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鉴先生惯说空,指南指北指西东。若是真有龙虎地,何不当年葬乃翁!
这四句呀,可不是现在编的,打老年间就有。这四句什么意思呢?我给您解释解释。“风鉴”就是阴阳二宅啦,巫卜星相啦,全在内。“风鉴先生惯说空”,这就是说瞧风水的先生说的完全是假的。“指南指北指西东”,就随便这么一乱指,不乱指他怎么能要钱哪,说“龙虎地”哪。这块地呀有龙穴,把爸爸埋在那儿呀,晚辈儿就出皇上;这块地呀是虎穴,把爸爸埋在那儿呀,晚辈儿就出元帅――这全是假的。若是真有龙虎地,要是真有这种地方,何不当年葬乃翁,当初为什么不把你爸爸埋在那儿,叫你当皇上当元帅,为什么你当看风水的混饭儿吃呢?
这种事情啊,都是假的。说“风鉴”这行生意,这年月呀,完了!为什么呢?因为剥削人的人越来越少,再过些年就没啦!原先那个社会呀,他们瞧风水的可赚钱,怎么呢?因为有人想发财,他们就全从想发财的人身上找钱!拿商人说吧,这个买卖呀,本来成本不大,过几年,起来啦,两三层楼,九间门脸儿。这个买卖一赚了钱,商人就这么想啦:这是运气好!从这儿起,给人家的东西老嫌多,赚的钱哪老嫌少,甚至于偷工减料,以假当真,越来越不实在,买主儿呢,这一方就这一个铺子,别处买去太远。“得了,将就着买吧!”
好!在这家儿铺子对面儿呀又开了一家儿,跟他这买卖一样,人家那个买卖给得挺多。为什么给得多呢?东家、经理这么想,我要跟你斗斗,我这儿货要比他强,价钱要比他公道,自然就能把他顶回去。
那家掌柜的不这么想,嗬,跟我比着!我这儿运气好,根深叶茂,你比不过去呀!
过俩月他这买卖就见衰落了。怎么?他的买卖还是这么个做法儿,人家那边儿给得多,货又好,自然他的买卖就少啦!买卖不好啦,他可不说他偷工减料,以假当真,他说这
个:哎呀,对门儿夺了我的风水啦,找瞧风水的瞧瞧。
把瞧风水的先生找来了。这先生一进门儿呀,找不出毛病来,找不出毛病怎么拿钱呢?院儿里弄这么大罗盘一支,定南针这么一摆摇,红头绳儿满处一拉,这就出主意啦:
“不错,你这儿正气让人给压下去啦!这个主房应该往高里长!”
“嗬!这一长高,拆了重盖,钱可多了!”
“不要紧,房脊上啊来十五趟砖,弄个影壁,这个厨房挪到茅房,茅房挪到厨房,这个门朝那边儿,把窗户堵上。”
胡这么一出主意,他就把钱拿走了。过了两天,买卖不但不见强,更坏啦!还得找瞧风水的!风水先生来啦。
“嗯,不见效呀!”
“我再瞧瞧。正气倒起来啦。这么办,你花俩钱儿,用朱砂笔画一个山海图,冲着那个门儿这么一挂!”
给那边儿下了个镇物!
这掌柜的心里痛快啦,对门儿那位掌柜的堵心啦:怎么?没影儿的事,那小子给我下镇物!也得找瞧风水的--斗法呀!他要找哪,可就不是这个瞧风水的啦,找到这儿弄罗盘一支:
“嗯,不错,这可不成,他画张画儿,咱找块镜子,后道来道符。对他这么一照。”
“这起什么作用呀?”
“他这张山海图压着咱们哪,咱们镜子一照呢,把他的山海图给照回去了,压他自己!”
好!等他把这镜子一挂上门,那位掌柜的害怕啦!
“不成啊,他他他怎么挂个镜子,跟咱斗法啦?这咱们--”
“有主意呀,弄个八卦!”
那家儿一瞧,八卦。又找瞧风水的,瞧风水的说:
“咱们弄个老虎脑袋!”
老虎脑袋搁在这儿了。
这家儿:“咱们弄三枝箭跟他比画着!”
那边儿:“我来个瓶,平升三级!”
这边儿又来个“姜太公在此”,那边儿又来个“泰山石敢当”。实在没主意啦,这掌柜的在房顶儿上搁个夜壶!
唉!你说这是图什么的!说,这个事有没有呢?绝对不是瞎话。
今天这个目录叫《小神仙》。听完这一段儿您就知道风鉴这码事完全是迷信。咱们说说算卦的。你要是按生意人道儿这么一说呀,这里头门类很多,叫金,评,彩,卦。金评彩卦是四门儿生意,每一门儿又分多少类!要是背名儿呢,打这儿一背背到天亮也背不完!咱就说个大概吧。这个金是什么呢?就是相面这一门儿。这个金哪,又分七十二门儿哪,七十二样金,就是七十二样相面的。那位说:“都什么呢?怎么还有七十多样儿?”您听啊。住在旅馆里撒传单登广告,那叫“座子金”;串胡同儿打那两块板儿,梆梆梆的,那叫“梆金”;提溜黄雀儿,那叫“嘴子金”;拿三根竹竿儿,那叫“竿子金”;在街上摆卦摊儿,穿得挺阔,带俩底下人,那叫“伙金”;穿着蓝布大褂儿,补着好些个补丁,脸可洗得很干净,手指头伸出来葱根儿嫩笋,拿着管破笔写字,写出来有体儿,说出来四六成句儿,你这么一瞧像念书的,现在落魄了,相面,这个叫“水金”;摆奇门,叫“八岔子”;六爻叫“老周”;拿着这么一捆儿席篾儿--秫秸皮儿--量人家的手指头,临完撅下来比,比个长虫啊,比个龙啊,这叫“条子金”;抓石子儿数数儿,那叫“子儿金”;拿着草根儿,那叫“草儿金”;坐在地上,写上余非哑人,坐地不语,那叫“哑金”;打这儿一过呀,请过来我送你两句,那叫“揪金”;有这么一种相面的,相面要钱,不给不行,口硬,那叫“抢金”;先说,说了半天别的,临完往相面那儿一岔,接着找纸条儿,“我给你相。”这个名字叫什么?叫“倒插符”;还有一路叫“花褡子”。那位说:“什么叫花褡子?”南市就有哇,顶缺德的就是这“花搭子”!他坐在地上,地上铺这么个包袱皮儿,这包袱皮上净是小口袋儿,一共是七十二个口袋儿,十二辰呀,一样儿是六个;当中间儿十二个开着一个册页儿,他往那儿一坐。那阵儿使铜子儿,现如今得使几分票买一个钢墩儿,扔在哪儿打哪儿起,先得问你:“是本人儿的,是替人占的?”这个人一说,他就拿着签儿这么一数,数到你的岁数儿言语声儿啊!一岁,十一,二十一,二十二……那位说,到了。打口袋儿里夹出来就是你那个属相。愚人就这么想:“怎么这么灵呢?”不能不灵啊,他按着天干地支往下推呀,那是绝对差不了的,他那册页也画着七十二样儿,十二辰嘛,也是一样儿六种,分上,中,下,最缺德的在这儿,人嘴两张皮,他瞧这位来算卦的穿着,相貌,这位穿得阔,阔人,他这一数就是上等;这位是劳动人,一数就是中间儿,穿得破皮罗索,一脸晦气,怎么数他也是下等,绝对好不了!那天我站那儿瞧着,有这么个人花五分钱买一个钢墩儿扔那儿了。
“是本人儿的,是替人占的?”
“本人儿的。”
“数到你的岁数儿你言语。”
“你数吧!”
“一岁,十一岁,二十一,三十一,四十一,四十三……”
这位说:“到了”。
夹出来这么一张纸。
“四十三岁属鼠儿的。”
“对了,属鼠儿的。”
“壬子生人?”
“是。”
他瞧着这位穿得阔呀,打开了一瞧:哦嗬!画得好!有几囤粮食,粮食上头哇趴着一只大耗子,这个耗子吃得挺肥,吃着粮食,流地上好些;地上还有好些小耗子。
“你这个好哇,这叫仓内之鼠有余粮啊。你属鼠儿的就是耗子呀,生在仓内,一辈子不少吃不少喝呀!我看,就你吃剩下的,拉拉的,糟塌的,就够你子孙晚辈吃的呀!下面的这都是你子孙呀!九月生日呀?”
“九月”
“更好啦,锦上添花!怎么说呢?九月时候好,新粮进来啦,陈粮食还没完哪,丰衣足食富贵乡!”
这位花五分钱,一听,挺痛快地走啦!
旁边那位呀是劳动人,也瞧出便宜来啦,花五分买一个钢墩儿一扔。
“本人?替人占的。”
“本人。”
“数到你岁数儿言语一声儿。”
“你数吧。”
“一岁,两岁……”
数来数去,数到三十。说:
“到了。”夹出来这么一张纸。
“三十,乙丑年生人,属牛的。”
“啊”。
“海中金命。”
打开一瞧就堵心啦!怎么呢?画的是庄稼地里站着这么个小牛,这牛啊,套着夹板儿耕地,后头一个人揪着它拿鞭子轰!一瞧,不痛快啦!说:
“你这个牛是自创自立呀,奔忙劳碌,自己流血流汗,为他人辛苦啊!所赚的这个代价就你一天用的,没多大富余,几月生日?”
那位说:“三月”。
“嗨,更坏啦!三月的牛正在受累的时候--耕地呀,老年得福,子孙昌盛。”
这是收口儿,逢赶上穷命的,这个末尾都有这么两句:“老年得福,子孙昌盛。”干吗?为的是好叫这位有盼望呀,受了一辈子累啦,老年好啊!要是没这两句,这位蹿了!
怎么?“一样花五分钱呀,怎么我一点好儿都没有!”
这位走啦。我瞧出便宜来啦,我也花五分钱买一个钢墩儿往那儿一扔。
“本人?替人占?”
我说:“本人”。
“数到你的岁数儿言语声儿。”
我说:“你数吧。”
“一岁,十一……”
数来数去,数到五十七,我说:“到了”。
夹出来这么一张,说:“五十七岁,你属狗的。”
我说:“我是属狗的。”
“戊戌年生人。”
“对”。
打开一瞧:拧啦!太堵心了,别人都画一个呀,我这张画着一群狗。
“这么些狗!我属哪个狗的?”
他拿手一指:
“最头里那个。”
这可讨厌哪!
“你几月生日?”
我说:“我是二月。”
“好狗。”
到我这儿没好儿!这路生意千万别信,你要是拿它当金科玉律呀,那是脑子里的油泥没擦干净哪!还有一路金,什么呢?叫“票儿金”。“票儿金”是什么呢?就是我说的这个小神仙。
这段儿《小神仙》哪,是咱们北京的事,民国初年哪,有个相面的在哈德门外花市大街摆摊儿,夏景天,支着把伞,摊儿上头搁着好些个硬木棋子儿,有一盘墨,一碗凉水,还有这么一个白油漆的盒子盖儿,这干吗用?“圆黏儿”,什么叫圆黏儿?就是招人。拿这个招人,得在这盒子盖儿上画画儿。他因为什么画画儿呀?凡是在街上相面的,他别瞧谁,他一瞧谁,这人得赶紧跑!因为什么哪?都知道他这个毛病,他让谁相面谁也得相,谁要是不相,回头他说出话来转着弯儿骂人!可是又得有人围上他他才能赚钱哪!怎么样?他嘀咕,他画画儿,拿这画画儿招人,画画儿不拿笔,拿手指头蘸墨,在这个白油漆的盒子盖儿上画。画个什么对虾呀,画个海螃蟹什么的。我学这个劲儿你瞧,他低着头――抬头人就走啦――低着头画,只要有人这就一聊,有十几个人这就说起来了。那位说:“他不抬头,有人他怎么知道?”往下瞧哇,往四外瞧,瞧腿呀!有六条腿,仨人啦!有十二条腿,六个人啦!二十四条腿,十二个人啦!没错儿。手指蘸着墨画着那个盒子盖儿,一瞧四外有八条腿,四个人,成啦!这就说开了。
“画山难画山高,画树难画树梢,天上难画仰面的龙啊,地下难画无浪的水,美貌的佳人难画哭,庙里的小鬼儿难画肉。”
一瞧四外有三十多条腿啦,十几个人,这就该抬头啦!这画儿呀且不放下哪。怎么?一放下人家就知道他不画啦,就走啦!手里老拿着这画了一半儿的盒子盖儿,人们站在这儿为瞧他画画儿,谁也没想到要相面啊,他往这相面这儿带。
“那位说,你是干什么的?”
其实谁也没说,他自个儿说。
“我是相面的。刚这么一提相面的,那位老兄把嘴这么一撇,撇得跟烂柿子一样,‘二哥,咱们走吧,生意!’哈哈哈……小伙子,你是少见多怪啊!不错,相面的是生意,
他们是生意。”
其实他煮在锅里一个味儿!
“他们是生意,你怎么不是哪?你也是相面的!我相面,我这相面的今天挣了一天的钱啦,前半天挣的钱哪,五天花不了,我也没事儿,怎么样哪?画几张画儿,人都围上我啦,咱们都算有缘哪!同船过渡都有缘,何况在这儿站会儿?每位我都送一相,不要钱。”
先拿这不要钱哪把人心稳住。
“这位老兄啊,我知道他有几个儿子,将来得谁的济,受谁的累!啊,这位老弟呀,我能知道他父母全不全;这位老弟有妻无妻;这位老兄啊现如今有事无事;就这四位,全送。一位对是蒙的,两位对算碰的,三位对啦是巧劲儿,四位要全对了,算我对相学有研究。你们四位也别花什么,我也不要什么,咱们是哈哈一笑,大家一散,还有一位。别瞧人不多,二十多位,内中有一位要发财。”
这叫什么哪?这叫拿发财把人心扣住,人们就不动啦!
“谁要发财呢?嗬!这人财可大啦!如今他还没有辙哪;打这儿往后说,七天哪,平地一声雷,陡然而富。可是内中有个小人暗算他,他不但不发财,而且要生气,回头我给他两句话,让他趋吉避凶。要什么不要?等他应验之后,买包茶叶瞧瞧我来,我还许请他吃顿饭,交个朋友!还有一位呀要打官司,打官司啊,他可是败抗诉,我回头给他一出主意,几句话他就胜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