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想到这儿就听楼下有人高声呐喊:“走哇!走!”就听楼梯响,噔噔噔噔噔噔!噌!噌!上来两个人。刘三心说:得,四霸天来啦。再看上来的人都是短衣襟,小打扮,紧衬利落。前边这个人有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样子,紫红脸膛,一双浓眉斜插入鬓,两只大眼黑白分明,狮子鼻,四方口,微长须,辫子在脑袋上盘着。穿一身蓝宁绸裤褂。大褂在腰里围着,脚下登一双薄底快靴。背后背一把金背砍山刀。后边上来的那个人有三十刚出头的样子,白脸膛,一对剑眉,一双朗目。鼻直口阔,辫子盘在头顶,穿一身白纺绸裤褂,白纺绸大褂围在腰间,脚下穿的是抓地虎快靴。背一把翘把雁翎刀。助下斜挎镖囊内有三支金镖,身缠甩头一子。跑堂儿的刘三一瞧,得!这准是四霸天请来的人,这回非打起来不可。可是这两个人上来得很猛,一瞧楼上的这些人当时变了样,赶紧把辫子放下来啦,刀也摘下来,挂在腰里,把朝后。这叫太平刀。大褂穿上啦,冲着当中三点头,又冲着左右一点头,然后来到彭大人施大人身后一站,小折扇拿出来扇自己的袖口,是一语不发。跑堂儿的不认识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是保护彭大人的关泰关小西,一个是保护施大人的黄天霸。因为他们俩都见过皇上,所以上来一看见是上在这儿,都怕担惊驾之罪。跑堂儿的刘三可不知道哇,他一瞧心里怪纳闷的:这俩人上来时像两只虎,这么一会儿变成猫啦。他赶紧过来问:“二位吃饭哪?”关、黄二人摇头小声回答:“不。”“喝酒?“不。”“喝茶?”“不。”“您二位?”“洗澡。”“啊!楼上洗澡?“我们跟班。”“跟班?跟谁呀?”关泰用于一指彭大人:“跟他。”刘三一看,说:“您先把大褂给你们老爷穿好不好?甭问这位是跟这一身疙瘩汤啦?”天霸点了点头说:“我们大人身上有宝。”“有宝?”刘三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施大人身上有什么宝。“这宝在哪儿哪,袍子?不是,靴子?不像,顶子?唉!对!朝珠。哼,看这挂朝珠黑中透紫,墨玉?不像。炭胆?不是!海底藤……”刘三仔细一看:“噢!荸荠!”施大人怕他不信,一回头嗒嗒嗒又吃了仨。刘三一看,“是荸荠!不用问那位的朝珠是脆枣,他们都怎么凑合来着?”
刘三正看着的时候,从楼下又上来二位,这俩人长得一般高,都是高人一头,乍人一背,都穿着摔交的褡连衣。下身穿青洋绉的“裤子,刀螂肚的靴子,腰扎骆驼毛绳,前边的人夹着一条狗。后边架着一只鹰。那狗都给夹死啦,鹰也用一根绳子拴着脖子,别是在胳膊上架着,他是在手里提拎着。再看这只鹰也翻白眼儿啦。这只手里还拿着一大块羊肠子。六月天儿热,羊肠子都长了蛆啦。这俩人是谁呀?是两位亲王,康熙皇上的两个兄弟,红王和白王。两位王爷上来一看,冲着是上三点头。跑堂儿的刘三一瞧说:“老爷子,这都跟您认识!”这时红王把那条死狗往楼板上一摔,白王喊:“跑堂的!架鹰!”“不管!楼上不卖养鸟的。”白王一转身,就看见接手桌那儿有个手巾杆;“就放在这儿吧!”把鹰挂在手巾杆上啦:“跑堂的,来碗水。洗一洗这块肠子,好喂鹰。”刘三说:“楼上没水,下边洗去。”这会见白玉就瞧见那一缸酸梅汤啦:“得啦,就在这儿洗吧!”说着话就把那块臭肠子在酸梅汤里一涮,刘三一瞧:“得!这酸梅汤甭喝啦,你是谁家的!”二位王爷把眼一瞪:“沏茶去!”刘三说:“唉!今儿这楼上热闹啦。”赶紧沏了两碗茶,每人面前一碗。
他刚把茶放好,就听楼下有人喊;“这么早就黑天啦!”随着声音走上一个人来,大白天他打着个气死风的灯笼。这个人也就有三十多岁,往脸上看黄焦焦的脸膛,面带病容,身穿灰布大褂青坎肩。腰扎凉带,脚穿官靴。这人是谁呀?他是九门提督陶至连,有病才好。他请病假很长时间啦,有人给他送信说皇上私访前三门外,他带着病前来保驾。他来到楼上冲着星上三点头,皇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意思是,你是九门提督,怎么给我管理的地面儿?陶至连知道皇上恼啦,把气死风的灯笼支在楼上,没要茶,往那儿一蹲。心说:这回我的前程完啦。
刘三一瞧这个阵势,心说:四霸天一来,非打起来不可。这些人伺候不了,干脆我找掌柜的去。他顺手拿起开水壶给大家对了对水。假装提开水去就下了楼。来到柜房,掌柜的正在柜房坐着哪,对三一进门把开水壶往那儿一放,围裙一解,代手往桌上一放,说:“掌柜的!这一马三箭都给您,我不干啦。您给我算帐,我欠您的还您,您欠我的我不要啦。您另请高明吧!”掌柜的一听,说:“刘三,你想拆我的台?这三天是四霸天请客包楼。今天是头一天,你成心拿我一把儿,别人都伺候不了四霸天,只有你能伺候得了。到这时候你不干啦,成心要我的好看儿。我哪一点对不起你啦!”刘 三说:“掌柜的,四霸天我倒不怕。你上楼去看看,都成了五霸强啦。”他把今天经过的事说了一遍,掌柜的说,“我去看看。”于是他把围裙系上,代手往肩上一搭,一提开水壶直奔楼梯,登楼梯往上走,这时神力王已把住楼口,楼下冲着楼口的一张桌子那儿坐着仨人是孙起龙、马寿、金大力。掌柜的刚往楼上一走,就听上边问:
“是谁上楼?不答话,我就开枪啦!”“别开枪!我是掌柜的。”他来到楼上,神力王问道:“跑堂儿的哪?”“他这就来,我先给续续开水。”说着话他挨着对开水,可是谁也没喝,掌柜的用眼瞟了一遍,然后对神力王说:“我给您换跑堂儿的去。”神力王说:“快去!你不准再来。我不喜欢你,喜欢他!”“是啦!“掌柜的赶紧下楼,来到柜房开水壶放下,围裙一解,冲着刘三深深的作了个揖,说:“三哥!今天你得帮帮我的忙。兄弟我十几岁学徒,到现在干这个买卖,什么事我都经过不少,可是今天这事大有来头,我上楼看了看,别的不用说,就说楼上这些人,其中有一个人我认识。就是打灯笼的那个人,在他的灯笼上有个陶字,那就是九门提督陶大人。虽然我没见过陶大人,可是我听说过。你想想陶大人都在那儿蹲着,你想在那儿站的那几位的官小得了吗?站着的那几位官比起坐着的那个老头儿来,也小点吧?我看四霸天恶贯满盈啦。这准是来拿四霸天的。当中坐着的那位至小也是个王爷。”他就没想到皇上会出来私访。他说到这儿声音都变啦。有点哭味啦,说,“刘三哥!我这买卖开也在你,不开也在你。”刘三本来跟掌柜的就不错,听掌柜的这么一说,也没办法啦,把围裙一系,说:“掌柜的,我这条命活也在你,死也在你呀。”伸手把开水壶一拿出了柜房,奔楼上去了。来到楼上,他挨着给对了对水,一看都没喝,他把水壶放到接手桌上,往那儿一站,嘴里不住的嘟哝:“这事儿都新鲜。有椅子可不坐,叫沏茶可不喝,得喽!咱这儿歇会儿吧!”神力王一听,心说:你这个王八蛋的!我早想坐下歇会儿啦,喝点儿茶,皇上在这儿,谁敢坐呀?可是皇上听刘么一说,心说:对呀!多亏跑堂的刘三提醒我,我是私访啊,看这个人有用,等事办完了,我得赏他个官做。我得传旨叫大家坐下喝茶,可是我怎么说呢?明着说,大家坐下喝茶,朕不怪。大家来个谢主隆恩,都知道皇上在这儿,四霸天还敢来吗?一想:有主意啦,我用满洲话说,跑堂儿的不懂满洲话。皇上想到这儿冲着神力王说了一大套满洲话,意思是大家坐下喝茶,随随便便,朕不怪。神力王替皇上传旨他不好说明,来了个含糊其词:“众位呀。”刘三一听:怎么着!叫齐儿啦?“椅子随便坐,茶随便喝,他老人家不怪呀!”大家一听,呼啦一下全坐下啦。端起茶来就喝。刘三一看,心说:这个大个儿是头儿。他叫坐全都坐,他叫喝全都喝,他要说开枪是全开枪。刘三一害怕,这泡尿全尿裤子里啦。
这时天已到了中午,四霸天所请的人都奔月明楼来啦。第一个来的是东霸天手下的大打手,也是东霸天的大管家,这人名叫坐地炮。身高不过三尺,宽里下也有二尺七,他先到月明楼来看看准备好没有,这小子穿了一身青洋绉的裤褂,腰系大汗巾,脚下是薄底快靴,手里拿着桑皮纸的大扇子,上画梁山一百单八将。他进了月明楼直奔柜房,进门把嘴一撇:“嗨!掌柜的!今天我们四位大太爷请客包楼,你们楼上卖座了没有?”掌柜的一看是坐地炮,赶紧回答说:“炮大爷,您问楼上卖了没有?没有!一个没卖,都卖满啦!”“你这是怎么说话哪?倒是卖了没有?”掌柜的说:“炮大爷,您先别着急,是这么回事。早晨来了个喝茶的,接着又来了几个就是不走啦,您说我怎么办?”坐地炮一听气往上撞,把眼一瞪:“你去对他们说,赶紧把楼给我腾出来,不然的话,我上楼去提拎着往下扔!”掌柜的说:“炮大爷,您在这儿等一会儿,我上楼去说。”掌柜的来到楼梯,先冲着上边喊了一声:“上边的,别开枪,我是掌柜的,上楼有事。”神力王问:“你有什么事?”“四霸天来啦。”大家全都精神一振,神力王问:“都来啦?”“还没都来!来的是东霸天的大管家。叫你们众位给腾楼,要是腾晚了,他上来提拎着腿往下扔。”神力王的气大啦:“掌柜的,你去告诉他,我们是不扔不下去。”“唉!”掌柜的下楼啦。掌柜的心说:坐地炮哇,坐地炮,我非叫你挨顿揍不可。省的你没事找事儿。他来到柜房,冲着坐地炮作了个揖说:“炮大爷!你赶紧跑吧,楼上的人不好惹,我上去一说,他们就恼啦,说您不扔不下来。您是东霸天的大管家,能栽这个跟头吗?再说你要是上去,真惹不起他们,往后你还怎么在这儿混哪?不如跑了好。”他拿话一激坐地炮,这小子是个亡命徒,一听这话把眼一瞪说;“什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非得扔下两个来。”说着话,离了柜房奔楼口,来到楼下,冲着楼上先骂了一句:“上边听着,别装他妈的王八蛋!”就这一句,就剐啦。皇上在上边哪。“今天太爷请客包楼,你们敢不腾楼?炮大爷不管你是谁,我可不客气!”他一边写着,一边上楼,楼上鸦雀无声,坐地炮纳闷,怎么没动静?心说:我可别吃亏呀?他把话又拉回来啦,“楼上要是自己人,可别挑眼,要是跟我们四爷有交情,也别过意。我可不知哪位是自己爷们儿。”他一听上边还没动静,他放心啦,以为叫他给唬住啦。“告诉你,我坐地炮可不是好惹的。你去打听打听,炮大爷怕过谁!”他一边骂着,一边往上走,可就来到楼上啦。一看,把这个小子吓得差一点没趴下,心说:掌柜的你阴着了我啦。可是他嘴里有的说,想找个台阶好跑:“你们不腾楼没关系,也不关我的事儿,我去给我们当家的送个信儿,是好汉在这儿等着。”说完话转身就要走,他能走得了吗?神力王早把接口堵住啦。神力王身高一丈,他才三尺,王爷一猫腰伸手就把这小子的前胸抓住了,往上一提这小子的两腿就离地啦,往上一举,坐地炮直嚷,王爷一顺手就把坐地炮从楼口扔下去啦,王爷的意思是叫他给四霸天送信儿去,可是楼口下边还有三位哪,孙起龙,马寿,金大力。王爷上楼时说得明白,在楼上要是跑了人有王爷哪,要是在楼下跑了人拿你们三个是问。王爷把坐地炮往下一扔,金大力伸手给接住了。他举着坐地炮仰脸看王爷,神力王冲金大力摆了摆手,那意思是不要他,可是金大力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心想:我要放了他,王爷怪罪下来怎么办?不放他,可他是王爷扔下来的。他一想:干脆,放不放由王爷去,我把他扔上去。金大力一抖手又把坐地炮给扔上去啦。王爷说了一句:“不要他!”用脚一踢又把坐地炮给踢下来啦。坐地炮成皮球啦。这回金大力可没接他,要是摔还真摔不轻,坐地炮掉的这个地方太好啦,掉哪儿啦?离楼不远就是白案,过去饭馆的厨房都是在楼下靠接口不远的地方,要是上楼吃饭都从厨房这个地方路过,白案就是厨房里做面食的案子。月明楼的命案最有名儿,因为有一位厨师叫神面王,姓王,专做北京神面。他一把能抻二十斤,伸出来的面真能跟挂面比粗细,并且在神面时还有花活,真比现在杂技团的演员还好。每当中午卖抻面,总有几十人站在这儿看他抻面。今天王师傅高兴,手里拿着一块面溜开啦,这把面左一扣右一扣越抻越细,到最后两扣啦,要来个花活,把面抻开,人从面上跳过去,最后这一扣在身背后抻,还有个名堂,叫苏秦背剑。把面扔到开水锅里去。今天王师傅把面抻好啦,一只手还没扔哪,坐地炮叫王爷给踢了来啦。面没下锅,坐地炮下去啦。这回坐地炮可真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