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八大棍儿《硕二爷》之《不许上甬路》(张寿臣)
咱们接着上回往下说。上回说的是硕二爷给一个地痞流氓把辫子剃掉,因为这小子行为不端,净欺负人。这家伙表面上服了,可是心里不服,他还想败中取胜,乘机搬弄是非,说东城有个小霸王,辫子比他还长,专欺负买卖人,问硕二爷敢不敢治他,这不是成心斗火儿吗?永硕一向除暴安良,你把“小霸王”说得越横他越敢碰。马上让剃头铺掌柜看住那个“倒霉”,自己决心去东城访访这个小霸王。回到家里换了身衣服,再出来就是老百姓的装束了。穿一身青布裤褂儿,戴一顶草帽儿,新鞋呀他特意在底儿上帮儿上抹了点黄土,袜子上也洒了点儿黄土面儿,就为了招惹坏包欺负他。谁要是一欺负他,那可就是自己跳出来了!他顺藤摸瓜,又能抓些坏蛋。那年月对乡下人看不起,只要看你是土里土气的,有些流氓、地痞就变着法子琢磨你,闹得农民都不敢进城,生怕吃亏上当挨冤枉揍,路上人都很少。
硕二爷走着走着抬头一看,到东城灯市口啦。现如今您看那是一片柏油马路,街道宽阔整洁;在道光年间可不是,直到一九一O年,我十二岁的时候,还是土甬路哪。原来北京是“无风三尺土,下雨一街泥”啊!说到这儿,我还得把土甬路说一下,逢是上年纪的大爷、大娘们都知道,四十来岁的弟兄姐妹们就不知道了。什么叫土甬路啊?就是在当街上拿土垒起来这么个土道,约摸有一人来高儿,当间儿平着,两边儿坡着,就是高出那么一块来。要是上这甬道,下这甬道啊,在这街口儿都有马路嘴儿,这儿能上能下。在甬路上头哇,走官轿、轿车,甬路底下走大车,走载重大车啊,压了挺深的凼窝,在两边儿有便道走行人。灯市口哇是东西的街,西口外是南北的街啊,这边儿叫“八面槽”,再往北就是“王府大街”。永硕戴着个小草帽儿,这会儿快到晌午了,在两路底不挨着这路边儿走着,就在拐角的地方,甬路下边围着人。就听里边“哗”!“哈”!硕二爷这么一想啊:这里头必有什么热闹?不是变戏法儿的,就是练把式的。我得上这儿访一访,有没有小霸王,是真是假我得看看。当时钻进人群到里边一瞧,不是变戏法的,也不是练把式的。是什么呢?敢情是一辆破旧的驴车。那年月出门儿要坐三轮儿可没有,胶皮车也谈不到。都是带篷子的轿车――骡子车、马车、驴车都有。这儿是一辆驴拉的车。嗬,这驴长了一身癞,大牛子眼,浑身那个瘦,净是骨头没肉,这驴像是缺食短料。这驴还有一样特别,一个耳朵冲上,一个耳朵耷拉着。这驴要卖呀,说现在的钱卖不了一百元,就这么一头驴,还拉车啊!嘿,真能对付。怎么哪?杂巴凑。没有车围子,围着一领炕席;没有缰绳――就是车把式揪的那个绳子,他弄两根裤腰带;套车的夹板呀――就是驴脖子上套的那个,拿一个擀面棍儿劈开了,烫一个窟窿给套上;没有套包子,弄一条棉裤凑合着;没有草笸箩,兜着个磁盆;没有油瓶啊,挂着个夜壶。这份儿寒碜劲儿就甭提啦!赶车的把式呢,瞧那模样儿不到七十,连鬓胡子,头发挺长,穿着小褂露着肩,这裤子挺短,裤子像裤衩儿,裤腿都破啦,拿绳子系着,光着脚丫,穿着这么两只夹布鞋,打着包头儿。钉着后掌,拿绳子拴着。瞧这个穿戴真穷得不得了!他手里拿着个支车棍儿,这边腮帮子上一个大手印儿,脊梁上头啊,一个鞭子印――手指头这么硬啊,全是紫杠子,头上也破了,直往外流血。赶车的拉着这驴啊使劲一按,一拉这缰绳,这驴要回头回不过来,跑是跑不了啦,走又走不开。这手哇拿这支车棍儿打这驴,一边儿打驴啊,一边儿嚷,一边儿哭:“驴呀、驴呀!你是头好驴啊!”啪!过来就一棍子,这驴是跑不了哇,它往起一蹦!“好,你还敢撒野!”啪!又一棍子,“你吃着我喝着我,让我挨揍哇?我没地方出这口气!我就揍你。”啪!“揍死你,送你进汤锅!”啪!“吃驴肉!”啪!他是一边儿哭,一边儿唠叨,一边儿打驴!香热闹的也弄不清这是怎么回子事。水硕看在眼里,心中暗想:这里边儿有事,看这样儿,老头儿受欺负啦。这是个窝囊人!他啊,没处发泄去,所以才打这驴,豁着打死送汤锅,这样,驴的性命难保。再说这人哪,老头子快七十了,受人欺负以后,大热的天儿,心里憋着气,身上带着伤,回头就许得夹气伤寒!病了没钱治,准得死。家里扔下好几口子,生活没个着落。唉,这里边可是好几条性命!八成儿是小霸王欺负他啦?我得打听打听。二爷估计到这儿,不由得搭碴儿啦:“我说,别这么打驴呀!你打它顶什么事?到底是为什么,说出来大伙儿给拿个主意。”这位老者一回头:“唉,你管不了哇!”啪!啪!“我就揍驴,你甭管!”““?!你这是为吗许的?打死了把它送汤锅,你可拿什么拉座儿啊!”“我不在乎,这一下我们一家子都活不了,都得上吊!”啪!“慢!不许打,不论遇上什么事也得往开处想,你先说说是怎么回事?兴许我能给你出主意。”永硕说着话,他的草帽儿可没摘,就扣在前脸儿,他怕遇见熟人,一认出他来就不好访事啦!他这几句话,再加上谦恭和蔼,倒是把赶车的给打动啦。“嗯,这位大爷,你不知道我的苦处。”其实这老头儿比永硕年纪大,他从心里感激永硕,所以说话挺和气:“这个事儿啊,我跟你说说,管不管的没关系。怎么回事呢?我啊,在这儿搁车。这位看街的大老爷啊!他实在是……”一提到看街的还带仨字儿“大老爷”,永硕就不爱听。清朝没有交通警,地面上也得有人管理啊!拿城外头说,分五营二十三巡。城里头哪,分左右两翼呀,左边四旗,右边四旗,这旗的头儿叫“协尉”,说满洲话叫“喳连嗒”,他底下有看街的,分地段管理。这老头儿一说“看街的大老爷”,永硕就想到可能是看街的欺负人啦。“看街的怎么样啊?”“?!他出了告示,不许驴车走甬路!”这一句就把看街的送了忤逆啦!怎么呢?这看街的不能出告示不让驴车走甬路,这是步军统领说过的话,当小差事的就得听着,可也不能狐假虎威,仗势欺人。这统领住家在交民巷台基厂,他呀拜客在这儿过,走到灯市口儿,甬路不是土的吗?这车不是压了车辙印儿了吗?骡子车、马车呀,它这档儿一般儿大,压的车辙一般儿宽,驴车它档儿小,在甬路上边儿走,一个轱轳在车辙里头,一个轱轳在车辙外边儿,就这么穿着走,来回一穿哪,把甬路给压得乱七八糟。步军统领在这儿一过,说了这么句话:“瞧这甬路压的,这都是驴车走的,要不让驴车走甬路就好啦。”就这么句话,哎,让协尉听见啦!就告诉看街的:以后别让驴车上甬路。”这赶车的老头儿过来,就让看街的给拦住了:“回去,驴车不准上甬路。”“啊?是今天不许,还是明天、后天都不许?”“快回去,驴车永远不许上甬路,走!”这可坏了!把赶驴车的老头儿坑得够呛,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看街的出告示啦。“你看,他不让走甬路上边儿,我走下边儿。又没有座儿,把车放在这儿,我去那边儿吃干粮,喝碗老豆腐。有几个小孩子淘气,拿着根棍子捅驴的眼睛。这个驴啊,一抹头,噌!它上甬路啦。我赶紧放下豆腐碗,过去就揪车,一揪这驴车呀,看街的大老爷过来啦,手里拿着个鞭子:“不许上甬路,你怎么还上甬路?叭!过来就是一鞭子!你打驴也好,打车也好,我眼看着,不能言语。我过去一揪车,叭!这鞭子抽我身上啦!您看连脖子带脑袋全破了,直冒血!我一问他为什么打人?叭!过来就是一个嘴巴!跟你说,我今年六十六啦,能经得住这么大的委屈吗?我惹不起看街的大老爷,越想越别扭!这口气老横着,这驴给我惹的祸,我只好揍驴,打死它送汤锅,我们一家子没了进项,也得饿死,干脆上吊一死完了!”永硕一听:这老百姓的生活够多苦哇,你不让驴车上甬道,闭他的饭门,他们全家都活不了啦!“这太不对啦!甬路就是走车的,了驴车不让走,甬路上走什么车?”“走骡子车、马车啊,独单驴车不让走!”永硕心想:这一定是骡马店在地面上花钱啦。让驴车走甬路底下,那么深的凼窝怎么走啊?不让走可以善说啊,干吗拿鞭子抽?快七十的人了,还挨你一个嘴巴,难怪老头儿难过,我得给他出出这口气。“哎呀,别生气了,打坏了这驴你吃什么?还拉座儿不拉?”赶车的老头儿连句整后都说不上来啦,“啊,拉座啊。不拉座儿我拉茄子!”“哎,你这是怎么说话?”“我是说不拉座儿得拉货啊,什么茄子、豆角儿、西瓜、山芋、黄瓜、土豆全得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