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窝头论》
甲:回头我请您吃饭。
乙:好!咱哥儿俩哪儿吃?
甲:我请您上我们门口那家饭馆,那菜全得味。
乙:您府上哪?
乙:南大道?
甲:西南角下电车。
乙:您给介绍,我问哪个饭馆?
甲:字号没有,反正菜都好吃。
乙:全有什么菜?
甲:炒辣豆、咸菜丝、熬小鱼、白菜帮加辣子。
乙:啊!还有炒麻豆腐。
甲:对!
乙:就什么吃哪?
甲:窝头。
乙:就窝头呀?
甲:还有贴饼子,吃完了您再来点儿小米粥。
乙:算了,算了!请客吃窝头呀?您甭请啦,我家常吃,请客得吃好的。
甲:好的有哇。
乙:好的吃什么?
甲:现蒸出来的热窝头。
乙:就是贫嘴的窝头,不也是窝头吗?我全吃伤口啦。
甲:这么一说您不吃窝头?
乙:对,有白面就不吃窝头。
甲:你为什么爱吃白面哪?
乙:当然爱吃白面啦,是好的我就爱吃。
甲:它怎么好哪?
乙:是好的下去得快,滑溜。
甲:噢。您爱吃滑溜的?
乙:爱吃滑溜的。
甲:鼻涕滑溜您吃吗?
乙:不吃,那多脏呀!
甲:您这人可有点儿太骄傲啦,竟敢说不吃窝头,这句话谁也不敢说,说出来过分。
乙:什么过分!我吃伤啦。
甲:您这话有点儿忘本,人生一世,随遇而安,什么全好吃。吃什么老吃就腻啦?比方说吧,您生在沿海一带,吃海味鱼虾不算什么,您要是生在西藏,想吃黄花鱼、对虾,哪儿给您找去?就是交通便利,鱼虾到那儿也没海边儿新鲜。到那儿吃牛肉,喝牛奶,吃藏青果、炒面多;吃苹果,大连、熊岳多,到咱们这儿多少钱一个?大白菜到广东卖多少钱一棵?可是吃香蕉、蜜柑就方便了,南鲜嘛;生在长江一带,两顿饭全是米;在河南、山西白面是主食;山东、东北粗粮棒子面多,就是以粗粮为主,您说吃伤啦不是忘本吗?
乙:这……我不是忘本,一天吃两顿差点儿事。
甲:窝头吃絮烦了,可以给您换换样儿。
乙:吃什么?
甲:盆儿里碰,金荷叶,碰碑、大喇嘛逛青儿、猴儿打伞、猴儿钻被窝儿。
乙:盆儿里碰是什么?
甲:就是煮嘎嘎。
乙:金荷叶哪?
甲:小米面,棒子面摊煎饼,黄的不像金荷叶吗?
乙:碰碑?
甲:贴饼子。
乙:大喇嘛逛青儿哪?
甲:煮嘎嘎俏点儿菠菜。
乙:猴儿钻被窝哪?
甲:和棒子面俏上小葱儿。
乙:猴打伞?
甲:煮小饼子俏韭菜花。
乙:嘿,说了半天也没变色,还全是棒子面。
甲:对,没变颜色是棒子面,我一定要提它。
乙:怎么?
甲:它对我一家八口有好处,帮助很大,每天至少要吃一次,有时一候两次,日本侵占我国八年沦陷时期,那时我每天吃三次还不算,还变颜色哪!
乙:变什么色?
甲:混合面!
乙:对,我也吃过,还掺锯末哪!
甲:所以棒子面对我的感情很厚,沦陷八年,国民党反动派捣乱三年,前后十一年没离开它,解放后,常吃到米、面、油、肉,那我每天也要吃它一顿窝头。
乙:为什么?
甲:皆因十一年内我和窝头建立深厚之感情。现在生活好啦,我也不能忘本。在古代的时候有很多人,在不得志的时候都得过窝窝的济。在宋朝岳武穆小时候家中贫寒,老吃豆腐渣,以后做了太尉,举行多大的宴会,无论多丰盛的酒席,当中有一盘豆腐渣,先把它吃了。
乙:为什么?
甲:表示不忘本,起名叫雪花菜。还有孔子,绝粮陈蔡,也是贫寒,有的时候连棒子面都没有,叫颜回到面铺赊面去。
乙:您这不是胡说吗?哪儿有这事!
甲:怎么没有?书上写着哪。
乙:什么书?
甲:《论语》。
乙:《论语》哪儿有赊棒子面的?
甲:《论语》有这么一句,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君子就指着孔子,无所争,没有面蒸窝头;必也射乎,必须要到面铺去赊面去。
乙:行,您甭讲啦,《论语》我念过,子曰就是孔子说啦,君子无所争,就是有涵养的君子,心平气和,没有争竞的时候;必也射乎,可是在射箭的时候,要争胜,这个字是射箭的射不是赊。
甲:哎,你没念过《五方元音》赊、蛇、舍、射。
乙:没听说过。
甲:在先前有位寒士不得意的时候,窝窝给他帮了不少的忙,后来出将入相,他这么一想,我在困难的时候,谁帮我的忙最大哪?一想:嗯,窝窝帮了不少忙,他写了一篇《窝窝赋》。
乙:您还记得不记得?
甲:记得。
乙:您能不能把《窝窝赋》给念念?
甲:可以。“美哉,窝窝兮为物最妙,天地之所产,兼人力之所造,玉米为之主体。”
乙:棒子面嘛。
甲:“黄豆为之掺搅。”
乙:掺点豆面。
甲:“观其形为将军之帽。”
乙:窝窝有个尖嘛。
甲:“察其色似帝王之抱。”
乙:对,黄的嘛。
甲:“里一外九兮……”
乙:什么是“里一外九”?
甲:燕窝窝时,(用手势)不是里一个外九个吗?
乙:这么个“里一外九”哇!
甲:“合遁甲之象;黄色为中央之气兮。”
乙:怎么讲?
甲:中央戊己土,土是黄的嘛。
乙:噢。
甲:“依坎离而合造。”
乙:“坎离”?
甲:就是水火,没有水火能蒸熟吗?
乙:干面熟不了。
甲:“供终日之饱兮,力能耐久。”
乙:抗时候。
甲:“一日三餐胜似美酒羊羔。”
乙:不见得。
甲:“遇稀粥而亲密,配葱酱而逍遥,兑卤虾而合好,配腐乳而绝妙。”
乙:腐乳?
甲:就是臭豆腐。
乙:?,臭豆腐?
甲:“孔子得之何愁陈蔡。”
乙:陈蔡绝粮嘛。
甲:“颜子得之何必瓢饮?”
乙:一本食一瓢饮。
甲:“淮阴侯少年无缺何乞漂母,梁武帝台城巡狩焉能饿倒,富翁言粗糙难咽,吾爱如骨肉至交。田舍翁言常食之穷,贫家子谓胜似佳肴,意在延年益寿,何必身居蓬岛,但尝其中滋味,吾愿终身偕老。”
乙:这是什么意思呢?
甲:就是一辈子他也不能离开窝头。
乙:窝头?
甲:古时叫窝窝不叫窝头。
乙:为什么改的名?
甲:在专制的时候受过皇封。
乙:什么年?
甲: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八国联军进北京,光绪逃难奔西安.跑到半道儿了。在北京宫里吃饭,御宴,厨房叫御膳房,吃一看二眼观三,那得六桌,穷奢极欲。逃难,哪儿有御膳房,叫御前找老百姓要吃的,老百姓拿来窝窝,吃吃挺好,挺香挺饱。当即皇封此物为窝头。
乙:这怎么讲?
甲:窝头嘛,食物里一个领头的,是吃的全属它管,它是个头。
乙:嘿,您说得有来带去儿的。
甲:当然啦,这窝窝头与我也有深厚之感情,沦陷八年,国民党反动派捣乱三年,这十一年我没它也坏啦。可是现在生活好啦,为了不忘过去之艰苦,我也给它做一点东西,就算文章吧。
乙:噢,您也做的《窝窝赋》?
甲:这我可不敢,人家那篇文章这么好,我再写也是画蛇添足,狗尾续貂。
乙:那您写的什么哪?
甲:我写的是《窝头论》,这里边包括吃窝头有什么要点,有什么纲要。
乙:那有什么要点哪?把面和得了,团巴团巴杵一个窟窿,搁锅里盖上屉得了嘛!
甲:不是这么简单,你要是读过我这《窝头论》,按我这法子蒸,蒸得了,一揭屉,黄金一色,油汪汪一层亮皮儿,拿到手里温温和和,利利索索,用手一掰开,真是碴儿,沙沙楞楞,吃到嘴里,这么甜丝丝的,往下一咽,到嗓子里顺顺溜溜下去。吃窝头的时候,蘸点黄酱,臭豆腐,爆腌萝卜,白菜帮儿,再喝碗稀粥,准保八小时不饿,一日三餐二十四个钟头正合适。
乙:好算盘。
甲:您要是不按我这法子蒸,人家二十分钟蒸熟了,您俩钟头也蒸不熟,火也要灭,添劈柴弄一屋子烟,赶紧揭屉吧,揭开屉俩字考语――堵心。
乙:怎么啦。
甲:一瞧这窝头灰不几的,带水汽,用手一拿,粘乎指头,用手掰开一瞧,这碴儿黏黏乎乎,搁嘴里粘牙糊上膛,拿舌头舔不下来。
乙:这怎么办哪?
甲:再蒸也不行啦,蒸屉蒸包子,生了再蒸还行,独单窝头生了重新蒸,一辈子也熟不了。
乙:那怎么办?
甲:不吃,吃什么?扔了怪可惜的,吃了,拉稀。只可切片烤。上年纪人没牙了,烤着吃咬不动,就搓碎了拿锅煮,到吃的时节一锅糨子。
乙:好嘛,蒸窝头干吗,熬粥好不好?您这是夸大其词,窝头谁不会蒸!
甲:哎,你要是不读《窝头论》,十回就得蒸坏九回,蒸好了那是蒙的,甭说你,就是当初古代有位圣人就不会燕窝头。
乙:哪位圣人?
甲:曾子不会蒸窝头。
乙:噢,宗圣曾子不会蒸窝头。
甲:曾子家贫,吃不起白面。就吃棒子面。曾子就不会蒸窝头。曾老太太蒸窝头老蒸不熟,曾子放学回家吃生窝头,半道儿拉稀去晚了,圣人抱怨他;“你怎么又退到?”曾子说:“我走半道儿拉稀了。”圣人问:“你吃冰棍儿了?”
乙:您先等等,那时候有冰棍吗?
甲:您甭管,我就这么说,你爱信不信.曾子说:“我没吃冰棍儿。”圣人问:“为什么拉稀?”曾子说:“我母亲蒸窝头老蒸不好,老蒸生的,还得跟老师请教这窝窝怎么蒸。”圣人说:“你怎么没记性,头年夏景天你母亲蒸生窝头你拉稀啦,你问过我呀,我也告诉了,那是走了汽,你怎么没跟你母亲说呀,那你母亲蒸不熟,你吃生窝头,赖谁?”
乙:得了,得了,满不像话。你这叫信口雌黄,哪儿的事!
甲:这书上有。
乙:什么书?
甲:《论语》。
乙:《论语》还有蒸生窝窝这档事儿?
甲:你念过《论语》吗?
乙:念过。
甲:我背两句你听听。
乙:好。
甲:曾参问于孔子曰,窝窝因甚不熟乎?
乙:这句我听着耳生。
甲:耳生,下句就不耳生啦。
乙:下句什么?
甲:“子日;‘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夏景天我告诉你窝头没蒸好,走了汽了。
乙:算了,不对。这句我懂。你把字念错啦,挨不着蒸窝窝。“子曰”就是孔子说话了:“夏礼吾能言之”,就是夏朝的礼仪制度,我能说,“杞不足征也”是夏朝后代杞国没有人证明我的话。那字念杞,不念汽。
甲:你不懂啊,你还是没念过《五方元音》。
乙:行啦行啦,我不管这个,您给念念《窝头论》吧。
甲:那好,听着:“夫窝窝头……”
乙:这窝头不是蒸的吗?您怎么孵呀,俩大窝头搁一块儿,一会儿孵出俩小窝头来?
甲:我说话您怎么全不懂?
乙:懂与不懂也没有孵窝头的,有孵鸡孵鸭子的。
甲:这夫不是孵鸡孵鸭子的孵,这夫是发语词。就是头行,千言万语在它以后,您念过古评文吗?
乙:念过。
甲:有段儿《春夜宴桃李园序》你知道吗?
乙:知道。
甲:你背两句。
乙:好。“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甲:怎么讲?
乙:不知道。
甲:“夫天地者”,就是这个天地之间,“万物之逆旅”,就好比一个大旅舍,我这“夫窝窝头”就是我这窝头。
乙:明白了,你还接着“夫”,说吧。
甲:“夫窝窝头者,黄豆、玉米为主,下配群粮,共为细末,而成棒子面也。”
乙:嘿。
甲:“上尖而下圆。”
乙:是这个形状。
甲:“外实而中空。”
乙:不错。
甲:“观颜色之轻重,察水汽之盈虚……”
乙:嗯。
甲:“若……”
乙:啊。
甲:“……火旺水盛,屉严汽足,一气而蒸熟者……”
乙:啊,啊。
甲:“此物滋味美,颜色焦,金黄光润,可谓美餐也。”
乙:是,是。
甲:“若火微水欠屉漏气虚,不容熟而揭屉者……”
乙:啊。
甲:“此物……”
乙:怎么样?
甲:“一辈子不能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