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落榜艳遇》(张寿臣)(二)
等了两天,钱掌柜进得房来,摇摇脑袋,板着脸儿,开口就说:“张相公,这道儿死心吧!”“怎么回事啊?钱掌柜。”“您听我说,我是托国子监里一位同乡,给他俩钱儿,让他设法打听主考官,给查查卷儿,今儿回信儿说:您的文章没个挑儿,就是您把卷儿弄得脏脏糊糊,上边洒了一大块墨水。主考官说您的考场号儿是地字三十五号,对吧?”“对对对。”“地字考场官儿跟主考夫人是这么说的,您这卷儿上洒上一大片墨水,此人心野气粗,污墨乃贪赃之兆,不可及第放官,就除号了。看来,难以挽回了。”
张贵一听,啪!拍案大骂:“好你个地字考场的狗官!我的考卷儿写的是蝇头小楷,周周正正,卷儿的天地洁洁净净,是你用墨海一压,洒了墨,?污了我的考卷儿。当场我曾向你这狗官提出理论,你这狗官却说,一切由你向主考大人言明,与我无干。怎么,狗官却在主考大人面前陷害于我?岂有此理!来来来,钱掌柜,你告诉我,狗官他在哪个衙门?我这就去找他讲理!”
钱掌柜把他一按坐下:“张相公,您先消消火儿,您听我说,这位地字考场官儿,别说我不知道在哪儿,就是打听出来,您找到他,他也不承认,您有什么法儿呢!”“不承认?我扭他找主考大人,上告哇!这有琉璃瓦的北京城,怎能不讲皇上的王法!”“耶耶耶?您确实在这北京城没待上几天儿,王法哪儿都有,讲理嘛,当然讲。人家跟你要证据,起码儿也得有人证,人家问你谁见着了?您可有证人吗?”“这这这,考场之内那样森严,无有别人看见,就是有谁听到我与狗官小声论说,我也无法儿找到谁啊。这这这……难道就罢了不成!”“不罢了,您提不出证据来,事情闹上去,人家再告你个落榜怀恨,诬陷考官,哼!张相公,您不就是一张口吗,浑身是口也说不清啊。官向官,民向民,您哪,可听明白,人家嘴大你嘴小,理儿都叫人家说了。我倒是向着您,替您不平,可是我没亲眼看见,向着您顶个屁用!张相公,所以我说死了这块心吧。还是打算打算今后吧。”张贵一下子倒在铺上,大被蒙头,谁知他是在哭还是在想,在难过还是在睡觉。钱掌柜一看,说了声:“您睡一觉吧,清清神儿,醒了我再来。”
等到申时,也就是下午四五点钟吧,伙计告诉钱掌柜,张举人在坐着发愣,已经起床了。这工夫儿也快开饭了,钱掌柜吩咐伙计准备一桌丰盛酒肴,摆在张贵的房间。“钱掌柜,您这是什么意思?在我张贵落榜之时,不驱赶于我,我已感激不尽,为何又送来美酒佳肴?”“张相公,因为我佩服您的才学超群,可是对您的落榜,我又毫无办法,只好准备一点酒菜,这算是开心酒吧。您可得想得开,再住三年,又是大比之年,我预祝您下次高中!”“噢,钱掌柜,这是为我饯行吧?”“不不不,别看我是个开店的,可是我也爱才,敬佩有真才实学的人。尽管您这一步不得第,我深信您下次一定殿选夺魁。我帮不了别的,一点儿酒菜还是现成,您就把这忧愁二字远远儿扔了吧。”“噢噢噢,钱掌柜,你是安慰我呀!好,咱俩一同喝!”于是,俩人一同喝了起来。
三杯落肚,钱掌柜提出个实际问题儿来:“张相公,您这三年怎么打算呢?”“我呀,想来想去,家,不能归了,婶娘说是一锤子的买卖了,我不能回去做那斗筲之人(斗筲都是量具,斗是量米的,筲是担水的,此处指整天为吃喝操劳的人)。我想,只要钱掌柜能容我在这儿安身,我白天就在当街卖字,给人家写挑山啦,横幅啊,对联啦,家信啦什么的;晚上苦读诗书。”钱掌柜连连摆手:“张相公,这可是下策啊!当街卖字,风吹日晒,也赚不了几文钱。点灯熬油的钱都不够哪!实在是下策。”“什么是上策呢?”“这……我可不知道。”
闷了好大一阵子,钱掌柜紧锁双眉,以手加额,他在苦思苦想。忽拉巴地他一拍桌子:“有了!”张贵先是一震,又一喜:“有什么了?”这一问,把钱德胜的话又问回去了。只见他又皱眉头,慢慢思索着;“不成,不成!想您这状元之才,屈就不了。”张贵越发要问了;“到底是什么事?我都能干。当街卖字我都想干哪!”钱掌柜说:“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吧。成与不成,您可别恼我啊!”“你快说吧。”“是这么回事;我这小店的后院儿客房,前几天来了一户官宦人家,主人是一位年轻的少妇。跟您直截了当地说吧:她是南方人,生得艳如桃李,如花似玉,因为随丈夫上任来到北方,三年任满,她丈夫又转任常州知府。正要随夫南下上任,不曾想,她丈夫暴病身亡!眼下,这位少妇,每天哭哭啼啼,想念她的丈夫,决定要携带财产回南方去,很想找个识文断字的人,帮她料理家务。人家不仅管吃、管住,每月还开给十两纹银。我看你为人忠厚老成,所以想举荐给她,不过,这是在人家手底下听使唤,张相公,您可是再思再想啊。”
“这……行!眼下我是求之不得呀!还望您多加成全。是不是你先把我的情形跟人家说清楚,人家乐意,我就去定了。”“哈哈哈,昨儿个我就透了透,夫人对您的情形已然明了,她倒挺乐意的。夫人说,如果看中了,连您在我这儿的饭钱、店钱,都由她付,倒是够大方的。”“要是这样,你也不亏空了,那可真叫我感激不尽了。”“别说这些话了,您有意,就得去拜望一下夫人。”“我求之不得嘛,钱掌柜,我认头了,咱这就去好吧?”“不成!”“怎么不成?”“张相公,咱这酒喝得半醉了,酒气醺醺,就太失礼了。这么吧,明儿早饭之后,您整整衣衫,我带您去。”“好好好,咱一言为定。”
第二天,吃过早饭,钱德胜换了件新褂子,又给张贵刀尺了一番,看看时候不早啦,便领着张贵穿过后边的月亮门儿,又绕过一个影壁,这才来到后院儿。他二人直奔东上房,这是明三暗五的大瓦房,进到堂屋一看,迎面是红漆八仙桌子,两边儿是虎皮被垫儿的太师椅,后边是紫檀木的条案,条案后头墙上挂着名人字画……陈设很是款式,讲究。张贵看着新鲜:真没想到客栈里还有这么好的房子。钱掌柜看出了他的心思;“张相公,这是小店特为上任的官员、来往的富豪绅商准备的,哈哈哈。”张贵点头应声,正奇怪怎么没有人哪?就听钱掌柜咳嗽了两声,这才从里屋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太太,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二人的相貌都很不俗。她们也不说话,只管上下打量张贵,目不转睛。张贵心想:看来,人家都知道我要来,她二位是相面哪。我也得有点儿气派。想到这里,就挺起胸脯,面带笑容,任凭她俩瞧着。只见老太太点了点头,前迎一步,道了个万福:“啊,相公请坐。”话挺和气。张贵一看,坐哪儿啊?不能坐在太师椅上,我打个旁座儿得了。老太太又让:“请店东、相公别客气,快坐吧!”他这才在太师椅上落坐。张贵心里不由得冬冬冬冬跳起来。即便是让我管理帐目、办理文书吧,那也是个半上半下的身分,怎么对我这么尊敬呢?――他可有点儿受宠若惊喽。他想:唉!能够在这样的官宦人家听差,也算挺好了,上上下下都这么客气。难得,难得!真得谢谢钱掌柜成全我呀!此恩此德,我必厚报。
“梅香,看茶!”丫鬟把茶沏上,捧到张贵面前,越是盖碗儿。张贵双手接过来,揭盖儿一看哪,茶叶还没落呢,拿盖儿往前一推这茶叶,喝了一口,哎哟!这么香,这么清口,他可叫不上什么茶来。他把盖碗儿赶紧放在八仙桌的茶碟上。再一看,这套茶具,哎哟!可讲究啦,碗儿碟儿都是金边儿薄磁儿,都是宝蓝色的工笔龙凤呈祥图案。张贵不敢实实着着地坐在太师椅上,老是提着气,悬着大胯,也就刚沾上点儿椅子边儿,心里挺不安的。他问:“妈妈!您……您为何……”话都不知怎么说啦:“妈妈!您从何处至此?”店主来答话了:“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吗?人家是由南方到北方,这又由北方回南方。”“噢……”张贵又琢磨着:这老太太不会是夫人吧?启说过夫人年轻美貌,如花似玉。我得拜见夫人!想到这儿,忙说:“妈妈,学生在店中闻知夫人有所差遣,特来叩拜。”老太太没答话,又一阵上下打量,向他问道:“未知相公家住哪州哪府?家中还有何人?”“这……想来钱掌柜也都对您说过了。”“不,他说得不尽详细,我这是问相公您哪。”“是是。妈妈,学生家住河北霸县,家中之事,唉!真是一言难尽……”张贵把家世简要说了一遍之后,不禁长叹;“唉!这次赴考落榜,难回乡里,我无颜再见叔爹婶娘啦!”“噢,原来如此!相公何须长叹,就随我们一块儿走吧,一路上难免有劳于您,有望于您。少时,夫人还有要事找您相商呢。”说话。丫鬟端上点心,一会儿又递过亮银的水烟袋来:“相公,请抽烟吧?”张贵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就这么坐了总有半个时辰,钱掌柜说前边事忙,告退了。
夫人还没出来,把个张贵给干在这儿啦!眼看天就到晌午了,晌午得吃饭哪!也不敢问。就看见老太太跟丫鬓出来进去好几趟,最后,老太太这才笑着对他说:“张相公,请到里间屋见见大人吧!”人家说完,就在门口儿站住,并不陪他去。“是是是。”张贵心说:可熬到时辰了,该见夫人了。也没想到让老太太带路,自己急忙一掀门帘儿,走进里间。
张贵进了一个套间,又一个套间,外套间陈设已经够好的,这里套间陈设更是精致,满是硬木的家具。书桌上摆着纸、笔、墨、砚,看样子,夫人正写字呢!她起身相迎,就站在书桌旁边。从穿戴上看,倒不十分讲究,可称得起“素朴淡雅”四个字,大概这跟她的新寡有关吧。看她的年纪,顶多也就是二十三四;看她的身材,可称得上是匀称窈窕;看她的容貌呀,哎呀!长得可称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要用一般的赞美词儿,那是很难形容这位女子的美貌神态的。张贵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俊美的女儿呢!不看则已,一看哪,活像从天上打下个无声的霹雷,心中不由得一震!按照眼下的说法,人脑子里专有这么一根神经线儿,这根神经线儿可不能够轻易触动,一触动它,就不容易平静喽。张贵的这根神经线儿立刻就绷了起来,让这个女子给触动了。
夫人也看了他一眼,冲他笑笑,说了声;“张先生,请坐。”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打人家口里出来,可真是千娇百媚,燕语莺声啊。张贵当时就不能自主了,忘记了行礼,忘记了回话,也忘记了坐下,只是傻不愣地在那儿站着。夫人忽然把书一合,张贵偷眼一打量:哟!夫人手内的那本书是《管子。这是列国时管仲写的书哇,管仲可是位经济学家,商号店铺里不是都挂着“管鲍遗风”的匾额吗!这位夫人既然能看《管子》,这学问可太不浅啦。张贵暗伸大拇指:夫人可算得上秀外慧中的绝代女子啊。想到此处,不由得躬身施礼,这嘴可就跟不上了。本来想说“小可拜见来迟”,这话都到嘴边儿了,哎呀,谁把他的嘴给贴上封条儿啦。他的嘴唇,一个劲儿打哆嗦,可还是张不开,他作揖是一躬到地,这下可寒蠢了,那件破文生氅,白袖子都变灰了,上面还有油污,胳肢窝还扯了个口子,这衣服起码穿了五年啦。这还是钱掌柜帮他刀尺过,要不更难看了。人家夫人看着,像不在意,而且深情地那么一笑:“先生休要多礼!”张贵一听话音儿,没有半点儿嫌弃他的意思哇,心里那个舒坦劲儿就甭提了。夫人说完话,就凝眸端详起张贵来。张贵也抬头看夫人,这俩人的眼光相撞,夫人这眼光是和蔼、善良,充满了爱抚,可还带着有那么点儿调皮,大概这就是一股子所谓妩媚劲儿吧?一有了这种媚劲儿,也就有邪气了。不是张贵还没坐吗,夫人又说一声:“先生请坐。”“小可谢坐。”张贵总算坐下啦。
这会儿老太太进来了。赶紧进言:“夫人,我跟张相公谈过啦,人家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很有文采,可称满腹经纶,博学鸿儒。只团赴试不第,一筹莫展,没别的,还请夫人成全才是。”“嗯,是呀,我一看见张相公,就不由得……哎呀,真可算是一位文采出众,相貌堂堂,英俊的……”夫人净说半句话,让张贵自己去寻思。张贵呢,也感觉到夫人对他非比寻常,她这是要说看见自己就想起亡故的丈夫,又碍得出口,这“相貌堂堂,英俊的……”半截话,本来口气就够温度了,还故意的一顿,后边要说的不会是“书生啊!”很可能是“郎君”呗。不过,哪能这么叫出口啊!张贵正想着,就见两个丫鬟进来,摆上来丰盛酒席……老太太殷勤地请张贵入席,夫人请他坐上座儿,二人又彬彬有礼地推让起来。最后,是老太太把张贵按在上座儿,才算坐定了。
夫人跟老太太陪着张贵,敬酒让菜。看起来,这位夫人还真是有海量,张贵给她敬酒,她欣然接受,一饮而尽。赶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夫人推开小杯,换来大杯。虽然喝的是陈年绍兴吧,她一喝就是二斤,这也够呛的喽,张贵真不是她的对手。
用过酒饭之后,老太太就去外间躺下了,看样子有点儿醉吧。这时,丫鬟捧来香茗,夫人和张贵就饮茶叙话,互谈身世。夫人很会问活,把个张贵问得时而面红过耳,时而张口结舌。夫人谈锋甚健,机言妙语,总跟他绕弯儿。张贵呢,也想找话问夫人,可是他一着急,问得就较比愣点儿:“夫人学识出众,才华过人,因何寄居庙中哪?”“啊,这个,店主东没有告诉你吗?妈妈也对你谈过了吧!”说着,又是嫣然一笑,张贵不由得神魂飘荡。不过在微醉之中,他还能控制自己。接着又问:“得知夫人随夫上任,官人暴病仙逝,未知夫人今后做何打算?”“唉!”夫人叹了口气,说:“我不过方交二十四年华,也不想从此居孀。况且,随夫上任,文书官印均在我手,奔而不用,实在可惜。实不相瞒,我决心选一位年轻的学士作为夫君,我愿跟随他一同到任。一来,公事有个交代;二来,我终身有靠,借此时机,也可重回南方的娘家;三来,我立志想成全一位相公,特别是一位屡试不中的相公,让他飞黄腾达,做一任常州知府,我于愿足矣!我丈夫当年也曾名落孙山,落榜的苦处我是知道的。所以,我非常同情落第的举子!”张贵一听,心中“哎呀”一声,可是没喊出来。他心想:“太寸了!敢情是选中我了!这一来,不但官运亨通,还有如此佳丽相伴,真乃艳遇也!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他又转念一想:可我不能往这上边乱想啊,这样的美事,焉有白得之理?圣人云:“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成戚”,我啊,要谨遵夫子之道,还是别有分外的胡思乱想才是。他沉思之后说:“啊,夫人,适才店主东对我讲得明白,让我来帮您清理帐目,帮办一些文书,只求存身疴口而已。您想选一落第举子随您上任,我倒可以帮您访寻。我们一起落榜的举子,就有好多位,他们在北京的东八县一带:通、三、武、宝、蓟、香、宁、大、宛、涿、良、房等地都有。从今以后,您就是我的主人,我愿为您效劳,前去查访,仔细挑选,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您既同情落榜失第的举子,我更同情您这新寡的……夫人。”本来他要说美人、佳人,都觉乎着不合适,归齐,还是落到“夫人”上。夫人听罢,就有点儿生气的神态。说生气也还不是发怒,就是“娇嗔”吧。夫人说:“相公何出此言?谁要作为我择婿,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事吗?”“我,我,我不曾明白?”――本来是明白的,话已出口,只好装不明白了。“你本来应该明白的。”“我是真不明白啊。”“你啊!尽跟我们女人装胡涂!”说这句话的工夫儿,女人在喝醉了以后的娇媚劲儿全露出来了。张贵心里直扑腾,他也不道说什么好啦,只好实话实说:“夫人,我只想给您当一名忠实的奴仆、家人。岂敢有过分之求!”“奴仆?家人?哼!奴仆,奴仆!你呀――!我能拿你当奴仆、家人吗?在一块儿呆长了,主仆可就不如兄妹了,你这个年纪,我这个岁数,咱们是兄妹啊!”“哎呀!我怎敢高攀?”“说什么高攀,你不是说愿意为我效力啊!”“是呀!我甘心情愿哪。”“那就别怕沾亲带故啦。”“嗯――我……”“你到底怎么啦?愿意不愿意呀?”“您这是抬举我呀!您看我像您的兄长吗?”“好哥哥,你可愿意啦?”“噢……这样,恭敬不如从命了。”“好好好。可这兄妹只比主仆近乎些,我还愿意再亲近点儿。你可乐意?”“再怎样亲近呢?”“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举人孝康公,怎么傻起来了呢?主仆不如兄妹亲,兄妹又不如夫妻亲啊,夫妻最亲近哪!”“您这话越说我越不敢从命了。做兄妹我就高攀了。”“我跟你说啊,上任要携带内眷,哪有兄妹同居之理。”“莫非您真想让小可为官上任不成?”张贵这话,虽说是试探着问,可他那心跳的“冬冬”声儿,连夫人都会听到,就是听不到,也能看到他胸口一鼓一伏的。夫人说:“我啊,天地良心,就是要成全你,让你为官上任,我情愿做你的妻室。”“这……承蒙夫人垂青,我夭感恩不尽,只是事关重大,不可妄为啊。”他倒胆小起来了。夫人半嗔半娇地骂一声:“看,你个书呆子,为官凭印,现有前夫交我的文书官印,这怎说是妄为呢?现今常州正等着新任知府去接任呢!如果年内不能到任,纵然文书官印在手,也是废物了。所以,只有你替我前夫上任,才是两全其美之策。既能告慰亡夫在天之灵;你也可以官运亨通,我跟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吃不尽的山珍海错(错指沙鱼翅,即名贵菜谱的“鱼翅”,因沙鱼俗称错鱼,皮沙似错得名)。一州地面你为尊,你在堂上一呼,阶下百喏,那些知县都要围在你身前身后,笑脸打躬,你威风凛凛。难道你还不称心如意吗!啊?”张贵听了,心倒是活了一点儿,可是还觉得不很踏实,就没回答。这工夫儿夫人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噢,你不喜欢我是不是!你要嫌我是再醮之女,那没关系,我这儿还有四个年方二八的丫鬟,年轻美貌……”“哎呀夫人,您想哪儿去了,想我乃一介寒儒,仕途经济,一窍儿不通,我也就配写写算算,给您管帐!”“傻子啊傻子!要是管帐就不用你了,我这儿还有一位先生跟着去哪!他不仅善于理财,还精通官场,可以做你的幕宾,当你的师爷;再说,妾身我也曾帮助前夫料理公务,官场之事,上下走动,都还晓得,有我保驾,只要你写个奏折,草个公文,批呈子就成,我保你一帆风顺就是。我看,就别耽误着了,你我这就结为夫妻,赶快商量登程上任去吧!啊?”张贵这阵儿踏实多了,他听着听着心花怒放。就点头一笑。又说:“这……一路盘缠怎么操办呢?我可分文无有哇。”夫人不由得噗嗤一笑,改口相称了:“夫君啊,这有何难,现有朝廷路引在此,夫君,你就放心吧!”“这叫我还说什么呢。”夫人马上伸手抓住张贵的衣衫。张贵一惊。夫人说:“夫君。别害怕,我不找你要什么,看,你这身衣服多褴褛啊!赶紧去沐浴更衣吧!”话刚说完,老太太从外间进来了,冲着张贵一个万福:“恭喜老爷!”又冲夫人一个万福:“夫人,您也大喜啊!”说罢,又冲张贵一点手:“老爷,您跟我来吧。”
老太太把张贵领到对过屋里,沐浴更衣。换了里外三层新,阔绰气派,自己也觉着变样儿了,“人是衣裳马是鞍”嘛。穿戴整齐之后,张贵精神百倍,心说:“想不到我这名落孙山的人,倒会揪上龙尾巴了,一下子就当知府老爷。哎?这别是做梦吧?”他还真咬了下下手指头,疼!不是做梦。舒坦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