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文艺频道注重采访知名老艺术家,通过有声报道把那些曾经叱咤舞台的风云人物的真知灼见传递给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刘立福,是陈派《聊斋》的优秀传人,同时也是相声泰斗张寿臣的弟子,日前《相声大会》节目特意请到刘立福先生畅谈曲坛轶事,跟听众朋友侃相声。
记者:《相声大会》节目这个名称是借用早年相声演出的形式起的,过去把整场都表演相声的演出就叫“相声大会”,后来约定俗成,形成专用名词了,演员们都这么说:演什么?演“相声大会”!请您介绍一下早年相声表演的场地,一般演员都在哪里演出?
刘立福:相声场地,在天津来说,过去在东兴市场那儿有一个,鸟市有一个,东兴市场的叫连兴茶社,鸟市的叫声远茶社。演员当中有一个领班的,叫“穴头”,他来组织相声场儿。连兴茶社穴头是尹寿山,外号“尹傻子”,声远茶社穴头是杨少奎。我记得东兴市场那时的演员有冯宝华、阎笑儒、史文翰、于佑福(于昆江的妹妹)、高桂章;鸟市有刘广文(他是刘文亨的父亲)、刘奎珍(曾为马三立捧哏)、于昆江、袁佩楼、张宝茹、冯立璋、冯立铎哥俩(人称大侠、二侠)、赵心敏。老演员们各有所长。在相声场说相声,启蒙的时候由老师来教,也是砸基本功,锻炼唇齿舌喉音。说相声也好、说评书也好,这叫“张口饭”,一张嘴就得来饭。你不会说话,那还行?吐字发音都得练!
记者:您给我们说说相声的基本分类,比如现在很多小朋友或者青年学生想学说相声,那以前是怎么学、怎么教?
刘立福:开始学相声,说行话叫“来个小贯儿”(也就是贯口活),所以一般说相声的演员都会这《菜单子》(《报菜名》),那是个基本东西,小孩子上来都得学。其次呢,再学就学“子母哏”,如《六口人》、《反七口》。什么叫子母哏呀?现在连观众都懂,就是一对一句的上下句,类似《五行诗》啦、《铃铛谱》啦、《小孩语》啦。再进一步就学“一头沉”啦。一头沉量活的话就少了,以逗哏演员为主。再往后学的就很多了。慢慢的,学会几段之后,小孩子就能进相声场了。小孩子去以后只要精神好,嘴皮子利索,这叫“戏托”,“娃娃腿儿”,打小的时候学的。半路出家的,就不一样了。有“腿子活”,就是唱的。
记者:那时候的演出形式和现在的演出形式一样吗?
刘立福:不一样。那时候是个书场儿形式,没有台,就是书场当中有一块长圆的空地,迎面搁一张桌子,在桌子旁边,一般在左手有个凳子或椅子,那是量活坐的地方,量活的叫捧哏的。这个逗哏的呢,站的距离他有两米多远,观众围为周围,坐的都是大长条的凳子。鸟市声远茶社,一进去这门,迎门有一米多空地,摆三排凳子,两边摆四排,后边是给说书的预备的台,不说书那台空中,台上还可以搁两排凳子。听相声的一进去找地儿就坐下了,那时候也不卖票,一段一要钱,打零钱。声远茶社一进门往左拐,靠角那有个门,进门有个小屋,那些演员都在那休息。杨少奎坐在量活的位置上,不管谁说他给捧,他很少休息。逗哏的站在这。到了底了,包袱响了,该要钱了,这些演员们都出来,拿着笸箩,一边起哄一边敛钱,两边一起敛,热闹极了。那时候一段一毛钱。
记者:这样一演就是一整天,那几点开始呢?
刘立福:上午十点左右。因为不卖票,听相声是都是到南市呀、或什么地方逛街的人,随便逛着,一看,这演相声,就进来了,也有专门来听相声的。演员得想办法把观众吸引进来,演员们都坐听众坐的那前三排凳子上,也有站在外边的,有一个人起头,这就唱上《开场小唱》了,多唱《发四喜儿》:“一门九福,三多九如,呛(嘴里学打锣),七子八婿满床笏,胜似文王百子图。”大伙一起哄,一热闹,观众就来了。进来的人一看不少了,就开始说相声;如果少了,还唱,(唱段)有的是。
记者:开场时说单口的多吧?
刘立福:开场说单口,大部分是杨少奎,说:“八大棍儿”,什么《满汉斗》啊(也叫《官场斗》《金殿斗智》)、《姚家井》啊。说这个故事就说八段,留个包袱,敛钱。等逗哏的一上来,杨少奎再给量活。鸟市是那样。东兴市场尹寿山、高桂清说单口。
记者:演员穿什么服装?
刘立福:那时候说相声不受任何限制,很少穿大褂,就穿短衣裳,方便。
记者:您再介绍介绍说单口的相声演员。
刘立福:说单口的,头一块牌,那得说是张寿臣,第二个高桂清,其次赵佩茹,再有大侠、二侠――冯立璋、冯立铎。
记者:观众看相声大会演出,有的时候就喜欢听演员“现挂”,欣赏那种灵活的表演。
刘立福:那时候活头不那么死,可以临场发挥,看来的是哪类观众,看观众听什么,抓现挂,火就火在这儿。比如《报菜名》死口的玩意,那时班德贵说这段,要在其中加24个“爆三样儿”,这是起哄,一半是玩。“熘丸子、炸丸子、三鲜丸子、四喜丸子、爆三样儿;鲜虾丸子、鱼鲋丸子、咯吱丸子、豆腐丸子、爆三样儿”,响啊!那活太磁实了。
记者:您还曾和刘文亨合说过相声?
刘立福:是。那年在谦德庄新华园子,有冯立铎、王家琪、武奎海、刘玉凤。我给刘文亨量活,他也就十二三岁,他喊我叔。我给他量《捉放曹》,抓了个现挂。
记者:什么是相声的“起春把点”?
刘立福:“春”是说话,相声叫春口,“把”是看,“点”是人,是观众。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相声得看观众”,人家买什么,你得卖什么,所以就灵活了。有的说相声死词儿,量活的差一句逗活的就张不开嘴了,这不行。
记者:当年演员“按劳取酬”,叫“拿份儿”?
刘立福:有整份儿,有七厘份儿,八厘份儿……看你的能耐了。有一年“小迷糊”王世臣在东兴市场演了些日子,拿八厘份儿,因为不会打板儿。
记者:演员之间很讲义气,遇到有些穷演员揭不开锅了,或者天灾人祸,就组织义演,叫“搭桌”,也叫“磨台面儿”?
刘立福:“搭桌”就是今天赚的这笔钱大伙不分了,完全都给他。我赶上有一年给张宝茹“磨台面儿”,演员有姚存礼(评书演员,说《剑侠图》的)、我父亲、我跟老师张寿爷(相声界对张寿臣的尊称)也赶去了。姚存礼说了一段《聊斋之画皮》。我那年不到20岁,我父亲给说了段相声《撇窑》(即《夸住宅》),我和冯立铎说《罗腿儿》(即《黄鹤楼》),我说相声始终没进鸟市声远茶社,一般 在谦德庄元和书场说相声。当时寿爷表演了一段相声,杨少奎很我说:“兄弟,都一样的活,到人家嘴里就不一样,那大小劲、节骨眼儿都不一样,谁也说不响,到他那就响。”“搭桌”演出每年都有一两次。
记者:那时相声名家常宝坤(艺名小蘑菇)和赵佩茹是一对火档。
刘立福:我师哥蘑菇,最早在天津成立了兄弟剧团,演十样杂耍,有莲花落、耍坛子、戏法、魔术、口技、自行车、蒙葫芦、踢毽儿、太平歌词、相声剧,全极了。佩茹最早拜的 “焦少海”,艺名小灵童,小时非常聪明,有天赋,以前逗活,后来给小蘑菇捧活。一般当捧哏和逗哏的两位演员是四六分帐,也有三七分帐的,逗哏的拿的多,惟独常赵二人是刀切帐,也就是五五分帐,俩人特别好,特别义气。他们不争这个,也不争谁的包袱,两个人是一场活。那时电台都是现场直播,广告由演员给报,广 告最好的就是蘑菇,笑料多,他们拿相声串广告,比如《大上寿》,一个说:“上寿了,刨去寿面之外,还有人爱吃这隔馅的锅贴。”另一个接茬:“那好办呢,爱吃这隔馅的锅贴,您可以到这御膳园呐!”这御膳园的广告就播出去了。
记者:常赵二人上台自我介绍也与众不同。
刘立福:演员上台一般都这样说:“学徒某某上台鞠躬”,常赵不是,他们是这样:“学徒小蘑菇、我赵佩茹上台鞠躬”,赵佩茹说“我赵佩茹”,不说“学徒”。我师爷陈士 和(评书艺术家)也不一样,他说:“在下陈士和”。陈士和报广告,比如说锅贴,能把听众说馋了。常赵表演相声太活了,抓现挂。说《五行诗》,蘑菇穿青大褂,在台上还打个旋子。蘑菇是公鸭嗓,表演《闹公堂》,一听那公鸭嗓就是他。
记者:相声演员在台上不许乐,这是为什么呢?
刘立福:上台得严肃,不能包袱没响你先乐,但是又得上人见喜,不许绷脸儿,这得掌握一个尺寸。还没上去你先龇牙咧嘴,那行吗?那你卖烤白薯去吧。量活站在那必须托得住逗活的,比他“范儿”小了,你站那没有用,必须显得比他能耐大,懂得多。逗哏的有时说话你得反驳他,你得拿正理反驳过去,实际他说的话里边有矛盾,但是没有理儿他能讲出理儿来,最后呢绕来绕去就把捧哏的绕到里头了,这捧哏的掉里头了,这包袱才响。两个人上去都乐,嬉皮笑脸,那就假了。惟独现场演出,不管演什么,演剧、唱戏、说书、说相声,这是假的。假的你把它演假了,那还值钱吗?艺术好坏,衡量的标准是什么?就看是否真实!
记者:那么相声演员的哭与乐都是学问了?
刘立福:我师爷陈士和跟我说:把观众说乐了容易,特别是你又说过相声,抖俩包袱就响,说哭了难!你得投入,思想得投入。你去包公,你本身就是包公,你去诸葛亮,你就是诸葛亮,你脑子里都是诸葛亮。你嘴里说的和脑子里想的都不一样,那谁还听你的?表演时,到着急的时候真着急呀,装傻的时候真装傻。什么时候乐呀?成心拿这量活的绕圈儿,把他绕里头,这时候逗活的乐了,甚至乐的时候还打背躬,拿手一挡脸,背过去乐去,引得观众也乐。张宝茹(艺名狗尿苔)一乐喷 出来,哗,台底下就响了。艺无止境,太深了!
记者:您拜师时,相声大师马三立也去了?
刘立福:马三爷人们非常重视,非常高看。我摆枝(即举行拜师仪式)时,赵佩茹也去了,赵佩茹的父亲也是说评书的。评书、相声一家人。马三爷到场讲了两句,他说:“说评书必须得学说相声的抖包袱;说相声的得跟说评书的先生们学铺平垫稳”。这意思是说,说相声的抖包袱,一个包袱皮放这儿了,跟变戏法似的,一件一件东西把它码好了,让你看清楚 了,看好了,把这包袱皮兜起来系上,你不是看好了吗?这叫铺平垫稳,铺不平垫不稳包袱它响不了。最后一抖这包袱,这么一抖楞,打里边出来的,跟刚才你看那个不一样,这矛盾出现了,这叫抖包袱。就看你怎么铺垫了。说相声的得跟说评书的先生们学铺平垫稳,因为说评书讲究铺平垫稳,一开书,一入活要四梁八柱,盖房似的,地基没砸稳房起来了,准躺下。评书当中讲究时间、地点、人物、房子方向、主题思想、书胆。上楼要一层层上去,说相声必须铺平。马三爷,我叫三叔, 说的这么几句话我始终记着。这是老先生多年积累的经验,是艺术的精华。
记者:马三立擅长文哏和贯口活。
刘立福:相声贯口活是死的,人用的活!有一次马三立在劝业场天乐戏院表演《夸住宅》,前台有人,后台也有人,内外行都得承认你,你才真正成了名角。那天在天乐,前后台都乐 了。马三爷说:“您家那所宅院,远瞧雾气沼沼,近瞧瓦窑似筲,跟一块砖‘抠’的一样”,拿手往下里这么一比,捧哏的说:“我们家成蛐蛐罐儿了!”马三爷接着说:“路北的广亮走‘狗’大门”,捧哏的:“走狗大门?”“也走人。”“什么叫也走人?”“进大门,上有门灯,下有懒凳,懒凳上‘摆’着回事房,管事 处。”“还是蛐蛐过箩儿!”“到了里间屋,是你爸爸养静的所在,有八宝逍遥自在床,墙上‘挂着’闪缎褥子、闪缎的被卧、绣花的枕头。”“都挂墙上去?哎, 我们家防空!”这都是现加的,别人没有哇,前后台都乐了!马三爷上台自个儿先乐了,没有!
记者:马三立的《十点钟开始》是他的代表作。
刘立福:说《十点钟开始》,说到我要当军事家,他一掳袖子,他那胳膊根儿,二棒子,还没茶碗粗呢,一抖这胳膊:“哎,我说,您看我行吗?”啪,这包袱!老先生们临场发挥,那是有根基的,不是随便发挥,有一定的道理,他得看观众。
记者:您再说说反串戏,是不是像现在流行的相声剧?
刘立福:相声剧可多了,当年有《追求》、《前台与后台》、歪唱《法门寺》……《法门寺》彩唱,化装相声,在北京大观楼、天津群英戏院演过这个。小蘑菇扮演刘瑾、赵佩茹扮演贾桂、秦佩贤(太平歌词演员)扮演太后、陈亚南(戏法艺人)扮演梅五县、杨玉华(赵佩茹的太太)扮演宋巧娇,打旗的有陈亚南的学生魏汉 生、刘洪年。抓现挂抓的好,有时你想象不到。如,刘瑾对贾桂说:“还乐呢,你妈妈都嫁人了”,贾桂(赵佩茹饰):“这且不提”,这句词一出来准响。梅五县 出来唱“……虎威壮”,打旗的拿他抓哏:“什么虎威狼威的,变戏法去吧你!”老太后来了,秦佩贤念引子,有句“长生不老”,后边蘑菇搭腔了:“不老哇,多唱几年太平歌词。”非常热闹,这比说相声累的多。那时剧场天天满着。
【编者】聊相声,侃艺术,不知不觉,时间过的很快。2005年,文艺频道还将邀请更多的名家走进直播间,把话筒更加贴近老艺术家,让那些动人的故事穿越时空,走近我们的听众!
(来源:天津人民广播电台,网友LiuRiver13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