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造厨》(高德明、福保仁)
甲:您在这儿说呢?
乙:那可不是嘛。
甲:老没见了。
乙:唉。
甲:近来您很发福。
乙:托您福。
甲:您前手在天津来着。
乙:去了些日子。
甲:那阵儿您跟万人迷一块搭伙,我跟您很熟悉,您不认识我啦。您姓周,叫周蛤蟆。
乙:不,不,不,您认错人了。
甲:您听我这么跟您说周蛤蟆……
乙:?我姓福哇
甲:福蛤蟆。
乙:啊?合着我们说相声的全(是)蛤蟆呀?
甲:你,你,你叫?
乙:我姓福,我叫福宝仁。
甲:大概其您说相声年(头儿)不多。
乙:没这么几年。
甲:你说相声年(头儿)多,我一定跟您很熟悉了。
乙:是呀。
甲:是你们说相声的,我没有不认得的。
乙:噢,您全认识?
甲:王世臣,王长友,高凤山小的时候净追着我,让我给他们买糖吃。
乙:嗯。
甲:侯宝林,常宝霆,白全福,我都瞅着他们长大了的。
乙:您瞅着他们长大的?
甲:你们杂耍界的我都熟。
乙:是呀?
甲:刘宝全,白云鹏,金万昌……
乙:那您瞅着他们长大的?
甲:他们都瞅着我长大的。
乙:?,这不起哄嘛
甲:我这人最好交朋友。
乙:是呀。
甲:前二十多年,这一年到头,我在家里未准吃上三、两顿儿饭。
乙:您净吃饭馆儿?
甲:净吃饭馆儿干嘛呀,花钱不多,比饭馆儿吃的还好。
乙:您上哪儿吃去?
甲:净是人情份往,朋友多。
乙:哦,出份子。
甲:您出份子,您吃几顿儿?
乙:出份子也就吃人(家)一顿儿。
甲:我这出份子,小起码也得吃五顿儿。
乙:怎么吃这么些顿儿?
甲:人家办事前三天,有个请知,吃一顿儿;头天落座,那叫吃油渣儿,这就两顿儿
乙:嗯。
甲:正日子那天,吃两顿儿。
乙:四顿儿。
甲:过了三天,有个谢知,一共五顿儿。
乙:您说这个请知,跟这个谢知,我还不懂得。
甲:这么说,您这个交际还是不宽。
乙:啊。
甲:这个请知,谢知,人家里办事,本家哪儿忙活得过来呀?
乙:嗯。
甲:请出几位来,给本家出出主意,帮助本家张罗张罗亲友。
乙:忙活忙活。
甲:您可别捧我。
乙:啊。
甲:就像我这个人,人家里要办个喜寿事。我在人家棚口里头,来什么角儿合适,您说说?
乙:要看您这穿着打扮,模样戳个儿,言谈话语,人家办事您在棚里头哇,要给人家当个知客,做个招待员,我瞧满够角儿。
甲:您还真有目力。当知客他得让咱过去。
乙:是呀。
甲:不敢说抬头一见识,低头一故事,你让座你得会让。这几位年老的让在一起,那几位商界让在一起,这几位学界让在一起,那几位外场人让在一块儿。
乙:唉。
甲:年老的跟年老的坐在一块儿,谈起话来有意思。年兄,哎呀,年弟,我看你怎么那么面熟哇,一定咱们起当初,在里头当差见过,那阵儿您在哪儿当差?,我在午门,您呢?,我在天安门,您呢?,我在端门
乙:哦,就是午门头里那(个)端门?
甲:不是,半夜里净端人家门。
乙:小偷哇
甲:这,这聊不到一块儿。
乙:是聊不到一块儿。
甲:这几位商界坐到一块儿(能)聊到一块儿。
乙:是呀。
甲:您贵宝号?我什么什么字号。
乙:嗯。
甲:您那儿还有多少号人,现在买卖不错?有一回呀,我这么一让座呀,让上一座呀都是商界。
乙:哦。
甲:其中有一位当铺当家的,有一位估衣床掌柜的,我可不认得这二位。这二位一说话呀,他三句话不离本行……
乙:唉。
甲:把这一棚口人都给逗乐了。
乙:是呀?
甲:当铺当家的呀,问一问估衣床掌柜的多大岁数。一问就跟那个写票儿一味儿,那位一回答,就跟吆喝估衣一(个)声(调)。
乙:什么味儿?
甲:这位是这个味儿:老兄台,今年高寿多少--?估衣床掌柜的蹦起来一通嚷嚷:哎,我还小哪,今年我才六十六啦。本家过来:你们二位出去吧,这人还没娶过来呢,连当带卖我受不了。
乙:是受不了
甲:我当知客呀,可有好的地方,也有一样不好的地方。
乙:哪样?
甲:我这眼睛净往高处瞧,不往低处里瞧。
乙:噢,势利眼。
甲:谁要穿得好哇,我就跟谁在一块儿聊会儿。
乙:哦。
甲:要穿得不济的主,你张罗跟我说话,我都不爱理你。
乙:就这么大起子。
甲:有一回当知客呀,闹了回笑话。
乙:怎么?
甲:正在腊月季儿,这位才二十多岁,一进门我就看上这位了。
乙:哦。
甲:那穿着打扮真了不起。
乙:您说一说?
甲:里边的西服。外头海龙的领子,水獭筒子,礼服呢的面儿,这件大衣。戴着海龙的帽子,金表链儿,翠表杠。他那表杠,有我小拇哥儿这么憨,真正是玻璃釉儿。这份绿那就甭提了,这手指头戴着钻石的镏子,那块钻石有三咖拉多。
乙:?
甲:我一眼瞧见那位了,大爷,老没见,您发福了啊,来,来,来,您这边坐,这边坐,这边坐。茶房把那壶涮涮,把那壶嘴儿里头掏一掏,拿包好茶叶。一让座,我就把那位推到上垂首去了:大爷,您坐这儿吧。那位还很客气:我可不敢坐这儿,我岁数太小。我说:这不能论岁数,就冲您这顶帽子,您就得坐这儿
乙:像话吗?
甲:这一棚里边儿也没有您这么一件大衣。
乙:嗯。
甲:有一位四十多岁,穿一灰布棉袍,刚要往上迈步,我给揪下来了:嗨,嗨,嗨,嗨,下来吧你这么大人,怎么不知道寒碜哪。我说你是跟人家比大衣呀,是比什么呀?
乙:势利眼哪
甲:我说:人家那表杠多绿呀,回(头)太阳光这么一照,表杠一发光,再把你的脑袋照绿喽。
乙:这都不像话
甲:厨房里大盆里头什么都有哇,你那儿吃点儿就得了。这位呀,站起 来给我一嘴巴,一脚,把桌子踹了。本家过来,还直央告他……
乙:这(是)本家的什么人哪?
甲:这(是)本家的姑爷
乙:那还不揍你
甲:这么样啊,栽了回跟头哇,现在当知客,我是寒了心了
乙:像你有点儿文化,给人家管管帐,也可以嘛。
甲:您,您,您这是勾我的烦。
乙:怎么?
甲:要提起管账来,我真能跟您哭一鼻子。
乙:干嘛这么委屈呀?
甲:您贵行有个常连安,您知道哇?
乙:知道。
甲:常连安我们俩过点儿嘛,给他们孩子娶媳妇,正是六月的天……
乙:嗯。
甲:两天两宿,我都没闭眼哪,连碗汤我也没喝呀
乙:够辛苦的呀。
甲:这边是进账,这边是出账,连打发车钱……
乙:还真有次序。
甲:这常连安的交际可不窄。
乙:哦。
甲:进来顶有两千四百块钱份子。
乙:还真不少。
甲:凭我的良心,我给他对付一千四,那不算少吧?
乙:那一千呢?
甲:我,我,我,我吃喜儿了。
乙:啊?这有吃喜儿的吗,这个?
甲:这有吃喜儿的吗,这喜儿让你吃,你还吃不了呢
乙:怎么?
甲:你没有技性,这喜儿你吃不了
乙:这有什么技性儿啊?
甲:二十的改十块,十块的改五块,五块的改两块,两块的改一块……
乙:一块的?
甲:一块的就不写了。
乙:是呀,你就甭写了。
甲:你说没有技性儿,那行吗,那个?
乙:这技性儿不怎么样
甲:常连安可真小惦儿
乙:怎么?
甲:一声没言语,跑到法院把我告下来了
乙:是得告你
甲:告我,我真义气,到那儿庭审也向着他,让我把钱给他。
乙:多新鲜哪
甲:幸亏我没花呀,我顺兜里掏出来了。我说:常连安啊,这(是)你 的钱啊,给你。你说我扔到地上,我脸上好看得了,好看不了?
乙:对。
甲:常连安真小惦儿,捡起来,点吧点吧对了,掖兜里就走了。我说:呸,你都不知道寒碜了,咱俩是朋友,明儿你们家再有事,我还再能帮你不能啦?
乙:是呀,人家有事,谁还敢找你啊?
甲:这,这管账不行,管账我只(要)一瞅见钱,我,我,我就迷糊。
乙:见财起意,合着。像人(家)棚里头,你给造造厨也可以。
甲:要提起造厨来,我是过道儿里打把势――
乙:这怎么讲?
甲:门里出身。
乙:噢?
甲:您知道同兴堂有位高师傅,那就是我爸爸。
乙:噢,那同兴堂,那高师傅就是你爸爸?
甲:啊。
乙:那儿有四位高师傅呢
甲:我爸爸个高。
乙:三位个高的呢
甲:我爸爸脸上有几个麻子。
乙:有俩有麻子的……
甲:你非得多给我找一爸爸是怎么?
乙:噢,那高师傅就是你爸爸?
甲:我爸爸的手艺,和他们比不了,能做满汉全席,南北大菜,应时小卖,煎炒烹炸,熬炒咕嘟炖,做出来旱香瓜儿――,真得说另一个味儿
乙:这么说,你(的)手艺也错不了?
甲:我的手艺,我的手艺可不行,娶媳妇熬冬瓜――
乙:这怎么讲?
甲:汤儿事
乙:净俏皮话,还是。
甲:我就给我爸爸打个下手活儿。
乙:哦,干点儿下手活儿。切切肉,切切菜?
甲:那叫零碎活儿,下手活儿
乙:剥剥葱,剥剥蒜?
甲:你们家没办过事情,下手活儿都不懂?
乙:怎么个下手活儿?
甲:就是我爸爸,剌下那肉来呀
乙:啊?
甲:包好了,我,我,我为送家去。
乙:噢,偷哇?
甲:你嚷嚷什么呀?厨子要不偷,那五谷不收
乙:就没这么句话
甲:我,我,我,我可说的是,我们那边的厨子啊。
乙:您在哪儿住哇?
甲:那你就甭管了。
乙:这不起哄吗?
甲:厨子偷,不叫偷。
乙:叫什么呀?
甲:叫?【】。
乙:噢。
甲:拿走不叫拿走。
乙:叫什么呀?
甲:叫脚行。
乙:净是行话,还是。
甲:偷东西,你还得有地方搁,偷猪肉,贴前心。
乙:偷羊肉呢?
甲:羊肉,贴后心。
乙:板子油?
甲:左肋。
乙:要弄几块盘子?
甲:值钱的碟子?搁右肋。
乙:要偷个火锅子呢?
甲:偷火锅子麻烦点儿。
乙:怎么?
甲:它不(是)有环子吗,使绳拴好了哇,搁到裤兜子里头。
乙:偷香油呢?
甲:那天,我偷了一火锅子呀,把大腿烫了
乙:怎么?
甲:我还没倒炭呢
乙:你可忙的是什么?
甲:偷香油哇,得灌到大肠里头两边使马蔺,这么一系,当搭布系在腰里头。偷那个海货儿,塞到套裤里头。偷粉条哇,得把它泡了,泡完了以后,围在脖子上头外头使围脖一围,对面儿你也瞅不出来。有一回,闹了回寒碜……
乙:怎么?
甲:前门外头有个干井儿胡同。
乙:我知道。
甲:正是冬子月景儿,我跟我爸爸干这个下手活儿去。本家预备三十五桌,吃了二十七桌就没了
乙:那个呢?
甲:我身上全圆了
乙:?
甲:偷了二十五斤猪肉,十五斤羊肉
乙:?
甲:五斤板子油,六块碟子,五斤香油,四挂大肠,一个火锅子,四斤多粉条。我心说:也行了,我该回家卸货去了。
乙:是该卸货了
甲:我刚要走,我爸爸呀,端过一小盆儿来:给你,?起来。
乙:什么呀?
甲:我一瞅,泡得了的团粉。
乙:那怎么拿呀?
甲:团粉怎么?呀,也有主意,把汤给它箅干了,捏了个饼儿,搁在脑袋上头,使帽子一扣。
乙:嗯。
甲:穿的棉袄就伸一只袖子,这只袖子伸不进去了。
乙:怎么?
甲:身上全圆了
乙:是呀。
甲:找了个牙签儿,拿着牙签儿掏耳朵……
乙:噢,你耳朵痒痒?
甲:耳朵不痒痒。
乙:掏耳朵干嘛呀?
甲:掏耳朵不是走得慢点儿吗
乙:对呀。
甲:【假装掏耳朵,慢慢往前蹭】
乙:快点儿走哇
甲:快点儿走?快点儿走,火锅子掉了。
乙:嗨
甲:我刚走到二门那儿,本家大爷从外头回来啦。
乙:嗯。
甲:一眼瞧见我了:这不刚才来(的)那小徒弟儿吗,刚才这孩子不这么胖啊,这会儿怎么这么胖了?
乙:他身上带着东西了嘛。
甲:敢情身上一胖,脑袋见小
乙:唉。
甲:这脸就跟烧饼似的了。一定这小子身上揣着东西啦,不能让他走喽。
乙:嗯。
甲:过去一把手哇,就把我棉袄给揪住了:哎,厨师傅别走,别走,咱算完帐再走。他一揪我棉袄,我心里就哆嗦上了。我心说:你千万可别使劲。
乙:是呀。
甲:你要把大肠揪折喽,香油非洒一地不介。
乙:非现了不可。
甲:我爸爸够多机灵啊,赶紧从厨房里出来了:大爷,有什么事,您给我说吧,有什么跟你说呀,算账啦,先让他家去吧,让他家去?他累了一早晨啦,多给他酒钱;回头给他酒钱,回头你不给他了。来,来,来,屋里,屋里。把我们爷俩让到屋子里去了。
乙:哦
甲:那屋里那通热就甭提了,他那洋火呀,那么高。
乙:?
甲:火苗子有尺半
乙:够热的。
甲:坐下,坐下,坐下。我爸爸坐下了,我不敢坐下。我说:我不坐着,到我这儿别客气,坐下吧。我说:我屁股长疙瘩呢。
乙:哦,真长疙瘩呢?
甲:没长疙瘩,不能坐下。
乙:怎么?
甲:不(是)带着火锅子嘛?
乙:嗨
甲:坐下,那火锅子扎屁股。
乙:是呀。
甲:人家哪儿算账呢,人家找毛病呢。扒拉一算盘子儿,瞅我一眼。他一瞅我,我就一哆嗦。
乙:贼人胆虚嘛。
甲:扒拉一算盘子儿,他瞅我一眼。他尽力儿算不完呐,我心里着急呀。我心里又着急,屋子又热,坏了
乙:怎么?
甲:我出了汗了
乙:哦?
甲:我这么一出汗哪,团粉化了,哗的一下子,顺脑袋就流下来了,整个儿这么一大白脑袋
乙:嗨
甲:大爷算着算着帐,把算盘撂下了:等等算吧,高师傅,你们孩子怎么档子事情?
乙:嗯。
甲:这句话问谁,谁都没词儿了。
乙:是呀。
甲:我爸爸真有的说的。
乙:还有的说?
甲:大爷,您算您的吧,我们这孩子,就这奶油的脑袋
乙: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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