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八大棍儿《硕二爷》之《坐驴车》(张寿臣)
硕二爷听着要乐可没乐出来,琢磨着这话怪可乐的,好在老头儿快七十了,说几句气话也没什么,我得想法儿帮他:“老大爷,你还得拉座儿,你这车我雇了,打现在起我包天儿,顶到天黑算一天,你要多少钱吧!”“哎呀!我可碰上好人啦。这才半天,你说算一天。好吧,你给六百钱得啦。”六百钱不算多,在那年月可是除了一家人的吃喝,连驴的草料全有啦!可硕二爷还想多给:六百钱?嗯,苦人哪,又这么大的年纪,让他多挣几个,我哪儿省不出来啊!他要是一高兴,也就把挨嘴巴的那碴儿给忘啦。“噢,拉一天要六百钱?”“怎么,多啦?六百钱不值,你就看着给吧!五百二、四百八、三百六、二百四……实在不行你就白坐。”“那还行?”“怎么不行?坐完了驴归你。”“老把式,你干吗这么客气?”“我是穷急啦,干脆,你给多少钱都行。”“老哥哥,你拉我一天哪,我给你六吊钱。”一听说给六吊钱,老头儿直往后退:“哎哟,我的天哪!怎么给这么多,噢,你是要买我这辆车啊?我还得拉货呢,这车可不能卖!”“?!您想到哪儿去了,你卖我也不买啊,我要这车也没用。”“那干吗我要六百钱你给六吊?”“我爱毛驴车,瞧见这驴车我愿意多给钱。”老头儿这才当真:“好啦,没想到我是遇上财神爷,快上车吧!”永硕一扶这车沿,上车啦!
这一来,老头儿不闹啦,看热闹的也就散开啦!二爷上车往里边一坐,行,车上倒挺干净。“老把式!”“您有什么事,财神爷?”“有帘子没有?”“有哇,没顾得挂。”“把帘子挂上吧!”“哎。”为什么让挂帘子呢?为访事啊,在车里能瞧见外边儿,外边儿可瞧不见车里。帘子在哪儿搁着哪?车上有褥子,应该是掀褥子好撤出帘子来。他不这样儿,老头儿是打车底下往外拿,拿出来这帘子一挂,二爷瞧着都新鲜,是草帘子。“哎,你怎么挂草帘子?”“挂这个好处大了,可以一当三用?”“怎么个一当三用?”“您瞧,有座儿挂上,晚上睡觉铺着,没钱买草料我拿它喂驴。”“这主意倒好,别让驴断了顿儿。”挂上帘子车就要走,刚一转动车轮,二爷在里边就偏着身子:“哎呀把式,快出凼窝,在凼窝里这可受不了!”“没有凼窝啊!”“没凼窝怎么车是偏的呢?”“你没瞧见我这车一边儿轱辘大,一边儿轱辘小。”“这不要命吗?我就老这么歪着?”“里头不是有块儿砖吗?”永硕一回头,车上是有块青砖。“要砖干吗用?”“那边儿矮呀,您把那边儿垫上。”“这怎么垫?”“您垫屁股底下啊!”
硕二爷坐这车也得跟着对付,心想:咱到哪儿说哪儿,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这不也挺好吗?哎,不行!“把式,这车可碰脑袋!”“没关系,上边有绳子。”“用绳子干吗?”“您把脖子套上。”“我花钱上吊玩儿啊!”干脆,扶着点儿就碰不着啦。又走了一会儿,二爷乐啦。为什么?他得问问我去哪儿啊?就这么稳稳当当地往前赶。八成儿是让看街的连打带气,给气糊涂啦!“哎,老哥哥,你心里明白吗?”“您就放心吧,我心里一点儿都不糊涂。”“噢,不糊涂。你知道拉我上哪儿?”“不知道……可不是有点儿糊涂吗?我忘记问了,您上哪儿?”“哪儿也不去,咱们打这儿上灯市口东头儿,到东四牌楼南大街……”“啊啊,由南大街还去哪儿?”“哪儿也不去,抹头再拉回来!”“噢,花这么多钱就为来回折腾啊!”
硕二爷坐这车也没打算往远去,就是由八面槽奔东四牌楼,来回走遛儿。赶车的不明白啊:“合着您坐我这车就为这么溜达啊?”“对,就这样,太阳一落你就收车,我给你六吊钱。”“您有这个瘾哪?”
为什么要这么来回遛呢?这是一个地段儿。“协尉”是五品官,他办事的地方在灯市口当问儿,既然是在这儿出的事,硕二爷想找那个看街的。车往前走着,他往外一瞧:“?,白费事,不用说半天找不着,这么走一年也碰不上。因为这驴车不走甬路上边儿,看街的不到底下来啊!”硕二爷心想:我正要找看街的,还是得走甬路上边儿。“咱们上甬路,打东头儿到西头儿来回溜达,好不好?”老头儿拿着鞭子一听:“哽、哽、哽!”赌气地把鞭子往驴脊背上一搭,那地方叫三岔骨,一伸手就把车帘子给揪下来了,卷了卷,往车底下一塞,冲硕二爷点点头。“把式,你要干吗?”“快下来!”“干吗?”“我不拉啦,我说的哪,要六百你给六吊,你说可怜穷人,爱坐驴车,你这是爱坐驴车吗?你这是爱看打人的,今天我刚一上甬路就挨了一鞭子,还打我一个嘴巴!我还上甬路啊?你拿穷人打哈哈啦!”二爷暗暗点头:嗯,他还不明白我的用意,我不说明了,他也不敢上甬路。“哎,老把式,你放心吧,上甬路不要紧的。”“是啊!我死了要什么紧!”“没关系,因为你拉着我哪,没人敢打你啦!”“拉着你管什么?看街的照样儿打我,碰巧了可连你一块儿揍。”“不会,我坐在你这车上,看街的要是敢打你,他可就要喝瘪子。”“我不信,就知道我还得挨打。”“哎,不要说看街的不敢打你,比他大的协尉官也不敢打你,再往上说步军统领、兵部尚书,无论他是谁,敢打你一鞭子,我给你要一百吊钱,打你一个嘴巴,我管他要五十吊!要是拿六指打的,还外加十吊。有一个嘴巴算一个嘴巴,有一鞭子算一鞭子。”“得啦,得啦,别在这儿说大话啦,我说牛肉贵哪,全是吹死的。这图什么?把我打死不就是臭块地吗?我这穷命还值一百吊?你呀,快下车吧。”一揪腿,硕二爷在车里坐不住了:“老哥哥,我就是要雇你这车上甬路,找着看街的,好好说说他,给你出口气,往后得让驴车跟骡马车一样上甬路。”“哎呀,我知道你是好意,给我宽心丸吃,可是你说的这事怕办不到。”“噢,你还是不信哪!这样吧,拉不拉在你,坐不坐在我,我先在车上坐一会儿,跟你打听个人?”“打听谁?”“顺治门里头有个旧帘子胡同,知道吗?”“知道,我还去过呢。”“那儿住着个永硕,行二,听说过没有?”“听说过,那是皇上的二大爷。”“行啦,这就好办啦!那个人怎么样?”“听说是个大好人,人家不欺负老百姓,还专管街面上不平的事。”“看街的敢惹他吗?”“看街的干吗?连九门提督见了他也得毕恭毕敬的。”“这就好说了,你见过他吗?”“没见过,咱没那缘分。”“想见他吗?”“想见上哪儿见去?”“实不相瞒,我就是永硕。”“啊?”“我看见你在那儿打驴,就知道一定受了窝囊气,这才雇你的车.想给你出出气,咱们一块儿去找地段官看街的。你拉不拉?”嚯!老头儿当时比吃牛黄清心丸还痛快,立刻满面赔笑,连连作揖:“二爷,久闻大名,想不到今天能遇见你,这可是我们一家人的造化。您原谅我眼拙,说话也着三不着两。您多包涵吧。”“哎呀!没什么,我这装束也难怪你不相信。”“哈……”俩人当时相对大笑。
笑着笑着就看见这位赶车的老头儿脸上煞白,眉毛也拧上了,眼珠子也瞪上啦。拳头攥得咯咯咔咔的,倒把硕二爷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啦!霍乱,快去买十滴水。”“不用,不是霍乱,是刚才憋的那口气出来啦!”“火儿上来了还得往下压压。”“压不住啦,刚才受了欺负真没处发作!”说着把辫子往脖子上一挽,二爷赶紧解劝:“咱们找他讲理,可不能打架啊!”“打架干吗?我拉着您上甬路。以后啊,驴车还得走甬路。”“你敢去吗?”“怎么不敢,甭说拉着您上甬路,就是上太和殿找皇上我也敢去。”“找皇上干吗?快把帘子挂上吧!”“哎,挂,挂,这就挂上,刚才就不应该摘。”“谁让你摘来着!”
老头儿挂好帘子,鞭子也不拿了,就拿着支车棍儿,找着马道口儿:“上甬路!”啪!又一棍子,这驴还真灵,刚才因为上甬路,挨了半天揍,再让它上甬路哇,它也不去啦,直往后退,打了好几下,还不上去。这老头儿有主意,拿棍子顶驴的肚子,噌!这下儿上甬路啦,坐车的可受不了啦!脑袋正撞在车的棚顶上:“这是怎么回事?”“上甬路啦!”“你可倒是言语一声啊!”“哎。言语一声。我们上来啦!”“上来了你还言语个什么劲儿?快走吧!”这老头儿手里攥着个支车棍儿,跨在车沿上头,这高兴劲儿就甭提了,一边儿走,一边儿嚷:“驴车又上甬路了,看街的过来吧!我拉着硕二爷呢?”“?,这不是胡来吗,你一喊拉着我,他还敢过来?”“对,我怎么把心里的话喊出来啦?我可没拉着硕二爷!”“没拉着也不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