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zi)儿淘气》(于世德)(一)
在说这段相声之前,我就先考考您这个(zi)儿字儿。不论哪位能认出来,写上来,我也不管您是编《字典》的专家,或者是选《辞源》的能手,我都请客。不过,听过我这段相声的观众,可别说出来,您一说出来就没意思啦。我专唬没听过的。这儿字,既不见于《字典》,又不见于《辞源》。可我一说出怎么写法来,它为什么要这么念?您还得信服。“嗯,有道理。”
从哪儿说哪?清代有两位秀才逛陶然亭――北京人管那儿叫窑台儿,因为那地方并不“陶然”。那地方芦苇丛生,荒家遍地。那为什么文人墨客还爱上那儿去呢?它在清代是北京闹市之中的一块清静之地呀,吟诗联句作文章的好地方呀。穷秀才出城往远处什么西山八大处呀,去不起。咱还说这儿字吧。那天,两位秀才一位姓张一位姓李,走到陶然亭的一个窑坑边上,李秀才无意中抓了一把苇子梢儿,就听(zi)儿的一声,张秀才跟他开个玩笑:“李仁兄,小弟素来敬佩你博才多闻,现在有一字不知如何书写,请仁兄指教。”“贤弟,不知所问哪个字?”“适方兄长手持芦尖,第听得(zi)儿了一声,不知这一(zi)儿字怎样写法?请仁兄赐教。”“这(zi)儿字嘛……”也确实没这字!到底是念书人,他愣给编出来了!“啊……这(zi)儿字……上边有个草字头儿,苇子属草本嘛!你要用竹字头儿也行,古代草字头儿跟竹字头儿是通用的。下边……嘛,左边是提手儿,因为我用手薅的,右边上头是个水字,它长在水面儿上,底下……就得是个土宰喽,它根儿在土里呀!对!草字头,提手儿,上边水,下边土,这字就念(zi)儿!”――您常听相声不长学问才怪哪!
那位说;“你可别胡诌啦。”这可不是胡诌,有这么个人,他小名就叫小“(zi)儿”,这个“(zi)”字的来源就是他说的。这老头儿要是现在还活着,到今年腊月二十七整整一百零五岁!不信您问他去!
这是说笑话儿,不过我说的这“(zi)”儿确有其人。据他说,他就是那个李秀才的儿子,不但他父亲好开玩笑,他小时候也够淘气的。
他十一岁的时候,梳个小辫儿,那时候小孩儿的小辫儿也挺讲究哪:留在脑门儿的叫“刘海儿”,在后脑勺的叫“坠根儿”,在左右两边的叫“歪毛儿”,天灵盖上的叫“木梳背儿”。他这小辫儿,也留在天灵盖上,不过不是月牙形的,是滴溜儿圆,这就不叫“木流背儿”啦,用红头绳一扎,冲天立着,这叫“冲天杵”!您想,一个小白胖小子,再有这么个小辫儿。谁见着不稀罕哪!遇上和善的叔叔大爷,过来扒拉一下:“小儿这小辫儿真漂亮啊!”完啦!可是遇上那讨厌的人,小儿就倒霉啦!过去伸手一攥:“他妈的,叫二叔!不叫二叔不撒手!”您想,手上有汗哪,三回五回这辫绳儿就变成黑的啦!回家老挨姐姐埋怨。把小实在挤对急了,这天问他姐姐:“姐姐,你那绣花针哪?我手扎了个刺儿,拔一拨。”“在小纸盒里,自己拿吧。”小趁他姐姐没留神,拿了四个,一个刺用四个针?不,他有用。到镜子前边儿,用新红头绳扎上小辫儿,然后,奔儿!奔儿!奔儿!前后左右四根针全插在小辫儿里啦!一头儿露出半拉白米粒儿那么大的尖儿,猛一瞧,还真看不出来。收拾好了就上街了,刚出胡同口,后边就跟上来一个,话到手到,“小子!叫……二……你这小辫儿出蝎子啦?”又过来一个,刚要伸手,“大哥别动地!这小子扎手!”从那以后,小扎手这名声就算出去了。
这件事让小儿长了个见识:对这类人就得这么治他们。他们胡同口有个小铺儿,卖点儿油盐酱醋,买卖虽小,可收利挺大。怎么?他不但少给分量,还往酱油、醋里对水。小儿同院住着一位光棍儿老头儿,腿脚还不好,小儿经常替他买东道西。有一年秋天,老头儿想自己买盐腌点儿咸菜,冬天省得总托小儿跑街啦,老头儿拿着口袋找小儿,想托他跑一趟,小儿没在。老头一看,天气挺好,自己去一趟吧,也活动一下身子骨儿。慢慢地走到小铺儿,称好盐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这十斤盐怎么这么轻啊?到家用秤一称,才八斤四两,少给一斤多!老头儿提着盐又到小铺,耐着性子跟掌柜的说:“刚才你也许看花眼了,我回家一称,少了一斤多……”掌柜的答复的太可气啦!双手一叉腰,阴阳怪气地:“老爷子,你可别这么闹,您的盐要不够吃,咱们这些年的邻居啦,我送您三斤二斤的都可以。您这么一来,我倒不能给您啦,我要是给您,人家也不知道是您半道上撒啦?还是您回家倒出去啦?还是我真给少分量啦?不清不白的我这块‘童叟无欺’的牌子砸了可犯不上!实话告诉您,赔点儿本儿我不在乎,可这坏名誉我可担不起。”把老头儿气得胡子都撅起来啦!“我也别跟他怄气啦!”哆哩哆嗦的就回家啦。掌柜的指着老头儿背影还跟看热闹的卖山音哪:“真是倚老卖老!”老头儿进院,小儿正在院里站着哪。“小儿,你上哪儿啦?”“我上学啦。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哪?”“儿,别提啦!”叹完气,怎么来怎么去一说。儿听完了劝老头儿:“您别生气啦,看样子,这一斤多盐是找不回来啦,他不是说‘赔点本儿不在乎’吗?这么办,出不了三天,我叫他大赔赔本儿,给您出这口气。”老头儿说:“他那么刻薄,你能让他赔本儿?”“您就听信儿吧!”当天晚上十点多钟就听掌柜的在胡同口骂上啦:“这是谁这么缺德!三更半夜的,我不但一斤香油没啦,一只新缎子鞋也搭上啦!”怎么回事!小儿办的!这天晚上掌柜的把小徒弟打发回家,自己留下守夜儿,怎么放着学徒的不用,自己守夜呢?您想,柜台里又是糖,又是虾皮儿咸菜的,他怕孩子偷着吃呀!他上好了护窗板,扣好了小洞门儿,那时候做买卖的都在护窗板上安一个一尺多高、八九寸宽的小洞门儿,为的是夜里买东西的一敲窗户,不用开大门放人进来,把货收拾好了,隔着小洞,一手钱一手货把东西卖出去。像什么要钱的呀,有病人的呀,半夜里来人去客的呀……他专卖这些人的钱。因为你夜里买东西必是急用,没那工夫分斤掰两,这也正是他掺虚对假给小分量的好机会呀!他扣上小洞门儿刚躺下,就听有人撞护窗板:咣当当!“掌柜的,打二斤香油。”谁呀?小儿!小孩儿有手儿能耐刚才忘了跟您说了,他往回一憋气,说话那嗓音能跟大人一个味儿。“打二斤香油!”掌柜的一听可高兴啦:我正琢磨酱油醋能对水,白糖里能对馒头渣儿,香油里可对什么呢?这黑更半夜的不正是对我这半壶剩茶的好机会吗?他打回去倒在碗里只要没下锅就看不出来!想到这儿,也顾不得找白天做买卖的旧鞋了,登上新买的缎子鞋,顺小洞接过油瓶子来,插上漏子,拿起油提,提溜出一斤油来往漏子里一倒,哗……全洒脚面上啦!怎么回事呀?这油瓶子它没底儿呀!底儿哪?让小儿给凿下去啦。
有一次有个唱大鼓曲儿的韩大瞎子把小儿得罪了,其实这事与小儿一点儿关系没有。韩大瞎子是连唱曲儿带算卦批八字儿,唱曲儿倒没什么,这算卦,批八字儿可缺德啦!特别是批八字儿。那时候迷信,男女双方订婚的时候,都请他们给批八字儿,看看属相犯不犯,五行合不合,他就一通儿瞎白话,订婚姻成不成还全凭他一句话决定哪!要不怎么叫迷信哪,你迷迷糊糊地就信他的啦!不知道坑了多少年轻男女啦。
在小儿住的那个胡同里住着一个黑妞姑娘,十八岁,别看名字叫黑妞,长得可漂亮,而且是炕上一把剪子,地下一把铲子,剪子是大裁小铰,铲子是做饭炒菜全拿得起来。小儿同院还住着一个小伙儿,靠做瓦木活儿为生,为人是勤勤恳恳厚厚道道儿,他跟黑妞从小儿一块儿长起来的,从小儿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了也是互相关心,真是天生的一对儿。街坊有那好事儿的就对双方老人提这门子亲,两边老人哪,也都不想高攀亲戚,一说就妥啦。请韩大瞎子一批八字儿,吹啦!小伙儿比姑娘大三岁,属虎,姑娘属蛇,韩大瞎子愣说犯忌――蛇虎如刀锉!成亲后不但妨父母,而且自己一辈子也断不了大凶大难!那还不吹!怎么回事呀?在隔一条胡同住着一个流氓钱四爷,四十多岁,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后来靠要钱闹鬼儿起家。在他媳妇活着的时候,他就惦记上黑妞儿啦,后来媳妇一死,他就托媒人上门说亲。人家黑妞儿的父母是守本分的人,几次都婉言谢绝啦。他想了个主意,用钱把韩大瞎子买好了,用利嘴毒舌先破了那一门子婚,然后又用花言巧语夸钱四爷怎么福大量大造化大,怎么有财长寿,将来钱四爷活到八十多,黑妞也六十多啦,一样白头到老……老两口儿一时糊涂上了当。姑娘过门第三天就喝大烟死啦!那条胡同没有不恨韩大瞎子的。小儿早就想治他一下。这天韩大瞎子又过来啦,带着个伙计也是个双失目,叫二瞎子,他在前边打着鼓,大瞎子在后边弹着弦儿,往前噌着走,乐器干响,就是不唱。他怕唱完了听主儿不给钱,得敛够了才唱哪!正蹭着哪,小儿带着小五儿、铁蛋儿由对面过来啦,小儿又把嗓音憋粗啦:“先生,你们都会唱什么呀?”韩大瞎子要开油嘴滑舌啦:“跟您回:小段有《天官赐福》、《百鸟朝凤》、《百寿全图》、《王子求仙》――全是吉祥的。长书有三列国、东西汉、水浒、聊斋、济公传,大五义、小五义、五女七贞、西游记,施公案、金钱镖、洋鬼子吊膀、大皮包!”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位说:他会那么些书吗?你想,批八字他能编鬼话,在书里瞎编点什么,那不是手到擒来嘛!小儿一扭脸儿:“进喜儿呀!”小五儿搭碴儿啦:“伺候您哪,二爷。”那时候当差的称呼管家二爷,“你回府里问问大少爷听曲儿不听?”“是!”小五儿一转身,加重了脚步,噔噔噔跑出胡同去啦。出胡同就不跑啦,找块石头坐了耗时间。韩大瞎子想:当管家的都有跑道儿的,这宅门够阔的,得好好伺候。约摸过了一刻钟,噔噔噔,小五儿又跑回来啦,喘吁吁的:“回二爷,赶巧啦,今天是六月十四,老爷的生日,少爷正给老爷拜寿哪。我一问少爷,老爷也高兴啦,说今天不听戏啦,要听一天书,多花俩钱儿没关系。”“进喜儿呀,你先别忙,“我问问他们。”“先生,你们有功夫吗?”“跟您回,功夫可不敢说,不过我们哥儿俩从小就练的这行。”“我怕你们顶不下全天来,惹我们老爷不高兴。”“二爷放心,您先恕个罪儿我再说:只要老爷有兴致听,甭说一白天,就是三天三宿我们也不带住嘴儿的。”“那好,这一天唱下来,我做主啦,给你们五两银子,老爷高高兴再赏多少我就不管啦!”韩大瞎子这美呀,他这辈子除了钱四爷给他那四两银票之外,哪儿摸过成两的银子呀!“我们哥儿俩先谢谢二爷啦!”“好,你们别弹了,也别敲啦,免得半道上有人让你们唱,你们不唱得罪主道。”“对对对,还是二爷想得周到。”这俩人把弦子、鼓一夹,拄着马杆儿,戳答戳答跟着小儿他们走下来了。“往左拐……往右拐……再往右拐……到了。”带哪儿去啦?后街有个关帝庙――带那儿去啦!带到庙门洞里。“你们先在门洞凉快凉快,进喜呀!”小五答:“哎!”“进福哇!”铁蛋应;“在这儿。”韩大瞎子一所;“俩哪!”当差的出门就带俩随从,这家够阔的。“走,你们俩跟我进去回一声去。”“是!”小哥仨进院几步就停住了,听这俩瞎子说什么?
韩大瞎子一听没动静啦,就张嘴啦!“我说兄弟,咱给人算卦虽然是瞎白话,可运气这玩意儿还真有。去年冬天,咱不能上街唱曲,给钱四爷成那门亲,就挣了四两银票,一冬肥吃肥喝儿。今天又遇上这档事儿,咱俩进门先别唱,张罗着拜寿,连书钱带赏金怎么也得弄个十几两。”二瞎子说:“大哥,你先别高兴哪,我总琢磨有点蹊跷。那么大宅门儿,过生日不请京班大戏,我俩瞎子说一天书?”韩大瞎子一听也有点含糊啦:“对呀,别是谁插圈儿弄套儿涮咱们,回头咱问问是真的假的……”“您又错了,一问,人家一生气,再给咱轰出去!若是真的,那不是到嘴的烧”说完了两人背对背就迈开步儿啦,不多不少每人走了七步才摸着两扇大门,十四步起码有一丈四宽,走骡子车,八抬轿是不费事的,二瞎子在门板上一划拉,吓得一吐舌头,怎么?上边有小馒头那么大的几行门钉。清朝没有做过官儿的人家,是不许钉门钉的!虽然摸着漆皮子脱了不少,这更证明这是一户殷实人家,不愿意豪华外露。他哪儿知道,这座庙早就断烟火啦,连和尚都跑啦!除了正殿剩了半间,门洞临街没人敢拆以外,配殿,院墙都坍、塌、倒、坏啦,再加上附近无赖地痞用窗子的拆窗子,从砖的搬砖,现在名儿叫庙,只剩下关公、周仓、关平这爷儿仨孤苦伶仃地在半间破殿里忍着哪!瞎子哪儿知道啊!这时儿过来啦:“老爷叫你们进宅去唱。”“好好好!”瞎子马杆儿点地刚要迈步。“别忙,把马杆头儿给我,我拉着你们。”他干吗拉着啊?瞎子的马杆儿是代替眼睛使唤的,他是往前点一下儿,左右再横划拉一下,探出来前边确实没有水坑,挡模地,然后才迈步地哪!这时候要让他随便刎拉,地上有的是砖头瓦块儿,大宅问院里哪有这玩意儿呀?瞎子非起疑心不可!小接儿心里知道瞎子绝不轻易把马杆儿给外人的,怕把他拉沟里去,对瞎子解释得有条有理:“先生进去得留点神,我们老爷脾气特别大,从大门到后厅,这么大院子,几万棵花。都是他亲手栽的,上次进喜踩倒了一棵墨菊,整让他跪了一头午!你的马杆儿要是给碰掉一个花叶,就算他原谅你们是失国人,心里也不高兴,赏钱就不能多给了。”瞎子一听有理,“好好好。’撒把马杯地递过来啦。小捷地接过马杆儿就顶脑袋上啦:干吗不拉着啊?您想,小技儿才十一岁,个儿矮呀,成年人拉着马杆儿是平的,小孩儿拉着,马杆儿前边往下斜呀,那瞎子立刻能明白是小孩儿糊弄他。不言不语马上使劲抽回马杆儿来就抢!韩大瞎子心黑手很是出名的,这几条胡同的小孩儿没挨过他抽的太少啦!要没有他害黑担这事,小接儿也不招他,所以没挨过他抽。就是这次想治他,自己也留着八分神哪!马杆儿放在脑袋顶几,用手扶着――跟大人拉马杆儿的尺寸一边高!二瞎子拽着大瞎子衣襟在后达跟着。小挂地一边领着走,一边跟他们聊:“我们老爷不爱动,就爱静,平常顶大就是种种花,连话都不爱说。在后宅听书,他嫌太乱,光拜寿的连孩子带大八百数来口子,所以带着两位少爷到前书房来听。这样也好,你们二位少走不少路哇!”瞎子这会儿光惦记着早点见着早拜寿,好领赏钱哪!嘴里“好!好!好”的跟小接地进正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