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枪毙刘汉臣》(郭德纲)(二)
回到园子,找到了剧场经理,你带我上前边,找这刘嫂。不是,您找她干嘛呀,她是烧水的。对,我就找她。好,您来吧。带着周信芳来到前边,一瞧这个女人呐,跟那正忙活着呢,蓬头垢面。那说,刘嫂别忙活了,周先生看你来了。哦,是啊,站起来,擦擦脸上的汗。一瞧这个人哪,是个落魄的人,为什么呢,她往那一站,说话的意思,脸上的表情,这种从骨子里出来的气质不像久贫之人,一瞧这个女人,这个意思就不一样。哦,周先生,您找我啊,这儿太脏了啊。哎没事,刘嫂啊,我问问您,您有一位令郎公子吗?哦是,有这么个孩子啊,怎么了,找您生气了吗?不是不是不是,哈哈哈,我周某人呐,走遍了天下,有多少人跟我学戏,但是我不是很满意,为什么呢,天赋未必合适,而且来说有的人天赋好,他又不用功,像您这儿子这样的,可是不容易,我有意收他为徒,教他能耐,您意下如何?心说我一说出来你就得答应,没个不乐意的,天天跟着你这烧水能有什么出息,孩子跟着我就了不得了。没想到这女的一摆手,算了吧,周老板,我谢谢您的好意,我们不敢高攀。啊?旁边剧场经理都傻了,心说还有这个人哪,你这怎么了这是,认头让孩子就天天跟你这么混吗?哎,我说刘嫂,你糊涂啊,周老板难得说这个话,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你怎么了这是?您甭劝了啊,我们觉得还不太合适。周信芳一听,这话话里有话啊。刘嫂,到底有什么顾虑呢,您说说吧。周先生,如果说孩子跟您学戏,当然是件好事,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也不用再受罪了,可有一样周先生我问您,是学戏的都能成角儿吗?这话说得在理呀,周信芳心里一听,嗬,暗暗地挑大拇哥,佩服这位刘嫂啊,人家说的话有道理,唱戏的都是角儿吗?就跟戏校似的,这一批出来四百来人,正当中唱角儿的就是俩人,剩下都是“唔~~~”。龙套他也有人干呢是吧。人家问得好,我儿子跟你是能淆出角儿来吗,要让我们打旗儿,跑龙套,我们不干。周信芳仰天长啸,哈哈哈,刘嫂啊,好,您说得好,是这样,收别的孩子我不敢打保票,唯独您的令郎公子,他只要是跟我学,没别的,我保证他成角儿,如果他没成角儿,没别的,我养你们娘儿俩这后半辈子。剧场经理一听,周先生,我儿子也想学戏。你去忙吧,去忙吧,去吧,去吧,刘嫂,你看咱这事儿呢?周先生,您这话当真?不错,我周信芳顶天立地的汉子,我说了就算。好。您等着。这女人出去一会儿的工夫,把儿子找回来,就是刚才唱戏那小子,站在这大眼溜精,看着周信芳。过来拿手一拍这脑袋,小子,你真是个好材料,刘嫂拿手一拨儿子,跪下,给你师父磕头。小孩儿跪地下,当当当磕了仨响头,站起来,您是要教我学唱戏吗?是啊孩子,你愿意学吗?我愿意学。好,经理啊,从今天开始,这样吧,你每个月给刘嫂啊开固定的钱,我来提供这笔费用,孩子就跟着我,其他的事你就甭管了。我那少爷......。再见,再见,再见。
由打这天开始小刘汉臣,就是这个孩子,父亲早年去世,留下他和他母亲两个人过日子,名叫汉臣,打这儿起,跟这麒麟童,每天哪,伺候着上场,伺候着下场,忙活这一切,可有一样啊,后台的人纳闷,这孩子跟着麒老板,出来进去,跑跑颠颠,可怎么没听过周先生教他啊。这行都这样,这一教,到哪,早上起来,起来,喊嗓子去,去,唱去,背去。可是这孩子听不见,也瞧不见同着大伙,周信芳说他,哎把那唱一遍,来,有弦,过来,吊一下,没有,没有过。而且这一下就是八年,八年之内都没听这孩子唱过一句,也没瞧周先生给人孩子说过一句,戏班里这风言风语就起来了,你说周先生这是怎么了这是,啊,这么好的人也干糊涂事,说句良心话啊,这孩子他妈不是这么好干的啊。什么都不如同行之间说这个话坑人缺德了,你瞧他这是瞧着什么了这是,你瞧这女的长得,脏不呵呵的,周先生怎么了。咳,你哪知道这个,周先生大老板,什么顺眼的没见过,他不为解解腻嘛,是不是。反正这废话就不够他们大伙说的。这一天剧团演出,头演出之前,周先生闹嗓子,听过麒派唱腔的您都知道,知道什么呢?麒先生那嗓子很嘶哑,这是当初年轻的时候长期演出啊,累的,把嗓子累坏了。按说嗓子这样的人,干不了这行。可是人家周先生高就高在这了,别瞧嗓子不好,越这样,我越得唱,而且要唱出跟别人不一样的来,这才创造出麒派唱腔。可是到这会儿啊,感冒发烧,要排连台本戏,天天又跟人弄布景,指挥大伙做服装,一累啊,累得过分了,嗓子是一字不出。他着急,后台着急,前台也着急,为什么呢,水牌子贴出去了,麒麟童今天晚上,全部的红鬃烈马,由打彩楼配那开始,唱全了大红鬃烈马。买票的冲着麒麟童来的,看吧,啊。可是嗓子哑了,怎么办?说吃药,弄一松花,搅碎了,开水打开了喝,都不管用。麒麟童玩命的琢磨,这嗓子怎么了,难道说有人陷害我?过去来说,这个跟包的饮场的都很主要,尤其唱戏的,这角儿后头,都跟着一个端着壶的,为什么呢,这把壶轻易地不能撒手,啊,你知道谁暗害你呀,塞块马掌搁里边泡着,嗓子就回去了,过去还有这个,说白马汗,大白马一出汗,拿铜钱刮下来,搁在茶壶里,喝吧,喝完就不出音儿了,反正种种方法都有迫害你的。那么说我没有啊,我的跟包的、饮场的是一刻没离开我啊,我没吃别的东西,嗓子怎么回事啊。真着急啊。尤其前台这经理,跟后台这管事的围着周先生来回转悠啊,怎么办,票卖满了。这么些观众到时候你要说回戏,今天说不演了,让大伙退票,观众一着急,能把园子砸了。怎么办呢啊,这不要了命了吗?戏班里就有这个跟周先生不对付的:你瞧这怎么办呢啊,怎么办呢,贴出去了,麒老牌,人家是冲您来的,我们大伙是指着您吃啊,您得赏饭哪。就这个碎催的话,这个片汤的废话啊,越这么说,周信芳心里越起火,怎么办,正没辙呢,一旁边刘汉臣过来,师父,我替您唱吧。周信芳抡圆了之后,啪,这大嘴巴打得刘汉臣哪,转了俩圈一捂脸,这脸都木了。周先生这嘴巴打的不是徒弟,打得是同行同业这些个说话不像人的人们,怎么呢,恼恨你们火上加油啊,拿手一指徒弟,你才多大啊,你敢接这个嗑,出浪言吐大话,你不知道自己的饭量吗?这一生气,两旁边更高兴了,太好了,您别这样,这孩子不错,你别瞧这么些年没听他唱过,我觉得错不了啊,来吧,来吧,错不了,给他扮戏,给他扮戏。下午三点,给孩子扮戏,你说这人多坏。旁边后台有管事的,现在讲话就是后台的负责人,汉臣哪,我跟你说啊,这个事情关系重大,你到底是不是真有把握,还是一时糊涂,疼师心切,看你师父着急,你疼得慌,要真是,咱不提了,如果说你是有能耐的话,你讲在当面。呵,先生,先生,没有别的,不就唱戏吗?我想替我师父一场,您看行不行?大伙架楞,行,行,行行行,你错不了,错不了。周信芳用手点指,各位,今天话说到这儿了,没有别的,我今天嗓音失润,唱不了了,我徒弟要替我唱一场,可有一样,你们大伙都说他行,真到了台上有个撒汤漏水算谁的?算我们的,算我们的!大伙一劲儿架秧子,您甭管了,错不了,这孩子聪明,别看这七八年没唱过,我认为他不错,知道吗,让他来吧。管事的说,孩子,你真行假行?您甭管了,如果是我砸了,抱着脑袋滚出梨园行,打这儿起我再也不唱了。好吧,门口戳牌子,周信芳嗓音失润,由弟子刘汉臣代演,不爱看前台退票。前台这搁一账房桌子,谁不看,谁这儿退票。当天晚上,后台比前台还热闹,大部分人等着瞧,瞧什么呢,瞧这场热闹,倒要看一看刘汉臣水平如何,由打前边开始唱,别窑什么的,扎靠啊,后边登殿哪,换蟒啊,从头到尾都唱全了,这叫大红鬃烈马,全部。周先生亲自给徒弟把着场子,开始的时候啊,好多观众说你瞧都来一趟,这会儿退票回去也没劲,这样,咱们坐下先瞧瞧,如果说好,咱们就看,不好,咱们再退票,再起哄。好吧,坐这儿看吧,都坐这了。由打平贵别窑就这一起霸,大伙傻了,这孩子太好了,而且是真冲啊,哎哟,园子里边都炸了,兜四底儿的叫好的声音,“好!”武汉的观众懂戏啊,喊得都是节骨眼上。周信芳心里高兴啊,哎,我徒弟比我强得多啊,当初我唱的时候都没这样啊,不错。简断截说,这场戏算是唱下来了。
哎哟,前后台,每个人的心态不一样,有高兴的,有难过的,有别扭的,别扭的是因为这孩子没砸,喝闷酒,你说怎么没砸呢这事闹的,这样,世事难料啊这是,反正什么人都有,转过天来,赶紧找大夫,给麒麟童去看,有这么五六天,嗓子又回来了。接着再贴,还是麒麟童唱,这孩子还是夹着包跑前跑后。可是剧场经理就发现一个事,很奇怪,自打换了周信芳,掉座了。原来卖一千,这回可能卖八百,哎,这怎么回事呢,连续好几天,别人有人不注意,周信芳自己明白,哦,我明白了,这是因为我徒弟唱得好,把观众的腮帮子勾上来了,既高兴啊,可心里边多多少少的也有一点难受,徒弟师父同场演出,如果说徒弟风头太盛的话,对师父是一个打击,所以说麒麟童先生呢,心里边多多少少的也有点别扭。哎,这会工夫,由打天津来了约角儿的了,天津新民大戏院,派人来了,请周先生,您到天津去演出,快到年根儿了啊。我去不了啊,我这边有合同。不要紧的,差多少钱,我给您添上,请您到天津去唱去。说这个真是不行啊,不过你要是玩了命的非要我去呢,我倒有个办法,我有个徒弟唱的不错,让我徒弟替我,去到天津唱一个月,哎呀约角儿一听这直嘬牙花子,你这玩意儿,我们请的是周信芳啊,谁知道哪一个叫刘汉臣哪。您说他不错,您是他师父,您夸听他啊,真把他叫到天津唱砸了怎么办呢?这样吧,管事的,我安排他唱几天,你呢连看几天,把他的戏瞧一遍,瞧完之后,你心里踏实了,你带他走,如果说不行,咱们再先想办法。好吧,出水牌子,出刘汉臣的戏,连出了四五天。管事的来到后台,告诉周先生,先生,座儿又上来了啊。是啊?卖一千多。好,我的徒弟有出息,照顾人家天津约角儿的吧,让人家看吧,简断截说,连看了多少天。最后一天看完戏,散了场之后,找一大饭店,摆好了酒菜,对面一坐,怎么样,觉得我徒弟怎么样?什么也别说了,周先生,希望下次您有机会再去。好吧,这么说,咱们这事算是定死了。明天吧,明天到我住的房间那去,咱把这事情说一说。好。转过天来,把戏班里所有的人,这些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们都请到了一起,往这一坐,这边坐着天津的管事的,约角儿的这位。周先生站起身来,“汉臣哪。”“师父。”“咳,好孩子,没给师父丢人,师父很高兴,咱们这行很难哪,十年出个状元,二十年未必出个好戏子,像你这样文武带打,哪都好的,师父我没见过,你肯定能够大红大紫。这次天津约你,师父给你谈的。这不么,约角儿的在这儿呢,同着大伙,我要把话都说清楚。第一,从今天起,刘汉臣出师了,满徒了,现在说叫毕业了吧,出师了,走到大江南北都可以提是我周信芳的徒弟,我承认。第二,管事的,咱们说好了,我徒弟到天津,你请我多少钱,你请他就得多少钱。短一毛我们都不去。”“是,您放心,跟您说实话,比您还高一点了,你甭管了。”“你坐那少说话啊你。好,这事呢算你疼和我们爷们儿。我把我的戏箱分一半给你,带着东西走,有很多私房的东西呢,都是师父我用的,我也分给你,官衣儿啊,蟒啊,盔头啊,你紧着样的拿,拿够了你用啊。到天津之后,你安排。我让我徒弟坐着船走,到天津,塘沽,一下船,你安排人上那接去,一定这声势要做到最大,而且演出之前,前五天,可着天津卫到处给我贴满了广告,把戏报刷遍天津,让人都知道,来了一个叫刘汉臣的,你要做到了,日后我谢你,你要做不到,从今往后,我周信芳不去天津演出。”“您甭管了,这些我来安排。”“好。孩子,你现如今也不小了,头一次初出江湖啊这是,刚出道,戏班里的饭哪,你是刚吃不长,你可记住了,这行里边,好人不多,坏人不少。处处你要谨慎。而且我还告诉你,不能惹祸。咱们出不起事儿啊,孩子。别人都能惹祸,咱们唱戏的不能惹祸啊。而且你还要记住了,千万不能在女色上翻了船。倘若说我要是知道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从今往后你我之间,绝没有师徒的情谊,你记得住吗?”“师父,我记住了。”“好,安排人,准备东西,送刘汉臣下天津。”谁跟着去的呢?哎,整个周老板这个戏班里边,择出一部分人来,什么里子老生啊,二路青衣啊,这些个给他择出一部分人来,包括上下手的人哪,得够他开戏的,剩下有的下串的配角呢,可以到天津当地去约。都准备好了,刘汉臣的母亲得跟着,老太太这会儿不像当初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天呢照顾着孩子的起居饮食,而且他的母亲想当初那也是大家的闺秀,经的多见的广,有她跟着,好多事也能料理一下。另外呢,给刘汉臣预备一个跟包的叫阿三,是个上海人,非常的精明。得预备一个啊,因为什么呢,好多事不能唱戏的大老板自己出去直接面对啊,必须有一个跟包的,由他来安排这些事,见谁啊不见谁啊,明天拜访谁啊,谁来拜访了,怎么说啊,得单有这么一位,包括台上台下他来安排,都准备好了,送他上船,临上船的时候,周信芳眼泪掉下来了,“孩子,此一去山高路远,我望你好好的珍重,他年相见,你我师徒是后会有期。孩子,我很希望你别出事啊。”刘汉臣跪倒在地,噔噔噔磕了三个头,“师父啊师父,您就如同我的亲爹一样啊,这些年教我做人教我唱戏,徒弟我铭记在心,您放心,我绝不给您丢人。”站起身来,擦擦眼泪上船走。
哪知道这是师徒二人最后一次见面,刘汉臣去天津就再没有活着回来。坐船来在了天津下了船,这人都满了,都是这位赵广顺赵经理,新民大戏院的老板安排的,嚯,多大岁数的都有,都跟这站着,六七十的、七八十的、五六岁的、七八岁的,举个小旗,“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哎,让咱欢迎谁呀这是?”这不起哄么这个。接到了下榻的旅馆,整个天津卫大小的黄纸条全粘上了,“刚接来,誉满江南,麒派文武老生,刘汉臣先生,某年某月某日,几点钟,什么戏,新民大戏院”。没人知道,头一次来,刚出科,谁知道他啊。唱戏就是这样,非得有名望,名望在外地来讲是最管用的。“哎呀,不认识啊,你知道刘汉臣?”“我不知道,没听说过,可是你瞧新民大戏院这次这意思,了不得啊!天津哪儿都贴满了,昨天我回家,我屋那床上都贴一张,这事闹的,咱们得瞧瞧啊,什么叫刘汉臣哪。头天什么戏,嚯,头天《楚汉相争》。”“《楚汉相争》咱们这没人唱。”“那当然了,这是人家南方,海派的戏啊。《楚汉相争》,这说的是唐僧取经的故事。”“胡说八道你这个啊,你不知道不知道吧,看戏得了。”“对对对,咱们看戏吧。”越传越热闹,越传越热闹,还差三天这戏啊都卖满了票了,整个园子里边没有富裕票,到这天晚上,打炮戏头一天,楼上楼下,丫丫叉叉都是人,《楚汉相争》,刘汉臣前边演张良,后边演萧何,头里是鸿门宴,后面是追韩信,哎哟,往台上这一走啊,台底下这碰头好啊,“好啊!”这是天津观众的特点,你头一次来,见你头一面,虽然不知道你能耐如何,但是要让你有面子,啊,先喊好,“好啊!”把演员接上来。那么再往后,你只要台上看得过去,这个好是落不下去,当然了你要是不卖力气,或者能耐真不行,底下是真起哄,天津观众的特点,可是刘汉臣一上场来,观众是特别的满意,哎呀,唱的好听,身上脸上,动作表情做戏,无一不精,嚯,剧场里边的叫好声啊此起彼伏。汉臣心里很高兴啊,在后台,跟包的阿三,拿着小泥壶,“老板,老板,来,饮场,饮场。”伺候的特别周到。头里边张良完了,后边要赶这个萧何,换萧何巾儿,换这改良的官衣儿,由打上场门一出来,亮住了相一抬头,“仓”,就在下场门这边,二楼的包厢,坐着一个人,这个人站着身,拿手扶着栏杆的檐子,往下瞧,瞧刘汉臣,刘汉臣亮相,往上看。四目相对,刘汉臣这心里边咯噔一下子,二楼啊,站着一女的,看这年纪啊也就十八岁,穿着打扮哪,像一个女学生,旁边站着个老妈子。这女学生站在这,手扶着这包厢的边,身子欠起来没坐着,她来的时候开始也是漫不经心,啊,随便看一看吧,看完张良,坐不住了,站起来扶着往下瞧,一探身跟这,正好瞧见上场门这。四目相对,这女的没说话,这眼睛说话,这眼里边好像说啊,谁知说的什么是吧,反正是眼会说话,汉臣就觉得咯噔一下子,你别瞧也二十多岁的人了,没接触过女性,为什么呢,师父看的紧,天天除了唱戏就唱戏,回去呢,妈又看的紧,没在外面接触过,说交个朋友啊,搞个对象啊,没有过。可是啊,这么一亮相,两眼瞧见了,心口窝觉得慌得哼,心噔噔跳,为什么呀,太好看了。有的时候你瞧这女的啊,抹一脸粉,早上起来来四斤粉,一胡噜,画眉毛画眼,画口红,觉得挺好,倒不如什么都不画。哎,这个女的什么都没画。不施脂粉淡扫蛾眉,穿一身学生的衣服,好像一个大家闺秀,家里很有钱,带着老妈子出来看戏啊。心一慌,可是马上又镇静下来了,为什么呢,还唱着戏呢。他唱他的,上边这主儿一直站那儿瞧他,一直到追韩信,这一出场,有一掉毛,掉毛这漂啊,范儿起的也高,底下观众,哗,叫好声不断哪。这躺下了,有人过来往起一掺,再瞧,二楼这女观众从手上摘下一钻戒来,拿过一块手绢包好了,系了一死疙瘩。有人把刘汉臣刚扶起来站起来,要跟韩信说话,一抬头,由打上边,啪,把这手巾包扔下来了。那个年头兴这个啊,看的观众一瞧演员这么卖力气,无法表达自己这种心情,金戒指摘下来捆好了,啪,镯子,啪。反正我这么些年是没遇见过啊,现在可能也不让,其实让,啊,让,让。这叫什么呢这叫捧角儿。台上这东西扔到脚底下了,旁边阿三过来了,那么说过去的那跟包的能上台,没问题,那个年头就是这样。不象现在似的,换个景啊上个桌子,都是拉上二幕,后边换去,那阵是名场的都是,角儿要跪下了,有人拿个椅子垫啪扔这儿,咕噔一跪,这一站起来,一?这个,腾又扔走了。角儿唱一半一扭头,跟包的上来,这儿喝水,据说过去还有这个,有一位女演员,唱玉堂春,后边坐着小生,她跟前边跪着唱,唱两句呢,跟包的前边给搁一凳子,上边搁一茶壶,唱两句喝一口,唱两句喝一口,过去兴这个。捧角儿嘛,你得捧得起,你像现在谁没事钻戒、戒指瞎扔啊。能这么扔的不是一般人,过去捧角儿来说单有这么一套,身份不一样,有的是因为太喜欢演员了,就想交朋友。但也有那个有那邪念的,有别的想法。包括曲艺界,过去捧这个,捧唱大鼓的,我也听老先生介绍过这个,大爷坐底下高兴,嗬,唱大鼓唱太好了,明天请吃饭吧。请吃饭你得去,不去不行啊。过去那恶霸,土匪,地痞,你不去把你园子砸了,包括我小的时候认识一个咱们唱京韵的老前辈,老太太,咱们别提具体是谁吧,我们娘儿俩坐一块儿聊天,老太太告诉我:“好孩子,好好淆吧,你遇见好年头了。我们小的时候,那会儿多缺德啊,那袁文慧,那恶霸,唱完戏让上家去,打牌,完事就不让走了,糟尽多少演员哪。”我说您去过吗?“咳,不去行吗?”这事很多,这儿一请吃饭,你就得去。但是,这里边有买卖,一瞧这请客这主儿,自己还蹬自行车去呢,再瞧这个请的这唱大鼓的演员,坐汽车、坐洋车来,来到这,上楼吃饭吧,摆上菜,不动,根本不动,跟你聊几句天,聊差不多了,今儿还有事,?一打开包,啪啦一下子掉下两沓钱来,捡起来之后,这沓啪摔在桌子上,结账,不用找了,让你知道知道,你要花不起这个钱,你就别再想别的,这是个办法。捧角儿嘛,今天这主儿就这样啪拉一下子扔一手巾包,台上得唱他的啊,演员不能说你哈腰捡去呀,有旁边这检场的或者跟包的,捡起来,散了戏,拿到后台,“老板,您看一看,这是这个扔下来的。”打开一瞧一钻戒,晶莹剔透,半斤左右,这手巾半斤左右,哪有半斤那么大的,刘汉臣连看都没看,“给老太太拿去。哎,拿到后边,给老太太去了,老太太说这怎么了这是啊。说是今天这个台上人家扔的这个戒指嘛,老板说要拿过来给您看一看。哦,那拿过来吧。拿过来,老太太戴上了,啊挺好啊。第二天,又来了。这一上场,九龙口一亮相,一抬头,她又跟那站着呢。而且今天??摘下俩戒指来,包好了,啪。这边也有扔的,一瞧那边扔,那咱们也扔吧。也有爱刘汉臣的,戏园子里什么人都有。这边有一大姐,呀嗬,我也扔吧,摘戒指,连镯子都搁里边,包好了,啪。前三排站起一个来,我也扔吧,七尺咔嚓,台上都是。一包一包的,这么些东西别都给老太太了,自个儿留一大的吧,把大的塞怀里了,剩下的给老太太送去了,回去自己屋,打开包,这谁一只鞋啊这是。简断截说,由打这,连着十天,就这女的来了十天,往台上扔了十天的东西。不一样,有时候是个镯子,有一天里边是一根小金条,什么都有,刘汉臣这心里边啊就当回事了,跟这阿三就说,下回如果再有扔的,捡完之后不许拿到后台,你看看前面是谁,你到头里找她去,你给她送回去,她看戏买票,她扔东西算什么啊,绝不可以。哎呀,老板,你看这个事情。我告诉你,听我的,我让怎么办就怎么办。好吧。转过天来,又唱戏,跟昨天一样她又扔东西,阿三捡起来,噔噔噔噔奔前边去,按照这牌子找到这,一进包厢,一看这姑娘还跟这站着呢。老妈迎出来,“哟,您找谁啊?”“哦,我是刘汉臣老板的跟包,我叫阿三。老板讲了,不能让你们再这么破费了,这个包在这里,来来来”,放下包,转身要走。这姑娘说了一句,“哎,你等会儿”“哦,小姐,有什么吩咐的吗?”“嗯,刘老板让你拿回来的?”“啊,是,老板讲了,讲这些日子让您很破费了,不能让您再花钱啊,您还是收回去吧。”“哎,我麻烦您点事行吗?”“啊,啥个事情啊。”“我想请刘老板吃个饭,你看行吗?”“哎呀,这个要回去讲一下的,您听我的消息吧。”“哎,好好好,那您受累吧。”“好,那我就走了……”“啊,给你这个。”“谢谢啊谢谢啊。”“不客气,不客气。”怎么呢,阿三心说这是外行啊,你得吃她啊,喜欢刘老板,好极了,我能做到,但是不能轻而易举让你见到,回来之后没提这事,简断截说,又唱了三天戏,这姑娘这三天又来了,天天看,天天扔。散了戏之后,刘汉臣跟老太太一块儿吃夜宵,老太太准备好了,“今儿累不累啊,来吃这个。”很关心自己的孩子,吃到半截的时候啊,刘汉臣就提到这个事。说娘啊,总有那么一个女观众,她站在那个包厢那块儿往下扔东西,她天天这么扔,她家里得趁什么呀,一座金山,她也不能这么糟尽哪。老太太听到这,心里咯噔一下子,哦,这么回事啊,我跟你说,咱们出门在外啊,咱们是作艺的,不管怎么说,你师父的话你得记住了,绝不能出事,更不能在女色上面出大问题。明天我就跟赵广顺,园子老板说去,女学生的票不卖,是女学生的票就不卖。好,我听娘的。跟园子老板一说,老板,不让卖,老太太有这意思,你看怎么办呢。说这个,咱们演出唱戏,咱可管不了观众什么身份哪,人家都买票,你凭什么不让人进来啊。老太太怕出事。这样吧,今天,今天咱们先拦着点,有学生来不让进,把今儿过去再说,跟老太太说,就说不买了,让老太太放心。哎,行行行。当天,院子门口检票的,就开始说了,而且售票的也告诉了,学生不卖了,女学生来了,不让进。哎,那个女学生,就没让进。为什么不让进?跟您说,我们这有规矩,今儿这戏啊,不适合女的看。什么戏啊不适合?跟您说啊,今儿这戏,不适合女学生看,对戏台上不好,女学生看不了。老妈乐了,我能瞧瞧吗?也不成也不成,别来了别来了,不让进不让进。说什么不让进。这磨份吧,门口转一圈,老妈说了,不要紧的,这会儿不让进,他这会儿乱。咱们待会,咱们那儿,咱们喝碗馄饨去。喝完转一圈,回来他也开了戏了,咱就蒙进来了。一会儿回来了,门口一看,还不让进,不让进,不还是你们俩吗?这馄饨白喝了。没事没事,咱们再喝一碗去。你别这蒙我来了,看不上戏,光喝馄饨管用吗?站这闷闷哭,老妈给劝回去了。园子经理跟老太太说,行了,别着急了,没事了。老太太很高兴,好,这样能保证汉臣不出事。咳,老太太我跟您说,汉臣不出事,我快出事了,女学生不让进,今儿掉一半座,少来五百多观众。不行,那哪行去,那也不让进。老太太,您甭管了,您哪,把住了汉臣,其他的事有我了。打这起,天天的,卡子口上卡的严,只要是这个女观众来,就不让进。哎,这天,这女学生又来了。今天这打扮跟往常不一样,往常是荷叶头,穿着学生的衣服,今天挺好,烫着头,穿着旗袍,拿着手绢,拿把小扇子,老妈搀着,到门口,“买票!”伙计们一瞧,“你毕业了。里边请,里边请。”怎么呢,这说不过去了,这不是女学生啊。来了,刘汉臣一上场,“嘣噔仓”,啪,手巾包又下来了,“哎,你又来了啊。”汉臣心说这到底是干嘛的呀这是。那么说这人是谁呢?哪家公馆的?哪的学生?哪的学生也不学生,南市华乐部玉美堂,妓女!叫金凤青,在南市一代提她没有不知道的,长得漂亮,别的妓女,描个眉啊,打个鬓哪,画口红啊怎么找的,人家没有,学生装,在这来说,是个大红人,这妓院老板叫李武,拿她当成是掌上的明珠,对外都说,这是我闺女,我疼她,真是拿她当一棵摇钱树,没事的时候呢,她能出去玩去,她跟别的妓女不一样,为什么呢?身份不够的她不接,所以她既有钱,又有闲,闲着没事,看戏去了,可是连着好些日子不让看,心里着急,怎么办呢啊,我怎么能见到刘汉臣呢?而且再在包厢里边看,已经不知足了,这个阿三到现在没有消息,打发自己的老妈子,找到门口卖票的伙计,说你到后边找一下阿三,我找他有事。工夫不大,把阿三找来了,哎呀,阿三哪,你说那事怎么着了,我们想请刘老板吃顿饭。哎呀,这个事,很忙啊,最近刘老板很忙,没有时间哪。没有别的,你呀多帮忙,我不让你白折腾。拿出银元来,塞在手里边。哎呀,这个,好吧,我去跟刘老板讲,好不好?哎,您多受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