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几句就有人抽签儿,只要有一个人一抽签,跟着就相好几面,算好几卦,一天的挑费就有啦!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最怕有人走,只要走一个人就坏,走一个人这一场子人全得散!那位说:“不至于呀,围着好几十人,怎么走一个全散?”
独单相面摊儿上到这时候儿走一个全散。为什么呢?走人跟走人不一样,好比吧,街上看见有变戏法儿的,唱曲儿的,不论干什么的,谁要是不爱看啦,不爱听啦,就走啦。走是这么走法,好比眼前这儿是场子,这位不爱看不爱听想走,回头:“借光借光”。他正大光明就走啦。独单相面摊儿上没有这么走人的。在相南摊儿上他要是这么走哇,他怕相面的骂,他得慢慢儿往后退。好比这是那个摊儿吧,这位站在这儿,退了一步,他心想着往后一挤,后头的人往前一拥,不就走了吗?这位往后一退,脊梁后头的跟他一块儿闪哪,旁边的人也跟着闪,这就成了一条胡同儿,再一闪哪,不就到便道上啦!到便道上,走道儿的一撞,呼啦!这边儿一散,他眼神往这边儿一瞧,那边儿全得走,一点儿办法没有!怎么办哪?这相面的厉害,他说两句话让谁也走不了,就仿佛用一尺多长大钉子把你的脚钉在地下,他多会儿钱挣够了数儿,你多会儿走!他这儿正在说着,有一位要动……
“嘿,众位,今天哪,你别瞧人不多呀,哈哈,齐全!内中还有一位特别,因为什么?他心里有难说的事情,这话不能见人哪,什么事情哪?告诉诸位,这人哪,他女人哪已经跟他变心啦,又有了情人啦!他现如今这么着……王八大爷,我指实了众人看哪,谁是王八大爷!”
大伙儿心说:“这得瞧瞧啊,瞧他指谁。”
指谁谁打他。
“那位说你指。指,一定指。那位说:这可是危险,人有脸,树有皮,众目之下,你这么一寒碜他,说他是王八大爷,他一气许给你俩嘴巴呀,你们打起来,你不怕他打你吗!不怕,众位,绝对不怕。因为什么不怕啊?我说他是王八,他要敢翻脸,我给他指实了。我说出来他女人这个情人,多大岁数,什么相貌,跟他有什么关系都给说清楚了!再不承认,我把名姓都给指出来,指实了他能打我吗?那位说:你指。一定指呀,指可是指呀,可有一节,人有脸,树有皮,众目之下,我指明了他是王八,他一害臊就许跳河、上吊,人命关天哪,虽然不用抵偿,我也缺德呀!我别忙,他这就走,等他走了,我再告诉您是谁。”谁也别走啦,该走的也不走啦,谁走他说谁,受不了!这路生意人就这么厉害。再说几句呢,就有算卦的啦!就这工夫,卦摊儿前头瞧热闹儿的打起来啦!
独单相面摊儿,瞧热闹儿的一打起来,他算枉费心机。怎么哪?大伙儿心里全憋着走哪!这一打架,呼噜!“不是我们不瞧你们相面的,我们瞧打架的去!”这两人一打架,警察一来,大伙儿跟着全走光了,这可没有办法!
打架跟打架不同,这回谁跟谁打起来了哪?一个老头儿跟一个年轻的,这老头儿七十来岁,耳朵聋啦,这只耳朵还能听见点儿吗儿,这只耳朵放麻雷子都听不见!他在外头瞧先生说得挺有趣儿的,听不很清楚,他打算挤到里头,歪着身把他那耳朵搁在先生嘴唇那儿才合适哪!他往里挤。往里挤倒没有关系呀,他拿着的一个玩意儿讨人嫌,他爱,他爱呀,别人嫌。什么玩意儿呀?宜兴壶。怎么叫宜兴壶?出在宜兴县哪:旧社会里老头儿都讲究拿这个。嗬!镶着铜底儿,铜嘴儿,盖儿上镶着好几个铜玩意儿,天天儿擦,用心哪,这把壶擦得甑光瓦亮,这老头儿七十来岁,这把壶在他手里用了就顶五十年啦!夏天儿拿热水烫着它,越擦越亮,正三伏,老头儿使手托着可托不住,他把壶底下垫着寸数来的这么一个毡子垫儿,手托着,这手拿着块干手巾擦。往里这么一挤哪,头里站着一个小伙子,二十多岁,光脊梁。茶壶过来啦,正贴到他胳臂上,烫得小伙子直嚷:“哎!”一回胳膊,老头儿怕把壶摔了哇,一抱壶,这壶把小伙子的胳膊粘下这么大一块皮去,立刻往外冒黄油,疼得小伙子直跳汗!
“我说你怎么回事,你怎么烫人哪?”
这老头儿要是会说话哪,赶紧搁下壶,说两句好话,道道歉,不就完了吗?他不道歉,还要找理由说你碰他啦!要不怎么打起来了哪!
“这小伙子,怎么这么愣啊?往壶上碰,这壶摔了哪儿找去?这是我爷爷的东西,在我手里就顶五十年!一百多年的壶,哪儿找?”
挨烫的这个人哪:“哎,老梆子,我这胳膊没有你这壶值钱怎么着?”
“那是呀,你这胳膊烫坏了我给你治得好,我这壶摔了哪儿找去?没有这年候儿,有这年候没有这东西!”
小伙子过来要给他一个嘴巴,这一嘴巴要是打上,老头儿就得趴下,老头儿一趴地下,壶也碎啦,谁劝也劝不了,就得打官司,这一打官司还不把卦摊儿的买卖吵了吗?别人劝不了哇,摆卦摊儿的给劝开啦!他怎么劝?他拿这相面给劝啦,劝开架不算,从这儿他享名啦。
摆卦摊儿的先说这年轻的,年轻的要打人哪!
“哎,老弟,往前站,往前站,往前站!我送你两句话,你可要忍。这忍字怎么讲,知道吗?上头一个刀刃的刃字,底下搁一个心字,心尖儿上搁着把刀刃儿,要不忍可就危险啦!你有牢狱之灾,刚才说要打官司的就是你。”
这年轻的慌啦:“怎么样,先生?”
他小声跟他说,他小声儿说是怕老头儿听见哪!其实老头儿听不见,他耳朵聋嘛:“老弟呀,你脸上冒暗气(暗气,所谓”印堂发暗“的意思),今天明天后天这三天哪,晦气太重,哎呀!你可要忍哪!你跟那老头儿可不是现在的事呀,你们俩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对头哇。你把手一举,他可就躺下,他躺下你给抵偿啊!因为什么?那辈子他把你打死啦,这辈子你就反一下烫不是?哈哈,得忍且忍,冤仇可解不可结!老弟,你给他作个揖,牢狱之灾可就躲开啦,过去这三天你交好运,要发财呀!道歉,作揖作揖,道歉!”
挨烫的一听这意思满对呀,过来就作揖。
“老大爷,您烫得对,应该烫,我这点儿倒霉劲儿您给烫没啦,哈!我现在没有钱,过两天有钱我请您吃饭,我走我走。”
小伙子一边儿去啦!摆卦摊儿的想算卦还算不了,怎么?老头儿开讲啦,抱着这壶说:“我这壶值多少钱?五十多年的工夫,这里头有多厚的茶山……”
他还是算不了卦呀!两句话,又把老头儿说走啦!
“老者,别嚷啦,看你这壶吧,你这把壶出了古啦!今天明天后天这三天要碎呀,这三天要是不碎,你保存到第四天哪,跟和氏壁一样价钱――价值连城,赛过聚宝盆哪!可就怕你这造化压不住哇!”这老头儿说:“对嘛,对嘛,一百多年啦,可不是赛聚宝盆嘛,我走啦,我哪儿也不去啦,我看着壶去。”
他也走啦!
这件事呀,瞧热闹儿的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第二天这老头儿来啦,没容三天,当天晚上这壶就碎啦!那位说:“不对啦,怎么当天晚上就碎啦?”要没有他这句话呀,这壶碎不了,他这两句话说得老头儿回去睡不着,嘀咕哇,给嘀咕碎啦!老头儿怎么把壶嘀咕碎啦?唉!这事太巧啦。这老头儿光棍一个人,没儿没女,有一个侄儿一个月给他几块钱,刚够挑费,自己住大杂院儿,一间北房。这老头儿是天一黑就睡,天一亮就起,天天晚上把壶搁在八仙桌儿上。这天老头儿睡啦,睡到九点来钟啊,老头儿做梦,梦见什么啦?梦见这壶啊长翅膀儿飞!梦是心头想啊,这老头儿的心思全都搁在壶上啦,这壶过两天就是聚宝盆哪!一瞧这壶长翅膀儿飞啦,老头儿蹦起来啦!
“哎哟!”一睁眼,没飞!还在那儿。睡觉吧,再睡睡不着啦,耗神啦,上年纪人就是这个样儿。坐起来:“哎呀,这三天不好看哪,白天成,哪儿不去,看着它;晚上,可是天天得搁那儿,回头我要睡着了,借因由它就许走哇!猫拿耗子就许给蹬到地下,我得搁一个地方――猫拿耗子走不到的地方。”
他屋里又没箱子又没有柜子,搁哪儿都不合适。找了半天也没合适地方儿,一瞧东墙呀,砖活动――在北京啊,小房子都是砖头儿房。他出了几块砖头儿来,拨拉拨拉土,抓了这么大一个洞,把壶往里这么一塞。
“正好,哈哈,猫拿耗子,说什么也走不到这儿。”
找张报纸,弄两按钉儿一按!
他睡啦。东隔壁这家儿街坊是干吗的?拉房纤的。拉房纤这行是十纤九空,拉上一纤就不轻啊,拉着一纤就能吃一年半载的。这个拉房纤的半年多没开张,存俩钱儿都没啦,衣裳都当啦,现在挺热的天儿就剩一套裤褂儿,穿得跟地皮颜色差不多,换哪,没有第二件,洗呀,没有法儿洗――大杂院儿,院里小男妇女多,脱了上身可以裤子怎么办哪?可巧拉成一档子,明儿早晨在茶馆儿写字儿,这一写字儿哪,他就把钱把过来啦,买房卖房成三破二,他一人靠两家儿。可就是这个呀,挺脏的裤褂儿,怕买房的瞧着不信任他,定钱不敢交给他。怕这个怎么办哪?洗没法洗啊!想出一个主意来,早晨买来一块日光皂,顶到快黑啦,跟街坊借块搓板儿。街坊都睡啦,十点多钟啊,他这才把裤褂儿全脱了,脱下来呀怎么办哪?围着一个褥单子,拿裤腰带把褥单子一系,合着全光着,穿着一个裙子,把裤褂儿搁在脸盆里头拿水一冲,嘁哧哗啦,对着搓板儿一揉,搓胰子,换了几盆水,洗得挺漂亮。
“行啦,明儿早晨穿!”
不行啊!湿的怎么穿啊?得把它弄干了哇,夏天夜短,说话就天亮。他有主意呀:找根竹竿儿,把小褂儿穿在竹竿儿上,头里弄根绳儿系个扣儿,这裤子哪,把竹竿儿伸进裤腰,穿上一条裤腿儿,也系上点儿,抡着竿儿呼噜呼噜一兜风,等干了拿进屋来,在凉席上摩挲摩挲,喷点儿水,一叠一折,在屁股底下一坐。
“得啦,明儿早晨一穿哪,跟新的一样,哎呀!还得把它晾起来……”
找绳儿,绳儿找着啦,没有钉儿,现找哇,找不齐全哪,找着俩钉子:一个一寸的钉子,一个八寸五的大铁钉。拿大砸煤锤子在东墙上钉这一寸的,找砖缝儿,“乒乓!”钉上啦。西墙上钉八寸五的大铁钉――他这西墙就是老头儿那边的东墙。
“啊,找不着墙缝儿,就这儿吧!”
大铁钉往这儿一搁,大砸煤锤子,咔!
“这儿还是块砖头哪!”
叭!扑哧!壶碎啦!拉房纤的也没敢说话,那屋里老头儿蹦起来啦!
“哎哟!壶走啦!”
老头儿一宿也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儿抱着这碎裂壶找相面的来,这先生啊刚摆摊儿。
“先生,哎哟,你还说三天哪,昨儿晚上就走啦!高低碎啦!”
那挨烫的小伙子不是也在那边儿住吗,全是那边儿街坊啊,胳膊上贴着膏药,过来一瞧老头儿的壶真碎啦,心想;哎哟,嗬!真灵!哎呀,昨天先生拦我打人,救了我一条命啊,要不然我非得给抵偿不可呀!这我得报报先生的恩,没有钱哪,请不了客呀,给先生传说传说吧!
就这么一传说呀,大伙儿都管这算卦的叫小神仙,嗬,红极了一时呀!本来算一卦一个大子儿,谈一相五个大子儿。打这儿起涨行市,四个大子儿一卦,不多日子,四个大子儿改十个大子儿,改两毛,两毛改四毛,四毛改一块。直顶到:谈相啊,口谈就是五块,批八字儿啊,二十。这一下儿,五间门脸儿的买卖也干不过这一个卦摊儿,一天哪老是一百多卦,风雨无阻,除非下大雨他算歇啦,刮大风人都围着他,他还没摆摊儿哪就有好些人等着,净等他一摆摊儿,抽签儿算头一卦。您瞧这些人迷信到什么地步。不是一天两天哪,这么一说呀就是十来年呀,小神仙发大财啦。
他不是赚钱吗,有一个倒霉的生意人瞧着他有气。这倒霉的生意人是干吗的?卖野药的。在外头摇串铃啊,满市街卖切糕丸哪,赚了俩钱儿,他一想:五十多啦,还老在外边儿跑腿儿吗!安个座子吧!什么叫安座子?就是开个买卖。他在花市大街这儿赁了一间门脸儿,四间一条龙儿,连住带做买卖,起个字号,上点儿草药,配点儿丸散膏丹,安个拦柜,门口儿是玻璃门,当中间儿一个风门,夏天挂上帘子,挺好。他心想:瞧个外科,又会下药,又会扎针,针炙也能来一气,花市大街这儿又繁华,这不比外头跑腿儿强吗?
倒霉啦!怎么回事呀?两边儿好几个大药铺夹着他,人家抓药全上大药铺,小药铺人家不去,丸药经了一个六月都酸啦,长毛啦!请先生啊,谁也不请他,你多好的能耐呀,没有名誉没人请!打四月开张,直到十一月,一个子儿没卖,他这个药铺里头一个人不进。原先还有个学徒的,如今连学徒的都散了。你说关门吧,一关门儿帐主子全来,倒哇倒不出去。这药铺掌柜的天天坐在柜里头生气:嘿……哎呀……我倒霉倒在小神仙身上啦,这小神仙堵着我门儿摆卦摊儿!唉!我就纳闷儿人就这么愚!他一来就把他围上,一天一天这儿围着,一天一百多卦,把我这一间门脸儿全挡上啦,让他一挡上门儿我还卖什么钱?我想把他轰走又轰不开……生意人哪!是生意人的事我全都懂啊,他怎么能灵啊!不就两句话一说就一块钱吗?我这药铺是生意――卖切糕丸;切糕丸我也有本儿呀!切糕也是买的,多吃点儿不治病还饱哪!他这玩意儿我轰都轰不开,这不是倒霉嘛!
这位掌柜的老冲着小神仙鼓肚子。十一月天气刮大风,小神仙总是顶十一二点钟摆摊儿,今儿都一点啦还没摆哪,外头挺冷。药铺掌柜的这儿坐着,隔着玻璃窗户就瞧见啦,来了俩人,直要进他的药铺。心里痛快啦:啊,怎么样?小神仙没摆摊儿我这儿就进人嘛!都怨他挡着我的门脸儿。
一瞧,俩人进来啦。
“辛苦,掌柜的!”
他得欠身儿呀!
“哦,二位,二位,请吧请吧!”
拦柜外边儿一边儿一条凳子,两人坐下。
“喝茶!”
“谢谢,谢谢,不喝不喝!”
坐在那儿呀不提买药。他半年多没开张啦,他绷不住啦,就问:“你们二位打听什么方子?”
“不打听什么方子,我们没有病。”
没有病不买药。药铺掌柜的一听,心想:“没有病!没有病上药铺来干吗呀?”
“今天凉啊,小神仙没摆摊儿哪,我们等他摆上摊儿算卦,先上你这屋里暖和暖和。”
药铺掌柜这个堵心哪!“上我这屋暖和来啦!”你说把这俩人轰出去吧,不知道这俩是干什么的,不敢得罪;把门开开冻冻他们俩人吧,自己也冷啊!没法子,等着吧,等到一点过去啦,小神仙才摆摊儿。小神仙一摆摊儿哪,这两人也出门儿算卦去啦!
药铺掌柜的也没有什么可丢的,就这床被卧啦,他出来,站在小神仙脊梁后头,把这腔子火儿都搁到小神仙身上啦,跟他打架!一推小神仙肩膀:“哎,小神仙,我说你干吗叫小神仙?你叫活神仙真神仙,神仙他祖宗!小神仙怎么讲哪……怎么你算卦就这么灵哪!你要真灵啊你给我算一卦,你算算我这霉倒到多会儿算完,倒到多会儿就倒死,算真了算对了给你传名,你算!”
小神仙知道药铺掌柜的是穷急生疯带饿嗝呀!我跟他一打架,挺好的生意,一天二百多块钱没啦。他这药铺半年多没开张,你骂我我都忍着,忍财,穷不跟急斗,给你两句话让你躲开,临完我还赚我的钱。小神仙满脸带笑:“噢!街坊,小神仙这名儿也不是我自己起的,是算卦的众位送给我这么个外号儿。说算卦灵,我怎么就灵?别人哪,别人算卦有马虎的时侯,我给人算卦的时侯诚心,诚心给人算,按书上数,一个字一个字抠,上我这儿来算卦也没有取笑的,也都是诚心来的,两方面的诚心哪凑一块儿啦,这叫诚则灵,你要问你倒霉走运哪我不知道,我也是人哪;你要算卦我就知道啦,我按卦上给你断。算一卦一块钱,这么着,咱们是街坊,头一卦我送给你,谁也不给算,我先给你算一卦,看看多会儿转运。你抽根签儿,我不要钱,我送你一卦。”
这药铺掌柜的憋着打架哪,一伸手抽签儿:“好,要钱我也给,算,只要灵。”
小神仙把签儿接过来往那儿一放,大铜盘子来回这么一推,把方位对好了,硬木的大模子儿往盘上这么一摆:“哎呀,好哇,为什么抽签哪?先把这意思跟你说说。我这筒子里头哇是六十根签儿,按天干地支一个甲子,这叫占时,占个什么时辰,你看这根签儿,这两个红字认得吧?庚午,庚午的占时,今天这个日子还好啊,今天是庚子,庚见庚啊,逢庚必变,变;子逢午,子午相冲啊,这卦很有冲啊。这个冲卦有好有坏呀,分什么运气,好运气占这卦就坏啦,坏运气占这卦就好啦,就仿佛那个太极图上的阴阳鱼转过来啦,这名字叫‘否极泰来’呀。逢庚必变,让庚不让金哪,打今天说你这倒霉的运气全没啦,往后啊,子后生,是一步比一步强。你问你的生意好坏,这个八卦呀,按开门看,你看这开字了没有?这念开呀,你再看底下,底下这四个底呀,是‘有贵人扶’,扶者扶助哇,有贵人扶助你呀,逢庚必变,两层庚啊,打今天说呀,一天比一天强,转运啦!”
把签儿往筒里一撂:“得啦,你还不走吗,好运啦,好啦,不倒霉啦不就完了吗!”
他这套跟这位说不过去呀,这主儿也是生意儿,全懂,这位掌柜的叉着腰:“嗯,嗯,打多会儿转运?”
“打今天,逢庚必变,今天。”
“嗯,今天转运啦,我可没有别的,就这个药铺,我这药铺半年多啦,一个子儿没卖,没开张;今天我要是还一个子儿不卖,没开张,那就是不灵,没有冲。那么今天我能卖多少钱?你算算。”
“噢,卖多少钱哪?那根签儿也不用找啦,我还记得,这卦还这儿摆着,今天是个庚子,那签儿是庚午,两层庚,庚辛为金哪,两层金哪,卖两块钱哪,回去等着去吧,一会儿就卖两块钱。”
“众位街坊都听见了啊!我这药铺今儿卖两块钱。今儿要卖两块钱哪,明儿你就别这儿算啦,你到屋里算去!我这个铺子归你,我不要啦,我连被卧都不拿,干出身儿,完全是你的,要不卖两块钱,你怎么样?啊?灵啊,我这铺子归你,不灵哪?”
当着好些个算卦的,小神仙不能输嘴,一输嘴栽跟头啦!
“噢,你要这么说呀,两块钱往外,一万块钱也算我灵,十万也对,许多不许少,要是卖一块九毛九,那就算我经师不到,学艺不高,后半辈儿不算卦,哪儿算卦你哪儿给我砸卦摊儿――那还是日后的事;当时有你的便宜,要不卖两块钱哪,你瞧我这摊儿啦没有?哪一天都是二百多块,这二百多块完全归你,这个归你啊,连这棋盘带签筒,连这棋子儿的铜片算在一块儿六十多斤铜,你拿走,暖水壶我也不要,全是你的!”
“是那么着,街坊可都听见啦!罄其所有。要是我卖两块钱干出身儿,被卧都不要啦;不卖两块钱,这摊儿有什么都是我的。完啦,咱们晚上见!”
小神仙那儿算卦,这药铺掌柜的往柜里一坐:“小子,今天让你栽跟头,豁着这倒霉的买卖不进人,即便进人,我这儿没有东家,自己做主,该收一块钱哪,我收六个子儿,顶多不过一毛钱,一过四毛钱我就舍,说什么我也不让卖上两块钱。小子,你这摊儿不归我,咱们俩吵!”
在屋里一坐,人家买卖都盼着进人,他不盼进人!十一月天最短哪,四点啦,他这药铺一个人没进,掌柜的心里痛快:怎么样,没进人!一个子儿没卖!小子,你这摊儿归我,反正我瞧着,今儿个带批八字儿三百来块,得啦,钱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