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zi)儿淘气》(于世德)(二)
小五儿早把供桌前头那小块地方扫平啦,铁蛋从家扛的二人凳放在院里啦。儿说:“到啦,来,先见见老爷!”哪位老爷呀?关老爷呀!关帝庙可不是供关老爷吗?俩瞎子趴在地下就磕头:“祝贺老爷千秋之喜,福体安康!“崩崩崩,每人磕仨头!“老爷叫你们起来哪,你看我们老爷是不是不爱言语?先摆摆手,连‘免礼’两字都懒得说。”其实老爷真要说出话来,连小儿也得吓跑喽!“见见两位少爷。”瞎子又给周仓、关平每位磕仨头!这九个响头磕得两瞎子脑袋嗡嗡的!“来,你们二位先出来,后厅正开席,椅子全占上啦,你们先坐板凳上吧。”两瞎子脸朝北,背冲南,六月十四的中午,天上连个云彩丝儿都没有,毒花花的太阳一点儿没糟塌,全照顾这两人的后脊梁上啦!“你们先等等,我去请示一下老爷听什么,点下题目来你们再唱。还告诉你们,我就在你们旁边,有什么事也别喊我,老爷爱静,不许喧哗。咱们定个暗号儿,有事你们就连咳嗽三声,我就过来啦。我先进去一趟。”说完进正殿啦。过一会儿出来啦:“你看我们老爷真是‘贵人语迟’呀,就说一句:‘赏银每人五两,唱完了到帐房儿一块领。’题目老爷写在单子上啦,我给你们念念:‘小段《百寿全图》,长书挑拿手的唱,卖力气另有赏。’”俩瞎子互相用胳膊肘一捅,高声答应:“是是,一定卖力气!”他定的弦比平常高俩调门儿!唱的时候是声嘶力竭五官挪位呀!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啦!好不容易把《百寿图》嚎下来啦,连晒带累,就觉得嗓子冒烟儿,渴得要命,咳嗽都使不上劲啦。勉强咳嗽了三声,小儿从庙门洞儿的阴凉地方跑过来啦。“先生干什么?”“我实在渴啦,您给我找杯凉水喝。”“不行啊,这阵厨房正忙,挤不进去呀。这么办吧,我们老爷听唱入迷了,这茶都忘喝啦。我给你偷出一碗来吧。”“好,谢谢。”小儿转身进殿,心里想:哎呀,让大瞎子喝点儿什么,我早就想好了一,可使什么盛呢?……怎么忘了呢?……有啦!什么哪?香炉!关公供桌上的香炉太大,周仓、关平脚底下那香炉有饭碗大小,正合适!他把香灰倒出来,拿着就出店门奔隔壁马车店了。马棚里等了一会儿,有匹马撒尿了,他赶快蹲下身儿,满满当当接了一香炉。俩手捧着来到大瞎子跟前低着声说:“你真有福,今天正赶上沏的是云南普洱茶,对上了西湖龙井,又加了蒙古奶酪,要不是他的生日,说什么也舍不得彻呀!现在正酽,不过,你们喝惯了两小子儿一包儿的茶叶末了,恐怕喝这个不对胃。不过,能喝就唱,不能喝就等一会儿,我给你们找凉水。”“行行,您给我吧。”“可惜你眼睛不好,要不,你饱饱眼福,就看我们老爷这茶碗,别看磁儿糙,就像没挂釉子似的。可这是唐明皇用的御碗,好几年了,也就是我们老爷这茶叶,才配得上使这个碗哪!”为什么他这么夸香炉呢?他怕瞎子摸出来呀:“什么碗?粗个拉的?”一起疑心,不喝啦!瞎子又渴急啦:“您递我吧。我饱不了眼福,也炮炮手福……”“可是还有一节,这茶,你喝着不对胃。可也别吐,旁边都是花池子,吐上我可担不起!特别是这碗可别摔了!”“您放心吧,一定不吐不摔!”说着把香炉接过来,咕咚!就是一大口!啊!这滋味儿,简直就没法说。真是又咸,又臊,又涩!在嘴里干打滚儿,下不去。想吐,又怕吐到花上,使足了劲一扬脖儿,一捋喀拉脖,总算是咽下去了,差点儿没憋死!刚才他们说的话,二瞎子全听见啦!心想:大哥,你快喝几口,我好喝呀!这通儿连弹带晒也渴得够呛啦!怎么喝一口就停下啦?干吗?品滋味哪?你品滋味儿,我受得了吗?“大哥你别耗着啦,您要嫌烫,我先喝两口儿!”大瞎子心想:我这是嫌烫啊!你不是多嘴吗?给你!“不烫,正可口儿,你要着急你先喝,不过得给我再留点儿!”“您放心,我决不能独吞!”二瞎子接过香炉来:咕咚!――这口比那口大得多!什么滋味儿?跟大瞎子一样!费好大劲咽下去啦。“大哥,这茶怎么这滋味儿呀?”“王爷说是云南普洱茶跟西湖龙井掺着沏的……”“那也不能这味儿呀?”“咱请二爷来问问。”咳嗽了三声,三声啊?三十声也没动静地,小接儿哪?二瞎子嘴刚一沾香炉,儿就拉着小五跑啦!铁蛋躲在正殿没走,干吗?等着俩瞎子站起来,往回扛板凳啊!俩瞎子咳嗽了半天,没人搭碴儿。“兄弟,我看今天这事是怪,办生日既然来了好几十口子,就算院子深吧,也不能一点儿响动都没有哇!再说二爷给咱送了一碗特别茶,怎么马上就不照面啦?我连咳嗽了‘三八二十四’声,他也没搭碴儿呀?”二瞎子说;‘相叫叫他吧!”(低声地)“二爷!二爷!”(中声)“二爷!二爷!’(大声)“二爷!二爷!”――没人答应!是呀,小儿他们早就躲在庙门外边看热闹哪,“大哥,不对呀!刚才我琢磨了,咱们来的时候,先走了一百多步(动作直行,后几个都用动作表达)就往左拐,又走了三百多步往右拐(动作),又走了几十步还往右(动作)拐!(用手比划)左、右、再右!――这……什么大宅门儿呀!这不是后街的关帝庙吗!”“哎呀,这可损透了!甭说,刚才咱喝的那个,不是羊尿就是马尿哇!”“差不多,?!什么唐朝碗哪?这是香炉哇!你摸,这不还有香炉耳子哪吗!”“这是哪个小子这么损哪?咱哥儿们可没吃过这门亏!走!上街骂去,谁要敢搭碴儿,就用马杆抡他!抡倒了,你就揪住!我上去连抓带咬!然后归官司,让他包赔损失!”“对,这不算完,咱再请钱四爷找几个人上他家砸去!”“对!”说着话把弦子、鼓一夹,拄着马杆儿出庙骂去啦!
这边儿哪?铁蛋把板凳扛回家,追着小儿看热闹来了。就听韩大瞎子哑嗓子骂得正欢哪!“这是哪个王八蛋!让我们晒着太阳唱大鼓!磕头还不算,还给我们马尿喝!谁办的谁站出来,不站出来我就骂他八辈祖宗!有种的从你那兔子窝里爬起来!”嚯,越写越气粗,越写越下流。什么肮脏话都写出来了!把铁蛋骂火儿啦,要过去揍他们,让小儿给拦住了:“有办法不让他驾,跟我来。”说着领铁蛋儿到一棵垂杨柳底下,踩着铁蛋肩膀儿,摄下一根二尺来长的干树枝儿来,在胡同旮旯儿有一泡小孩拉的干屎橛儿,用树枝一插,长短儿,跟韩大瞎子的嘴一边儿大!蹑足潜踪地举着,在他前边随着走了几步,韩大瞎子还骂哪!“你要不爬出来就是大……”下边儿要骂“大伙的孙子!”“大”字儿不是得张嘴吗?刚一张嘴,噌!屎橛子塞嘴里去啦!(动作)偷偷吐出来啦!心想:我这对头够厉害的!我再骂,还不定得逮什么苦子哪!先别言语啦,等今儿晚上请钱四爷给查查,查出来再报仇吧。后边二瞎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呀,直捅他大哥:“怎么不骂啦!”大瞎子有苦难言哪!“那什么……我这嗓子太干了,歇会儿再骂吧。”“那可不行,您出了气啦,我还没出哪!”大瞎子一想:马尿咱俩一人一口,这种美味儿你不尝尝,就对不起你啦!“好,那你先写着,你骂累了我再接过来。”二瞎子又接着骂,骂得比大瞎子声更大!小儿跟小五、铁蛋儿在离他们八丈多远看这俩人折腾哪!坏啦!怎么回事!后边有个人,正盯着他们哪!谁呀?看街的张三!清朝没有警察局派出所,在几条胡同之内,安一个打更的更房子,里边有个主事的,白天围着他所管的地方转转,晚上住在那儿值班,就管点儿什么贼情盗案,口角纷争之类的事。大事管不了,小事不管了!要在往常,晌午――正睡晌觉的时候,他也就不管了,可是他听着外边越骂越不堪入耳。这不行,堂堂京都,这有伤风化呀!拿着鞭子就出来啦。顺着音一看;俩瞎子正骂哪!一会儿就看小儿用树枝插着个小屎橛儿,给瞎子塞嘴里啦,瞎子马上就不骂啦!他想:甭说,这俩瞎子准是惹着小儿啦,要不,哪儿有这么治人的。可是自己是当差应役的,事儿又出在自己的地面上,不能不管。要是一般的小孩儿,一人抽一鞭子给轰跑了,等瞎子骂乏了,没人搭碴儿,也就算了。可这事,他打怵。其中有小儿呀!前年因为小儿的小辫儿扎了他手心,他用鞭子杆儿抢了他两下儿,后来就听说小儿要让他报应,开头他还不信,不到一个月真报应啦!怎么回事?在清朝看街的都偷蜡,那位说:“看街的碍着偷蜡什么事啦?”您听我说呀,看街的每月领一百五十根红蜡,那蜡跟咱现在用的洋蜡不一样,每根粗下里有一寸多,长里有半尺,上秤一称半斤多,天一黑就点上,点着之后,插在更房子门口的木头架子上的“气死风”灯里。什么叫“气死风”灯啊?是一个用竹披子扎成的二尺半圆,一尺多高的灯笼架儿,外边用红绢纱糊上,为什么用绢纱呢?因为它透光,透气,不透风,刮不灭,故此叫“气死风”灯。晚上点它干吗?半夜里谁家要闹贼啦、着火啦,到他那儿汇报去!按规矩得整宿点着,每夜五根儿。可是谁那么干哪?只有夜里官儿来查夜巡逻,他才点哪。他怎么知道查街的什么时候来呀?那时候查街的是二十来个官兵,都骑马,老远就能听见,等一听见马蹄声响,点着蜡,谁知道是天一黑点的,还是刚点的?一点儿也不晚。一会儿查街的过去再吹了,不过他吹了可不敢拔,你刚拔下来,他又回来啦,那就来不及啦!有一次月末,张三把余下来的二十九根蜡换了酒,把领来的新蜡插好一根儿,想起来还没有酒菜呢,上街买点猎头肉去。他刚走,小儿他们就来了,小五、铁蛋儿在东西口放哨,小儿把灯罩起开把蜡拔下来揣兜儿里,然后掏出一个跟那根蜡粗细长短儿都一样的玩意儿给换上啦!什么呀?特号的麻雷子!周围滴上红蜡油,往蜡座上一插,跟真蜡一模一样!他也完事啦,张三也回来啦,唱唱咧咧的把酒烫上,找出筷子,坐在炕上,刚要斟酒,就听西边马蹄子响。“嗯?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哇?也许不是吧?不!还是慎重点儿好。”赶忙下地找着火纸――这马蹄声进两口啦,他点着火纸,托起灯罩笼儿往里捅,就听嘭!进口的官兵由马上掉了仨来!灯笼也碎了,火儿也灭啦!为这事张三挨了五板儿!从那以后这看街的张三见着小儿也得让他三分。小儿哪,见着张三也是客客气气地老远叫三叔。这回这事让他赶上啦!虽说前半段他没看见,可是听瞎子骂,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心说:这小儿也真有一手儿,那么刁的韩大瞎子让他治的又喝马尿又咬屎橛呀!今天我倒要看看他还有多大本领。想到这儿,他鸦默雀静儿地绕到他们后头,伸手就要抓小儿的小辫,刚伸出一半就停住了,“不行,这孩子扎手!”把手往下一耷拉,揪住小儿后脖领儿子:“小子,哪儿跑!”小儿回头一看,是张三。“三叔,您揪我干什么?”“干什么?上次炮打灯笼的事,我就不说啦――我跟你爸爸有交情,挨五板儿没什么!这次你惹这祸有多大?韩大瞎子骂了半天糊涂街了,万一咱这边哪个脾气暴的出来跟他打起来,甭说出人命,就是打个头破血流,我这看街的也得沾包儿哇!走!找你爸爸去!我把你给他们喝马尿吃屎橛的事全告诉他,看他揍不死你!”“您找我爸爸倒没关系,不过您可别撒谎,我管您叫三叔,您为报那炮打灯笼的仇,挺大人说亏心话,让小孩儿挨打就不对了。”“这是我亲眼得见,哪句亏心?你说!”“您为什么说那屎橛子是我给他吃的呢?”“照你这么说,是我给吃的?”“也不是,是他自己要吃的。”“胡说八道,他疯了要吃那个?”“是这么回事,我们正玩儿着哪,他们俩过来,非要给我们唱小曲儿不可,还说唱完了不要钱,就让我们到关帝庙西边马车店里,在驾辕的黄膘马那儿给接点马尿,对一点香灰,能治病――他们要喝点儿,起初,我认为他说笑话呢,就答应了,谁知道唱完了以后真跟我们要马尿,不给就骂我们。只好把周仓那香炉腾出来留点香灰底子,接了马尿给了他们,一人喝了一口,他们还不答应,又要吃屎橛儿,我们没给,他们就拿马杆儿抡,我们跑了,他们就追着骂!后来骂得太不像话啦,我跟您想的一样,怕遇上暴脾气打起来,事情闹大了,没办法,才用树枝找一节小孩的尿橛,给他塞嘴里啦,嗯,还真灵,您看,现在不骂啦。”“啊?这话你糊弄别人去。”“您要不信,就找我爸爸爱怎么亏心就怎么说吧。”“我呀,也犯不上亏心,可这事我也不信……这么办,你不是说吃屎橛儿就不骂了吗?现在我撒开你,你要跑了,我找你爸爸算帐!你再找根棍子插个屎橛儿,那不,那个二瞎子还写。你给他吃了,看他还骂不骂?如果不骂了,我不但把他们放走,还拿两根蜡给你们换西瓜吃。要是还骂,你得趴地下,我跟你爸爸一对一板儿的打屁股!什么时候打累了什么时候拉倒!”“好吧。”小儿撅了一根树枝出胡同口儿啦!张三以为他上茅房啦哪,没有。上小铺啦:“掌柜的借您小碗儿打一大钱儿的芝麻酱,俩大钱白糖,放一块儿。”然后筷子一搅,团巴团巴,有大拇指那么粗,中指那么长,用小棍一插!他这作派太好啦!右手举着小棍儿左手捂着鼻子(动作)蹭着往前走。二瞎子骂得正欢哪:“谁家的祖坟没修好,出这种败类!”这会儿小儿跟他并排走着。用那小棍儿在鼻子底下晃……二瞎子还骂哪:“欺负人也……(做闻味儿表情)不打听……(同前)……打听。”二瞎子心说:什么味儿这么香啊?芝麻酱加白糖放味儿哪,能不香吗?就像谁拴了一块新出锅的芝麻酥糖给他挂鼻子尖上似的!“你们明白点儿!二太爷我……”刚要说“也不是好惹的”,话还没出口哪,就觉着嘴唇这儿凉森森儿,甜滋滋儿的。吭哧一口,就叼嘴里啦!一嚼,又香又甜!张三一看:怎么个碴儿,真吃啦?二瞎子嚼巴嚼巴用手捋脖子――咽下去啦!然后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张三鼻子气歪喽!“还有吗?我再来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