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携琴访友》(张寿臣)
《今古奇观》上有段儿《俞伯牙摔琴谢知音》。俞伯牙是一个大夫,大夫可不是瞧病的,古时候三品官叫大夫,清朝、明朝叫九卿,这个官儿是御前的,在皇上跟前做事。钟子期哪,是一个打柴的樵夫。这两个人哪,不能平起平坐,按说交不了朋友,就因为这琴,朋友交成了,知音。俞伯牙抚琴别人不懂,携琴访友,俞伯牙辞官不做,带着琴上汉阳访钟子期,由打晋国――就是山西――到湖北。到那儿,子期死啦!死了怎么办哪?就在他坟前抚了一回琴。又有别的樵夫打这儿过,一听这琴音挺好听,可就是不懂怎么回事,在旁边儿一听一乐,俞伯牙把琴摔碎了!这是为什么哪?“子期不在与谁弹”!琴可是好,好哇,可是没有知音的,不弹了!
提起弹琴来,倒退三十来年,我三十来岁的时候(大约指三十年代初),我们那儿有家儿街坊,住一个院儿,他这人附庸风雅,自命清高,本来没练过琴,也要抚琴,表示自己不凡,一宿一宿地抚这个琴。大杂院儿里的街坊起先例爱听:“有意思啊!”听着听着,这院儿里街坊就都搬家啦。他怎么样啊?“你们搬家搬你们的,我这儿还抚。”房东老太太到半夜里过来一拍窗户:
“这琴抚得真好啊,下月的房钱别给啦!”
这位一想,说:“老太太您一定知音哪!”
“什么叫知音哪?你给我搬家,别人都搬啦,就因为你!人家嫌吵得慌,连我晚上也睡不着!”
他怎么样哪?“搬吧!不知音我走哇!”搬了之后一想:“上哪儿去找钟子期呀?哪儿人多哪儿去。天津是繁华地方,最繁华是南市呀,南市有市场啊!我上那儿抚去,我不要钱哪!”买块白布写上:“以琴访友”。爱喝茶这儿喝,一个子儿不要。坐在这儿他就这么一抚!刚这么一摆,这人哪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风雨不透。他心里高兴:知音的不少,抚!打这儿一抚哇,越来人越少,就剩下一位在旁边儿站着。他一瞧:成啦,一人知音,胜似百位!把琴这么一收,得跟他谈谈,这就是钟子期。
“阁下一定知音哪?”
这人说:“我不懂!”
“你不懂这儿站着?”
“是得这儿站着!”
“别人都走,你怎么不走?”
“我不能走,我等这桌子哪!”
敢情这张桌子是人家的。
打这儿他不在街上抚啦,在家里闷着头儿抚。闷着头儿抚哇,嗯,该着,都不懂啊,有个老妈子懂!这老妈子伺候他茶水,他这儿抚着琴,正抚着是悲调子,哪个调子?就是“孔仲尼叹颜回才高命短”,正抚到这儿,一看这老妈子眼睛也红啦,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嗯,有门儿!别人都不懂啊,这老妈子懂,她哭!我这正是悲调子!把琴这么一收,不敢就问“你知音”,前者碰俩钉子啦!问房东老太太,房东老太太嫌吵得慌,让他搬家!那回在南市遇见个知音的,那是要桌子的!到这儿不敢这么问啦,他来了个引而不发:
“你为什么哭哇?”
这老妈子说:“我怎么不哭哪!大爷,您这琴的声音实在叫人惨得慌!”
有门儿!有门儿!她懂!知音啦!还不敢问,慢慢儿诓:
“噢,你为什么惨得慌哪?”
“我一听您这声音哪,想起我爷们来啦!”
“噢,你爷们在家?”
“哪儿呀,他死啦呀!”
“噢,他多大年纪死的?”
“三十三。”
这更对啦!他跟颜回同岁呀,颜回也是三十三岁死的,满对呀!“你爷们想当初做什么事呀?”
“我爷们弹棉花。我听您这声儿啊,跟弹棉花一个味儿!”
这哪儿是知音哪,她想起弹棉花的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