 姐姐安好?
赵母 (白) 我好。你在外面多受风霜之苦。怎么多年不回,到哪里去了?
刘二顺 (白) 姐姐,一言难尽。
(赵母打量刘二顺。)赵母 (白) 你哪里来的这一身荣耀,莫非做了官了?
刘二顺 (白) 不是做了官,小弟在外经商,发了财了。啊,姐姐,这里有黄金百两,送与姐姐使用。
赵母 (白) 怎么,你这样大方起来了?
刘二顺 (白) 姐姐取笑了,自家骨肉,理当相助。
赵母 (白) 我却不曾求助于你啊?
刘二顺 (白) 姐姐不求我,难道兄弟就不惦记姐姐不成?兄弟身在外面,心在家园。听说外甥赵观一第之后,不图上进,终日与那些穷百姓混在一起,连累姐姐受穷受苦。兄弟我心下不安,故此孝敬姐姐这点薄礼。
赵母 (白) 啊呀,这就多承兄弟替愚姐操心了。你一去河南,几载不归。你家中妻儿老小受穷受苦,不是你那穷外甥照顾,早已饿死多时了,你心下却安么?
刘二顺 (白) 我还没有回家,因为惦记姐姐,所以先看你来了。
赵母 (白) 既然如此,快把这些银子带回去给你那可怜的妻子吧!
刘二顺 (白) 不,这是我专送给姐姐的。
赵母 (白) 哼,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莫非兄弟有事相求么?
刘二顺 (白) 对,正是有事相求。
赵母 (白) 只恐愚姐办不到,也是枉然。
刘二顺 (白) 这是公私两全的事,姐姐一定办得到。
赵母 (白) 如此,你说。
刘二顺 (白) 谁都知道外甥是个孝子,就听你的话。
赵母 (白) 唔?
刘二顺 (白) 只求你劝劝外甥,别再跟那些穷百姓混在一道,暂时闭户读书,不问外事,这样姐姐也有人侍奉,外甥也不会发生危险了。
赵母 (白) 我儿好好的,他有什么危险?
刘二顺 (白) 听说官府很注意他,说他连结渔民,要图谋不轨。
赵母 (白) 胡说!既然官府注意我儿,你拿这些银子要我劝他不问外事,却是奉何人所差?
刘二顺 (白) 这个……
赵母 (白) 唔,也曾听得说,你在河南的时节投降那汉奸刘豫,于今又想拿这些肮脏钱来收买我们母子,是也不是?讲!
刘二顺 (白) 姐姐,既然被你猜破了,我也不再瞒你了。大金邦此次大举南征,蒲鲁喝元帅打听得外甥是个孝子,十分敬重,才叫我带来这黄金百两,无非是敬爱你母子的意思,并无别意。又恐怕大军入城,惊吓了姐姐一家,这里有小锦旗一面,插在门外,就谁也不敢进来了。
赵母 (白) 原来如此,只是两国交锋的时节,忠臣孝子又怎么肯受敌人的保护呢?
刘二顺 (白) 姐姐,您怎么这么固执?这完全是两件事。
赵母 (白) 怎么,你觉得作忠臣孝子,和爱国家、忠民族,是两件事么?
刘二顺 (白) 姐姐。
(赵母大怒。)赵母 (白) 谁是你姐姐,贼子!
刘二顺 (白) 好意劝你,怎么骂起我来了。
赵母 (唱) 骂声贼子好大胆,
两国交锋敢把家还?
任你黄金三百万,
要买动忠臣孝子难上难!
左右街邻一声喊,
快将那奸细送当官!
刘二顺 (白) 姐姐,别叫……
(赵母推开,叫。)赵母 (白) 街邻们来呀!
刘二顺 (白) 姐姐,这就怪不得我了。
(刘二顺拔刀杀之。)赵母 (白) 啊!
(赵母死去。小娟闻声走上,惊叫,一并被杀。刘二顺临走,拔出壁上宝剑丢在地下,急取银子逃走。〖场上寂然〗。赵观、阮复成、老渔翁同一面谈话徐步上。)老渔翁 (白) 真乃妙计也。
阮复成 (白) 还请赵先生指示。
赵观 (白) 阮老丈老谋深算,真乃可佩!但不知他们肯冒此大险否?
阮复成 (白) 他们闻得招募忠义民军,一个个踊跃争先,如今已然超过原额了。
赵观 (白) 真乃国家之福,有道是“火仗风势”,若无南风,也是枉然。
阮复成 (白) 江云如墨,今晚必有南风。
赵观 (白) 渔家经验,一定不差。但不知?汊湖一带可有熟识的英雄否?
老渔翁 (白) ?汊湖系浪里蛟何鲁为首,此人乃洞庭杨寨主旧部,智勇非凡,深明大义。闻听敌人数次联络于他,他不曾理会。小老儿兄弟曾与他有八拜之交,倘若前去,定肯出力。
赵观 (白) 好呀,我记起来了,党仲升党将军也与此人有旧。若得此人出面,带领?汊湖英雄,沿途拦截,何愁敌人不灭?
阮复成 (白) 事不宜迟,速作准备。
赵观 (白) 大敌当前,非同儿戏。叮嘱大家必须人人存必死之心,个个抱破釜沉舟之志。
阮复成 (白) 那个自然,告辞了。
(唱) 辞别先生回家转,
(阮复成下。)老渔翁 (唱) 杀贼之事要争先。
(老渔翁下。)赵观 (白) 待我禀知母亲。
(赵观转场入堂,见此惨景,猛扑过去。)赵观 (白) 嗳呀,母亲,娟儿!母亲啊!
(二黄摇板) 昔日里王陵母拔剑自刎,
成就了他的儿一点忠心。
想必是儿的娘用血来教训,
让孩儿一心杀贼不念家门。
全不想母子们相依为命,
似这等伤心事,儿怎么担承?
(白) 娇儿呀!
(二黄摇板) 可怜你才九岁天资慧敏,
也跟随白发人丧了残生!
(白) 海陵贼!
(二黄摇板) 贼金酋你与我有血海的仇恨!
不杀尽禽兽兵,誓不为人。
忍血泪咬牙关离家上阵。
(赵观出门回头,扑回去。)赵观 (白) 嗳呀老母,娇儿,娘亲哪!
(赵观哭倒,看剑,惊奇,取剑起立。)赵观 (白) 呀!
(二黄摇板) 却为何宝剑上无有血痕?
(白) 哎呀,且住,既是我母自刎,因何剑上无有血痕?
(众街邻绑刘二顺同上。)众街邻 (同白) 赵先生,我等看他身上现有血迹,拦住盘问。从他身上搜出黄金三百两,小锦旗一面,定是奸细。
赵观 (白) 老伯伯吓,家母与小女,不知被何人杀害……
(众街邻同入看。)众街邻 (同白) 一定是被此贼所害,看他不是你舅舅刘二顺?
刘二顺 (白) 外甥,饶了我吧!
(赵观手抓刘二顺。)赵观 (白) 狠心贼,你出外数载,你家中老小都是赵某照顾,不想你作了奸细,又这样天良尽丧,恩将仇报!杀死我母,无手足之情;杀死娟儿,无亲戚之义。我与你还有什么甥舅之情!
(赵观杀死刘二顺。)众街邻 (同白) 赵先生大仇已报,就该专心杀贼。
赵观 (白) 老母惨死,我心已碎……
众街邻 (同白) 家中一切之事,有我等担承,赵将军只管前去杀贼,退了金兵,方使太夫人、女公子含笑九泉。
赵观 (白) 老伯伯们受我一拜!
(众人同下。)【第十七场】
(许?家。许?上。)
许? (唱) 前敌后方同作战,
只从乱世识忠奸。
(白) 兄弟何在?
(许弟上。)许弟 (白) 在。
许? (白) 可曾问过江东县县太爷,向各绅户劝捐之事?
许弟 (白) 方才问过了。江夏县言道,绅户捐的很少;倒是贫寒人家听说为抗金兵,募集军饷十分踊跃,昨日一天已经超过十万两了。县太爷十分奇怪。
许? (白) 这有什么奇怪呢!如今这个中国,就只有穷人们最关心它了。兄弟,你看我家捐些什么呢?
许弟 (白) 我家萧然四壁,无物可捐。
许? (白) 叫旁人乐捐,自己岂能例外?就把这口宝剑捐了吧?
许弟 (白) 此乃祖父传家之物,只怕使不得。
许? (白) 倘若国家亡了,我们还传的什么家呀!
许弟 (白) 壮士岂可无剑哪?
许? (白) 哈哈,你也太过虑了。愚兄是个打铁的匠人,还怕没有合手的兵器么?像这样的剑,只好赠与那些玩古董的老爷们,烈士却用它不着。
许弟 (白) 但凭哥哥。
许? (白) 乡绅刘陶厂素爱此剑。你快将此剑与他送去,叫他出黄金一千两捐与国家。早去早回!
许弟 (白) 遵命。
(许弟下。许夫人上。)许夫人 (念) 忙将铁工事,报与丈夫知。
(白) 喂,我都给你说到了,王师父杜师父听说要跟金兵打仗,又听说你们起来领头,他们高兴极了,愿意日夜加工,赶出三千把刀,三千支枪,一万五千支箭,这够用吗?
许? (白) 若有此数,再加库藏武器,也就差不多了。叫他们好好打造,我重重有赏。
(许夫人学。)许夫人 (白) “叫他们好好打造,我重重有赏”!瞧哇,你才作了一天的官,就打起官腔来了。咱们自个呢?就不打了吗?就脱离生产了吗?
许? (白) 我做了官了,自然就不打了。
许夫人 (白) 唉!你知道这是什么官呀?这是临时官。依我说,还是白天做官,晚上打铁;等官没了,还有咱们旧买卖。再说,你单叫别人打自己坐着不动,那人家会服从咱们吗?你得领头哇!
许? (白) 说得也是,只是你也苦了半辈子,不要做几天官太太么?
许夫人 (白) 得了罢,别现眼了,你瞧我这个样儿还像官太太吗?我还是做我的铁匠太太好了。
(许?笑,中军上。)中军 (白) 叩见将军,太守有公文到来,将军请看。
许? (白) 唔。
(许?看,却不甚识字。)许? (白) 夫人,太守有公文到来,你帮我看上一看。
许夫人 (白) 唔,要我帮你看公事吗?好,我看看……
这么一下,这么一下,又这么一下。
许? (白) 唉,你也不中用。请中军大人念与我们听吧。
中军 (白) “只因军中缺少武器,南河守备兵力单薄,望速速准备兵马器械,军前听用。”
许? (白) 唔,知道了,就去领第一批军器,带到军前,武装渔户。南河守备兵力单薄,我已正在操练人马,提防万一,速速报与大人知道。
中军 (白) 遵命。
(中军下,许?看。)许夫人 (白) 来呀!
许? (白) 我有事。
许夫人 (白) 都快凉了,你打了半辈子铁,还不懂得打铁是要趁热吗?
许? (白) 来了。
许夫人 (白) 快来!
(许夫人打铁。)【第十八场】
(宣抚司营前。党仲升誓师,周将军、马将军、众军士同环立。)
党仲升 (白) 众位兄弟!
周将军、马将军、
众军士 (同白) 党将军。
党仲升 (白) 金寇大举南侵,必要灭亡我国,若不坚决抵抗,我们子孙将生生世世,做敌人牛马。此理大家都明白了无有?
周将军、马将军 (同白) 都明白了,只是我军忒少,怎当敌人数万之众?
党仲升 (白) 不要害怕!有道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所有老弱军士一概留下,配合许将军民兵防守县城。本帅只用精兵五百,定当挫折敌人锐气。
周将军、马将军、
众军士 (同白) 我等愿听党将军指挥,立功杀贼。
杨新 (内白) 报,杨提辖到。
党仲升 (白) 请。
(杨新上。)杨新 (白) 党将军请了。
党仲升 (白) 请了。你就是杨提辖吗?
杨新 (白) 正是。党将军请我过营,有何见教?
党仲升 (白) 奉曹太守命,连夜查点军籍。宣抚司空额甚多,衣甲马匹也多不足。请问杨将军这该何人是问呢?
杨新 (白) 这该问我。只是历来都这样儿,还望将军多多包涵。
党仲升 (白) 大敌当前,如此贪污玩忽,说什么“包涵”二字!
(杨新见形势不对。)杨新 (白) 小官是前任刘太守的亲戚,如今刘太守升任临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