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大道东西走,
十字街前人咬狗,
捡起狗来砍砖头,
倒叫砖头咬了手。
有个老头才十九,
嘴里喝藕就着酒,
从小没见过这宗事儿,
三轮儿拉着火车走。
这叫“颠倒诗”一首。这回我说一段单口相声。您看这单口相声,故事性必须强,有人物、有故事、有矛盾,从这里头就能产生出笑料来,这就是单口相声。
什么呀,外行也做不了。尤其这开药铺,要是外行,那更办不到了。
我说就这么个笑话,您听着可乐不?就是外行。在这个我小时候啊,我们住家住在这个后门,后门有个一溜胡同。一溜胡同里头住着一个满大爷,姓满,名字叫“满不懂”。“满不懂”――满大爷!家里挺有钱,可是别的他都不懂,他就懂这钱哪,是越多越好。满大爷“满不懂”懂得钱是好的,别的不懂。老想着钱多,还想发财,就知道啊,做买卖能够赚钱。想主意呀,开个什么买卖哪?他又是个满不懂,你说开什么买卖?搭个伙吧,就找这伙计。找来找去,有人介绍了一位,这位呀,就在宣武门外菜市口,有个贾家胡同。贾家胡同住着一位贾先生,姓贾,名字叫贾行家。贾行家跟这“满不懂”也不知怎么凑到一块儿啦。这二位行啦。天天哥俩就商量:做什么买卖呀?商量商量,满市上转悠。
哎,这天走到这个地安门大街这儿,路北有一个两间门面的药铺,门口贴着条儿,“家具出兑,此铺出倒”。满大爷一瞧,就跟贾行家说:“哎,贾先生,您对这买卖――药铺,有研究吗?”贾行家一听:“嘿,大哥,您怎么啦?药铺?咱们是老本行,行家呀!”“是啊?那咱们进去看看。”“可以!”俩人进来了。
“哎,掌柜的?您这个药铺要出倒吗?”掌柜的:“啊,二位,请坐,请坐!可不是吗,怎么着,您打算做这个小买卖吗?”“啊,我们问问。这个,打算倒多少钱呢?”“两千块钱。”贾行家,“这……两间门面就两千?太贵啦!”“不,您看呢,这儿还这么些个家具,还有好些个存底子。存货您就卖一两个月,都不用上货。后头院儿还有三间房,还有两间堆房。”
满大爷一听啊,当时就高兴把钱掏出来了,为什么呢?满大爷一想:我家里住那两间破房也不怎么样,家里也没多少人,归了包桌三口人,俩大人一孩子,后头有三间房,倒过这买卖来,我们也就搬这儿住来啦。贾行家家里又没人,这么一干这小买卖,挺好。不就两千块钱吗?“这是五百,先给您这定钱,在三天之内,那一千五给您凑齐。另外呢,您哪,也把这个安排安排,就得给我们腾房。到三天我们就来,我们就搬这儿来了。”“那没错,没错,好!”交完定钱就出来了。这个掌柜的说:“你们,二位!我跟您商量点儿事情,这买卖呀,没问题。三天?您就明天来,您让我腾房,我都腾,我有地儿住。我跟您要求点事情。”“什么事啊?”“我这儿,有我一个外甥,刚打发下来,来我这儿没几天。我说送我这儿学徒来的。您说这玩艺儿,这买卖一倒出去,我给他安排哪儿呢?可是呢,您这儿也应当用个小徒弟儿,是不是?您看看能用不能用?您能留下不能留下?”
满大爷“满不懂”一听:“小徒弟儿?那我得看看,这人老实不老实。”“哎,老实!您看,这不就这孩子吗?”“叫什么名字啊”?“他叫‘窝囊废’。”“啊,‘窝囊废’!冲这名字我就得留下呀!”这仨人算凑到一块儿啦。
“好,好,好!就在这儿吧!没关系,管吃管喝,每月给三块两块的零花,得啦!”事情都办妥了,回家了。
一天,两天,到第三天,真搬过来了。人家也把房腾啦。油刷门面,择吉开张,找了个好日子。这天呢,开门儿的时候什么时候?半夜里四点钟就开门了,放挂鞭――“噼……啪……”。街坊邻居都吵醒了,不知道什么事啊?这就算开张啦。
四点来钟开的张,三个人趴到柜台,瞪着眼睛往外看,干吗?等买主、半夜里谁起来呀?人家没急病谁买药啊?等来等去,等来等去,等太阳都出来了。满大爷说:“贾先生,咱这买卖行吗?怎么还没人儿买呀?”“嘿,这您着急哪儿行啊?咱下门儿下的早啦!哎,您看,这不来了吗。”
正说着呢,进来一位,这位手里拿着一副对子,“辛苦,辛苦!掌柜的,啊,新张之喜,新张之喜啊!给您道喜来了。您把这挂上吧。”送对子的。
满大爷一瞧:哟?不认识啊。“哎哟,谢谢!谢谢!哎呀,您是在东边儿?在西边儿?您的空号什么字号啊?”以为人家是界毗儿(指邻居)的街坊买卖家儿呢。这个说:“哦,我不开买卖。我天天得麻烦麻烦您。”“啊?什么事啊?”“什么事啊,我在您这药铺门口儿啊,摆个皮匠摊儿。我是个皮匠,缝破鞋。我呢,姓陈,人家都管我叫‘陈师傅’。因为呢,我在这药铺门口儿摆了有四五年了,听说啊,换了东家、换了掌柜的,我来给道道喜。我来跟您说一声,天天麻烦麻烦您,就得您门口摆摊儿。可是呢,我可也不糟践,不祸害,我每天早来,来的时候,我给您门口扫扫;临走时候,我把门口打扫干净了,您看可以吗?”
满大爷“满不懂”一听,“那没什么!人又给送对子,好,好!您还照摆。您不在这儿摆了四五年了吗?您还照摆,还告诉您呢,有个阴天下雨儿,刮风,请到屋里来,听见没有?渴了,里边喝水。打我这儿说,没关系,您就天天在这儿,我们还得求您照应呢。”“哎,是,好好!谢谢您呢。哎呀,您这儿一共几位呀?”“我们这儿就贾先生――贾行家,还有我们这徒弟――窝囊废。后边儿呢,也没别人,后边儿有我老婆,有我一个六岁的小孩儿。这个小孩子在后头玩儿啊,跟别的小孩儿打起来,您受累给劝劝架。”“行,没关系,没关系!”说的挺好。
“那么,掌柜的,您辛苦着吧,我外头了。”“好好,陈师傅,您有工夫就上屋里坐着。啊,渴了就喝水。”皮匠出去了。
哎,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药铺?药铺也如此,不能不开张。
进来一位,买药的。“掌柜的,您给我来一毛钱的银朱。”“银朱”――就是印戳子里头印色,我们小时候,老师给判仿用的那个“银朱”,红的。“来一毛钱‘银朱’。”
满大爷是满不懂啊,赶紧叫贾先生“贾行家”。“贾先生,您给拿药――银朱。”贾行家一听,贾行家嘛,找银朱?拉抽屉就找药,拉一个,拉一个,拉一个,“怎么没有啊?”不是没有,有他也不懂啊,也不知道啊,找了半天,没有。
“掌柜的,没有。”
满大爷一听,他这货底儿少,“没有就告诉人没有吧。”贾行家说:“别介!那您不得罪主顾吗?明儿个一嚷嚷,好,谁还上咱们这儿抓药来呀?没有?那么办,我有主意,‘窝囊废’!”把小徒弟儿叫过来了,打柜里拿两块钱,“去!到这个首饰楼,银楼。两块钱,打俩银珠来,听见没有?要……六钱一个的就可以,来俩!越快越好,快去!”窝囊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拿着两块钱奔首饰楼啦。他打银珠去啦。
这玩儿还挺慢呢,人家抓药这位等急啦!“掌柜的,怎么还不来呀?怎么意思啊?”“哎,您稍候,稍候!咱们柜上没有啦,上我们这个货栈取去啦。”我还没听说这个首饰楼是药铺的货栈呢。“您等会儿,一会儿就来。”
一会儿,窝囊废回来了。六钱一个,两块钱打俩银珠,交给贾行家。贾行家一看,“哎,给您,银珠!”买药的这位接过来一掂这么沉,哎?银朱红面儿,哪有这么沉的?打开一瞧:这么大个儿俩银珠子。人家不敢拿走,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掌柜的,我要银朱!”贾行家说:“是啊,您看这不是,是银珠啊。哎,咱这儿货真价实,不卖假货,一定是银珠。不相信回家切开看,如果是锡的,是铅的,我们受罚。没错!咱这买卖刚开张,您拿走吧。”死乞白赖往外推人家。
这位一想:嘿,一毛钱,弄一两多银子,这么大俩银珠子!那走就走吧。这位出去了。
满大爷“满不懂”别的不懂啊。他懂得赔钱啊。“贾先生,咱这买卖要照这么干,行吗?”“您看,咱们是老行家。跟您说,买卖你得拉主顾,这回赔钱?下回就赚他的。你不信咱卖它个十斤八斤人参,你看咱们赚钱不赚钱?这可不是吗?先赔后赚呢,您放心吧。”“哎,好!放心吧、”
正这儿说着呢,又进来一位,拿着一毛钱,“掌柜的,来一毛钱白芨。”白芨呀,我们小时候拿那个洗纺绸啊,洗衣服什么的,那么种药材叫“白芨”,也有拿那个研那个红朱砂写字的,也有干这个用的,叫“白芨”。
“掌柜的,您给我来一毛钱的白芨。”
满不懂当然是不懂啦。贾行家拉抽屉找白芨,找了半天没找着。“掌柜的,没有啊。”“没有您赶紧告诉人家没有吧。”“您怎么老爱得罪主顾呢?明儿人还来不来呀?”“啊,那你又出什么主意呀?”“出什么主意?买卖,先赔后赚呢,还出什么主意呀?‘窝囊废’!拿两块钱,上菜市儿上买一只白鸡来!可钱买,一个子儿别剩,快去!”“是!”窝囊废去买去啦。
一会儿工夫买来一个,三斤六两的大白鸡,拿回来了,交给贾行家了。贾行家一看那个……上头有两根黑翎。“您等会儿,我后头给您配药去。”人说买白芨还配什么药啊?哪知道他到后头一看,上头有两根黑翎,“?儿?儿!”给拔下来了,打后院拿出来了,“给您,白鸡。”
这位一瞧:“啊?掌柜的,我要白芨。”“是啊,您看这不是白鸡嘛,一根儿黑翎都没有。”有?他刚才抻下去啦。
“咱这是货真价实,您明白吗?下次还让您照顾呢。没错,没错!三斤多呀。您拿走,家吃去吧。”这位这个乐呀,一毛钱买三斤多重一个大白鸡,这药材也甭买啦!家里炖鸡吃去了,这位走了。
满大爷“满不懂”可急啦!“贾夫生,咱们这买卖照这么干?干的好吗?”“没错您哪,先赔后赚。”“哎呀,好,先赔后赚。”正这儿说着呢,这么工夫又进来一位买药。买什么呀?“附子”――这个东西呢,有叫“香附子”的,有叫“附子”的。
“掌柜的,来两毛钱的附子。”
“满不懂”是不懂啊。贾行家这回连抽屉都没开,跟这满大爷“满不懂”商量:“大哥,哎,咱们哥俩干这个买卖呀,咱们是这个……当然了,我算帮着您干这买卖,可是按理由说您拿的钱,我应当出个人力儿,为什么呢?人家来买父子。人家买父子呢,可是我家也有儿子。我家有儿子,不过他在南京呢,这玩儿太远呢!人家来抓药,人就等着用啊,对不对您呢?那么这个呢,只好得失紧着你们爷俩卖啦。”“啊?紧着我们爷俩卖?”“哎,对了。人家买两毛钱父子嘛。对不对呀!你到后边会把小孩儿领出来跟人家走吧。”“啊?我们跟人家走,卖啦?”“那没办法,咱这是买卖生意呀,对不对?您跟人家走,配完药人还给你送回来呢!”“嗨!这买卖生意怎么搞啊?”“别嚷,别嚷!你一嚷,让人听着多笑话?您去领孩子去吧。”死乞白赖往后边推。
满大爷“满不懂”又是急,又是气,心里这份儿难过呀,到里头跟老婆怎么说呀?到里边儿一进屋一看呢,他老婆正在炕头那儿做活儿呢。六岁的小孩儿,正在地上那儿玩儿呢。满大爷“满不懂”一看这孩子,眼泪差点儿流下来,心里头很难过,过来一拉这孩子,说话颤颤巍巍的:“唉!小子啊,我对不起你!谁让咱干这份儿买卖呢?人家来买药,现在把你给卖了。走,跟人家走吧!”往外就领。
大奶奶一听,哪有不急的!“啊?怎么了你?你怎么?干买卖你怎么把孩子卖啦?”“我也不知道他是药材呀!”“胡说八道吗?这不是!那能卖吗?”“你别闹啦,他能卖吗?告诉你一个不幸的事情吧,连我一块儿走!我们爷儿俩全卖了。”说着话,领着孩子哭着往外就走。
大奶奶能不往外追吗?“嗬!你个缺德老鬼,谁让你拿钱干这个买卖呀?啊?”“那没……没办法,人家贾先生说:我们爷儿俩是药材,人家买父子,就得跟人走。”大奶奶也追出来了,“跟贾先生说说,我们这买卖关门儿,不干了,行不行?”
贾行家听见了,“哎?大嫂,那可不行!人家来买来了,咱们已收了钱了,对不对?咱们这个货真价实。那……不能!咱这买卖生意,你们爷儿俩跟人走吧。”“你,买父子?领走!”那位能领走吗?那位不知道什么事啊。
“掌柜的,我买附子。”“啊,是啊,这是亲父子啊。亲爷儿俩。咱这货真价实。您领回去,然后您再打听,如果要是抱的,您给送回来。”这都哪儿的事啊?
那位也不敢领走,正在这儿磨烦着呢,这么工夫又进来一位,这位是天津人。买什么呀?砂仁儿。砂仁儿豆蔻,搁嘴里含着去呃味的。因为他是天津人呢,这个“砂”呢,他说“仨”。进门儿就说:“掌柜的,来两毛钱砂仁儿。”他们那儿正闹着呢,贾行家一听,“哎,得得!甭闹了,人家来买仨人儿。大嫂,您也甭闹啦,咱们一块儿全卖啦!”
“您来的真算巧啊,您要买四个人儿,我们这儿都没有啊,现在我,内掌柜的,跟我们这徒弟窝囊废就仨人儿啦。唉,这回好了,啊,咱这买卖甭干啦,全卖啦!走吧,跟着走吧!”
大奶奶这个气呀!“你这胡说八道!这叫什么事啊?”孩子也哭,大人也嚷。
这么一吵一闹啊,外头那位陈师傅,皮匠进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哎,掌柜的,你们哭什么呀?”满大爷“满不懂”一瞧:“唉!陈师傅我跟你说,你看我这买卖两千块钱多倒霉啊?啊?人家早晨来了一位,买这个一毛钱的‘银朱’,我们这贾先生花两块钱给人打俩大银珠子,愣给人家了。他告诉‘先赔后赚’;人家买一毛钱‘白芨’,花两块钱,三斤多的一个大白鸡,给人拿去了,他告诉‘失赔后赚’;这倒没关系,赔俩钱不要紧。别把人赔到里头啊?您看见没有,这位来买‘附子’,他把我们爷儿俩给卖了;这位先生来买砂仁儿,连徒弟窝囊废带贾先生,连我老婆,全卖啦!您说我们这买卖还怎么搞啊?”
皮匠一听啊,磨头往外就跑。满大爷直叫:“哎!陈师傅,你跑什么呀?”
皮匠说;“我还不跑啊?回头来个买‘陈皮’的,把我也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