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唉!这几天我不太好!
乙:怎么啦,大哥?
甲:说不尽!现在街面上的钱实在难挣。
乙:可不是嘛,不但您,也不只咱们这生意人,哪一行也难挣钱。
甲:真的,前两年我每天总可以挣一元钱上下,颇颇的够我们一家子的花费,现在可不成了;平常日子不挣钱,还可以说,就拿前两天新年说吧,按说应当多挣点儿吧?
乙:大新年的谁不走走逛逛,自然要多挣点儿。
甲:好,还多挣呢!更糟心!
乙:怎么糟心法儿?你说一说我听听。
甲:兄弟你听着。三十一日那天,家里自从早晨开开门,是一文钱没有,我睁开了眼就跟出来了。
乙:干什么一早就出来?
甲:怕的是要帐的见了我不放。
乙:噢!是了!你不见人家就成了吗?
甲:先叫我们孩子他妈你大嫂子搪一搪,我以为大年底下的一定可以多挣些钱,晚上还钱的时候再见他。
乙:那就是啦!
甲:不想晚上回家的时候,只挣了四百二十二枚,我前脚进门,好!紧跟着要帐的也到了。
乙:还人家吧!
甲:我原打算元旦日吃一顿包饺子,这一来不成了。
乙:吃不吃的不要紧,还帐去病。
甲:可不是嘛,把小零帐还了还,下余钱还有十二枚,不用说吃包饺子,就是吃杂合面的窝窝头也不够。
乙:那该怎么办呢?
甲:没法子,只有喝杂合面粥。
乙:就是喝粥十二个铜子儿的面也是不够啊!
甲:多放点水呀!
乙:多放点水就够了?
甲:来个水饱儿呀!
乙:好!
甲:这十二个铜子儿的杂合面粥,当天晚间他们全给喝了,你看他们多饿。
乙:早晨没吃饭怎会不饿?
甲:是呀!我也是这么说,三十一日的晚间就算过去了,第二天元旦日,那两个孩子睁开眼就说饿。
乙:头一天喝了一肚子水,能不饿吗?
甲:年下了,没有人要帐了,我也就不一早就走了,我跟我媳妇两个人,一起来就坐在炕上,胜对着脸,她看我,我看她。
乙:不用说你们夫妻是很恩爱了!
甲:不是,因为没有饭谱!
乙:嘿!好糟?那么你们俩对看着就能够看出饭来吗?
甲:当然看不出饭来,但是我看她长得好看,她看了我长得好看,也就把饿忘了。
乙:好法子。
甲:大人是忍得了,不怕没有饭吃,紧一紧裤带就可以过去了,唉!小孩子可糟心,肚子饿了一点儿就乱喊!
乙:那是一定,小孩子懂得什么有钱没钱呢!
甲:一早起来,那两个孩子就喊:“爸爸,我饿。”“妈,我饿!”你说多可恨!我把他们拉了过来,每人给两个……
乙:大铜子儿。
甲:大嘴巴!铜子儿在哪儿哪?
乙:小孩子饿了,他一定要叫“爸爸,我饿”。
甲:噢!等我给你挣钱去!
乙:你给谁挣钱哪?
甲:你不是叫我哪?
乙:谁呀?你打了孩子怎么样?
甲:孩子哭着就出去了。(稍停顿)您知道我们院里连我们是三家街坊呀?
乙:知道呀!可不知道那两家是做什么的。
甲:我告诉你!北屋里住的公母俩,一个七岁的小孩子,男子现在公安局当科长;南屋里住的是两口子,也有一个孩子,男人在高等法院当推事。元旦回衙门里全放假,嗬!他们两家可足吃!北屋的科长吃的是馒头,做的菜,有米粉肉,熘丸子,炒木须肉。南屋的推事吃的包饺子,另外也做几样菜,两口子喝酒。
乙:真叫不错!
甲:我们这两个孩子,叫我给打出去了,就跑到北屋去看人家吃馒头去了!那家也不开眼!
乙:怎么?
甲:你就给我们孩子一个吃算什么呢?
乙:没听说过!人家不给吃就叫不开眼哪!
甲:我一气,把孩子叫出来了。
乙:这才对呢。
甲:我说;“你们两个人这儿来,人家又不给吃,看着干什么?”
乙:对!是这么说。
甲:“去,上南屋看吃包饺子的!”
乙:好没起色。
甲:好容易把那两天过来了!到了六日一清早,我丈母娘就来乙看姑娘来了!
乙:看姑娘来啦!
甲:哪儿是看闺女,简直是要命吗!
乙:怎么?
甲:三口儿人我还养不了,何况再加上一口儿呢?
乙:那也没有法子!难道还能把她老人家赶走吗?
甲:她一进门我就问:“您吃饭了吗?”我丈母娘说:“没有哪!”
乙:你应当说:没吃咱们一块儿吃吧!
甲:我说:“没吃咱们一块儿饿着吧!”
乙:怎么?
甲:可不是一块儿饿着,给她什么吃呢?
乙:那也不能那么说。
甲:我丈母娘就说啦:“不要紧,我这儿还有二十吊(即二百枚)钱呢,你拿了去买吃的去吧!”我拿了钱买了三斤白面,又买了点儿肉菜,回家足吃足喝。早晨这一顿饭,就把二十吊钱吃了个干干净净,晚饭仍旧是没有希望。
乙:你吃饱了就该出来挣钱。
甲:吃饱了得睡觉,哪里能出来。一出来偶一不小心,被人碰一下,要是洒了呢!岂不是白吃了吗?
乙:你看这点儿德行。
甲:你别看我穷,我们家那个炕,可是宝炕。
乙:怎么是宝炕?
甲:我们那个炕,能够治饿,也能够治饱。
乙:噢!真奇怪!怎么能治饿又能治饱呢?
甲:因为我们那个炕是一头高。
乙:怎么一头高。
甲:炕的外边高,里边低,就好像一个坡儿。要是吃得太多了,就头朝外睡;要是没吃饭就头朝里睡。
乙:噢!就是这样的宝炕呀?好!
甲:当天晚上没吃饭,我们就头朝里睡了,第二天早晨起来,不饿了。
乙:怎么不饿了?
甲:头朝下睡一夜还饿什么?真可恨,一会儿心火下去了又饿起来了!
乙:你怎么办呢?
甲:这个时候卖粳米粥的过来了,想买点儿吃吧没有钱。我媳妇忽然间想起来了,说:“咱们水缸底儿还有一个假铜子儿呢!”
乙:真是穷人瞎搜寻。
甲:我媳妇就把那个假铜子儿找出来,拿了一个大沙锅去买粳米粥。
乙:一个假铜子儿还拿一个大锅。
甲:我媳妇出去了,把假钱和沙锅给了卖粥的,卖粥的说:“大奶奶,要不是看你长得好,假铜子儿一定不卖给你粥!”我媳妇说:“得啦!就是那么回事,不给你钱跟你要点粥喝也不能不给呀!”说着,走到挑子后面,见有炸糕,她拿起来一个就吃,三口两口就吃完一个,跟着又拿了一个,卖粥的看见了,放下了沙锅,跑过一把拉住了我媳妇的手,去抢炸糕,我媳妇拿着炸糕就往嘴里放,卖粥的把我媳妇按倒地下,一手按住脖子,一手仍旧是抢炸糕。这个时候我出来了,看见我媳妇被卖粥的按住,我跑过去,一把就把卖粥的拉开了,就听我媳妇的嗓子眼儿里哏儿喽一声……
乙:死了?!
甲:炸糕咽下去了!
乙:好德行。
甲:我问卖粥的因为什么把我媳妇按在地下,他说抢了他的炸糕。我们说话的这工夫,我媳妇已经爬了起来,又拿了两块炸糕吃。
乙:真缺德。
甲:卖粥的一定要钱,说我媳妇吃了他的炸糕;我一定不答应,他打了我媳妇。这个时候警察来了,我是因为他打了我媳妇,他是因为我媳妇吃了他的炸糕,非打官司不可。
乙:还打官司哪!
甲:不打官司还成!警察把我,我媳妇和卖粥的,全带到区里去,孩子交给我丈母娘,我们从区里又转到公安局。
乙:怎么过的堂?
甲:推事先问卖粥的:“你们因为什么?”卖粥的说:“这个大奶奶,她先拿着一个假铜子儿,要买粥,我看怪苦的,给她一点吧!谁想她看了我的炸糕,拿起来就吃,我就往回抢炸糕,这个时候这个小子出来了,拉着我不答应,说我打了他媳妇。老爷看这是什么事?吃了炸糕不给钱,还要打人。”问完了他又问我媳妇:“你是吃他的炸糕来着?”我媳妇说:“是呀!我并没有说不给他钱?他为什么不叫我吃呢?难道说他不是卖的吗?”
乙:真能说!
甲:问完了她,又问我:“你为什么打卖粥的?”我说;“他是卖的,我们是买的,他准知道我们吃了不给钱吗?他不问一问就打我媳妇,在公理上是说不下去的,请推事先生公判。”
乙:你们两口子真能说!
甲:推事先生听了我们三个人的口供,大发雷霆之怒,把惊堂木一拍,说:“好你个大胆的卖粥的,你的炸糕是卖的不是?”他说:“是!”推事说;“既然是卖的,为什么人家吃,你打人家?你准知道人家不给你钱吗?真可恨!混帐东西!跑这儿来乱告!现在你是认打认罚?”卖粥的哭了,说:“老爷!你老说吧!认打怎么样?认罚怎么样?”推事说:“认打,打你二百嘴巴,二十天苦工;认罚把你的粥挑子给他们。”
乙:好厉害。
甲:卖粥的说:“二百个嘴巴哪儿受得了,还不打死,我还是认罚吧!”
乙:这一来你抖起来啦!白得一份粥挑子,又是粥又是炸糕。
甲:粥挑子可是判给我了,卖粥的反倒乐了。
乙:怎么没挑子倒乐了呢!
甲:把我的媳妇判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