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小儿提拎着鸟笼子就出了茶馆啦!他外行呀!没玩过鸟呀!不会提呀,人家内行大都用手端着(比)!就是提拎着也不让鸟笼子晃悠呀!怕惊着鸟儿哪!狠小儿可不懂这一套,大摇大甩,那鹩哥受得了嘛!心想:“今儿怎么啦?让我打秋千呀!”抬头一看,提拎的那主儿换啦!“啊!你折腾我呀!我也得露两手呀!我飞不了,可能跳哪!”――这鹩哥在笼子里是这么一扑棱。狠小一看,“你咋不老实?,蹦啥??噢!饿了吧!中,我也饿啦!咱们找个地儿吃点儿什么吧。”说着抬头一看,路西有座大饭馆儿。他怎么知道这是饭馆儿呀?他闻到香味啦!这座饭馆儿是北京当时有名的大饭馆,叫“五兴楼”。楼下前厅是散座,卖斤饼斤面。后厅是腰拴儿(北京土话,指什么都不懂的人),炒个菜呀,来碗酸辣汤什么的。楼上前厅是雅座儿,后楼包办酒席。买卖做得大。狠小一进去,伙计们在擦桌子扫地哪!怎么?下午两点多啦,饭口过啦。楼底下不营业啦,雅座儿连轴转。
“爷台!吃饭呀?楼上请吧。”
狠小儿上了楼,一看没人,就一个伙计在那儿顶着,赶紧过来啦:“爷台,您这边坐吧。”
把狠小儿让到临街一张桌子上。摆上杯筷。狠小坐下,把鸟笼子往桌上一放。
伙计说:“爷台,给您沏壶茶吧。”
上雅座吃饭的主儿谱儿都大呀!没听说进门就点菜的。先沏壶茶喝着,压压心火,慢慢想着吃什么,然后才点菜哪。伙计给他沏了壶茶,给斟上一碗:“爷台!您喝着。”
狠小儿刚从茶馆里出来,肚子又饿啦,哪儿还想喝呀?不喝又怕露怯。临来的时候他爸爸跟他嘱咐过,要是露了怯人家给撵出去呀!喝吧!把一壶茶喝得差不多啦,伙计一看,是时候啦,问问吃什么吧?过来啦:“爷台,您歇过来了吧?吃点儿什么呀?”
狠小儿一听:“吃什么我哪儿知道呀!”他是不知道,在家里是茶来张嘴,饭来张口,又从来没进过馆子,又怕露了怯人家撵出去。他一想:哎,我可着急啥?,我这儿有鸟儿?!他灵?,问问它不就行了嘛!“我说鸟儿?!你不是也饿咧,咱们吃啥??”
伙计一听,心想:这位什么毛病呀?怎么让鸟儿点菜呀!
鹩哥本来就一肚子气。“噢,你把我晃荡够啦,这会儿又让我说话呀,谁认识你呀?我呀,扑通吧!”――鸟怕生人呀!别说让它说话,叫都不叫啦,净扑棱啦。
“你快说呀?你会的话多呀,咱们吃什么??”――您瞧狠小儿直眉瞪眼的,这鹩哥更害怕啦,它能说话吗?就算它会说“那当然啦!”“有哇!”那也是学舌哪。并不懂得这两句话的意思哪,更别说让它开动脑筋点菜啦。
“你快说?!咱们吃啥??”
伙计一看,这位上饭馆儿是吃饭还是逗鸟儿呀!我别陪着泡啦,歇会儿去吧。伙计不敢得罪饭座儿呀,提来水壶,又给他续了一壶。“您慢慢想吧!您想起来就喊我。”伙计歇着去啦。
狠小儿看见伙计又给他续了一壶。他不敢不喝,怕露怯呀!喝吧,又灌了一壶。伙计一想:这回八成喝够啦,过去问问吧:“爷台!您想起吃什么啦?赏个话儿吧!”
“鸟儿?!人家又来问,你快说呀,要什么菜??”
伙计一看:怎么又跟鸟说上啦,捣乱呀?――他哪儿知道狠小儿没上过饭馆呀?还是给他续壶水吧。又给他续上一壶。
狠小儿一看:怎么又给来一壶呀?北京的规矩大?,没吃饭先灌三壶水。――他还怪北京规矩大哪!他又想:鸟儿?,鸟儿?!我一百块都花在你身上咧,该你说话的时候你怎么不吱声??
狠小儿越想越气,更加上从早晨到现在半天多啦,任么没吃。水不能当饭,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地直叫唤。眼冒金星,肝火上升,气更大啦!“你说不说?不说我可揍你嘴巴。”(比)这下糟啦!他直眉瞪眼的哥就够害怕的啦,还能伸手吓唬它吗?这下更扑腾啦。狠小儿见它扑腾得更欢啦,气往上升,啪!他真给鹩哥一巴掌。鹩哥倒没打着,鸟笼子可就倒了霉啦!这是个精巧玩艺儿,细竹篾编的,年岁多啦,脆啦!只听叭喳一声,打了个窟窿,笼子给开了门啦!
鹩哥一看:喔,要放生呀?你既然有这好心,我可不能辜负你的美意,我飞吧――鹩哥钻出窟窿眼,扑扑翅膀:“再见啦!”
狠小儿一看鹩哥飞啦,伸手就抓。那抓得住嘛!“唉,一百块现大洋飞啦!”
“那当然啦!”――这节骨眼儿鹩哥说话啦。
伙计在旁边看着可笑:这位八成儿是神经病,挺好的玩意儿,他给揍碎啦!我别过去啦!要是他给我来一巴掌,吃不了兜着走呀!”他把狠小晾在那儿啦。
狠小儿这会儿是又气又饿。他想叫伙计可又不敢叫,叫过来没词呀!正着急哪,救星来啦。这么个时晌来两位饭座儿。五点多啦,到了饭口啦。该上座儿啦。
伙计一想:我别管他啦!反正茶壶里还够他灌哪,先伺候这二位吧。“二位,这边请。”
这二位也在靠窗户那儿坐下啦。跟狠小隔着一张桌子。
“二位!我给您沏壶茶吧?”
“甭沏啦!我们刚从茶馆里出来。大哥,咱们吃点儿什么呀?”
“客随主便,你点吧。”
“哎,伙计,你给我们先来个鸡丝拉皮,多搁点儿芥末。再来个小拼盘,多来点小肚儿,少来酱肉,带瘦。来四两老白干,我们先喝着,吃什么等会儿再说。”
“好您嘞!”伙计站在楼口那儿喊下去啦:“卖……鸡丝拉皮多加芥末,小拼盘多要小肚,老白干四两!”
伙计刚喊完,狠小儿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呀。心想:这回可救了我啦!要不非把我饿死,我也照样来。他那儿喊上啦:“伙计,你过来。你怎么不管我啦?看不起我,我吃饭不给钱吗?”
伙计心想:我问了你八回啦!你尽逗鸟儿啦。还说我不管他。赶紧过来啦:“爷台,我以为您茶还没喝够哪?”
“我还没喝够?,都成了大肚子蝈蝈啦!”
“您吃点什么?”
“先给我来个小乒乓。”
伙计一听:什么叫“小乒乓”呀?还大篮球哪!“噢!您来个小拼盘?”
“对啦,对啦!多要点小肚子,少来点肉。”
伙汁一听:我们多咱卖过小肚子呀!等会儿你还要大腿哪!“噢!多给您切点小肚儿。”
“对啦!再来个皮条。”
伙计心想:皮条?还有单杠哪!“您是要个拉皮吧?”
“对啦,对啦!拉皮儿。再来四两酒。”
伙计一听:想了半天跟那个桌上一样呀!你早点儿说呀,我一道喊下去不就结了嘛!伙计照样又喊了一遍。
等会儿酒菜端上来啦,一桌放了一份儿。那二位把酒斟上。“大哥!请。”
狠小儿一看那边喝酒啦,他也把酒斟上啦!“大哥!请。”
这二位一看,这个人是神经病怎么着,一个人跟谁说话哪?
“兄弟!这菜可咸了点儿,那咱们放点儿醋。”
他那儿也说上啦:“兄弟!这菜可咸了点儿,咱们放点儿醋。”
那年轻的一位可就有点儿不高兴啦:“这人怎么学我呀,拿我开心吗?”拿起醋壶往菜上淋了点儿。
他也把壶端起来啦!人家端的是醋壶呀,他拿的是酱油壶。高醋矮酱油,他不懂呀,人家淋醋,他淋酱油,一壶都倒上啦!
那二位夹了一筷子菜:“嗯!这回合适啦!”
“嗯!这回可……合适……啦!”――说话怎么这个味啦?一壶酱油都倒完啦,受得了吗,舌头都木啦!
这二位喝着喝着说啦:“大哥,咱们再添个菜吧!”
“你就看着办吧!”
“伙计,你再给我们来个干炸丸子,两吃着(两种作料:椒盐、糖醋汁)!”
伙计刚要喊菜,他那儿叫唤上啦:“伙计!给我来个干炸丸子,两吃着。”
伙汁一听:捣乱怎么着?人家不喊他不要,人家一喊他就来劲。心里话嘴上不敢说呀:“是喽!”
那边桌上年轻一点儿的火就上来啦:“这么大个子,怎么学吃学喝呀!”站起来要说他两句,让那位给劝住啦:“兄弟!咱们吃咱们的,别理他。”
没多大一会儿,这二位酒要喝完啦!“伙计!给我们来个炒合菜戴帽儿(炒合菜上加摊鸡蛋),大碗酸辣汤,分碗盛。八张荷叶饼。”
狠小儿听人家要完啦,他也喊上啦:“伙计!给我来个合菜戴帽儿,大碗酸辣汤分碗儿盛。八张饼。”
伙计一听:这不是折腾嘛!一个人吃酸辣汤干吗还分碗儿盛呀?你不说,我也知道,跟那二位口味一样。其实,伙计还是没摸透哪!
这回可真把那位年轻的给气坏啦!想了个主意,这主意可大损啦:“伙计!再给我们来两碗热汤面。”
“伙计!再给……”
伙计说:“行啦!您甭喊啦我知道啦。您也来两碗热汤面。”
“对啦!对啦!”
那位说:“伙计!你知道我们这两碗热汤面怎么做吗?”
“您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们这两碗热汤面要多放油。油要烧到十成热,再把肉丝放下去。跟着放汤。汤开了就下面,越热越好。滚三滚再给我们端来。”
“是喽!”
“伙计!你知道我这碗怎么做吗?”
伙计说:“知道。这两位怎么做,您就怎么做,您跟这二位口味一样嘛!”
“对啦,对啦!”
那位年轻的又说啦:“伙计!你过来。”
伙计过来啦。他在伙计耳朵边上小声说:“我们那两碗面呀,不是刚才我说的那个做法,你告诉灶上就给舀碗凉水,放上生面条,再放块冰。”
“那你不能吃呀?”
“能不能吃你就别管啦!回头我多给小费。”
“谢谢您啦!”
狠小儿一看,这回说的啥??我没听见?!没听见也得比划比划,要不然露怯呀。
“伙计!你过来。”
“什么事呀?”
他一拉伙计的耳朵:“吱吱吱吱吱……”
伙计说:“哟哟哟!干什么呀?你要咬我耳朵呀!”
伙计照着那位说的到灶上吩咐去啦。没多大一会儿,四碗面端上来啦。一桌上放两碗,都在冒气。他这碗是冒热气,人家那碗是冒凉气。碗里有冰,还不冒凉气呀!
面往桌上一放,那位年轻的说啦:“到我们北京来吃饭得懂得我们北京饭馆儿的规矩,要是不照着我们规矩吃,可别说我们这儿欺生,把他撵出去。”
狠小儿一听,心想:这没啥。你怎么吃,我就怎么吃,还露得了怯吗?他也说上啦!
到俺们北京来吃饭,得懂得俺们北京饭馆儿的规矩……”啊!他们北京?北京人说话有他那味儿的嘛!“不按俺们规矩吃,可别说俺欺生的,把他撵出去。”
他把两眼瞪圆喽,看着那张桌子,怕看不清楚,露了怯给轰出去呀!
那位说完了,把筷子一丢:“我们北京的规矩吃面不准用筷子。”
狠小儿一看,笑啦:“这有啥?!丢筷子我还不会嘛!”他也说上啦:“俺们北京吃面不许用筷子。”
那位说:“要用手捞。”
“要用手捞。”
“捞一撮面还得说句成语。说不上来的就轰呀!”
“捞一撮面还得说一句成语。说不上来就轰呀!”
那位把袖子一挽。他也把袖子一挽。就见那位伸出两手指头往面碗里一插,说:“这叫‘夜叉探海’。”
他也照样伸出两手指头来往热汤面碗里一插,“嚯!我的妈呀!”您想那受得了嘛!这下儿手都烫木啦!
那位说:“什么?叫妈!”
“不不!这叫夜……叉……探……海?!”
那位挑起面来往脖子一绕,说:“这叫‘乌龙绕柱’。”
他也顾不得烫啦,挑起面来往脖子上绕,“这……叫……乌龙……绕柱?!”――脖子都秃鲁皮啦!
这位又把手指头伸到面碗里说:“这叫‘二蕃投唐’。”
“这叫二……蕃……投……唐……?!”心想,这回比头回还难受?!北京人吃面这叫啥规矩咧!
那位又挑起一撮面来往嘴里一搁说:“这叫‘投石入井’。”
他也得来呀!他也挑起一撮面来往嘴里一搁,“这……叫……投……石……入……井?!”好嘛,舌头都起泡啦!
那边那二位要笑又不好笑。尤其是吃面的那位,嘴里还含着一口面哪!他不能咽呀!凉水泡生面条能咽吗!要笑又不敢笑。不笑又忍不住,鼻子吭了这么一声,糟啦!面条从鼻子里出来啦!一个鼻眼儿吊一根儿。
这下儿狠小儿着急啦:“哎呀,俺的妈呀!那个投石入井俺还没弄好哩,你这个二龙吐须俺可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