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大家都认识呀,都嚷,这个说:“来字儿来啦!”那个说:“这边坐吧!”伙计赶紧给沏过茶来。宋金刚往那儿一坐,心想:我这一宝就得押赢了,就问旁边儿那个押宝的,“开了几宝啦?”那人说:“开了三四宝啦!”“这宝上边是什么?”“这宝上边是二。”“二上边呢?”“二上边还是二。”“那个二上边呢?”“那个二上边是四。”“四上边呢?”“我就不知道啦,我只押了这三宝。”旁边一人搭碴儿啦,“四上边是幺,就开了这四宝。”宋金刚一想:幺、四、二、二,甭问这宝是三,没错准是三。宋金刚想到这儿,就仿佛看见了一样,就跟伙计说:“先别揭盖!我就押这宝。”伙计说:“行!您放心吧,等着您!”宋金刚说:“我先交捎。”就是先拿钱。伙计说:“您忙什么,说句话我就给您打上码子。”宋金刚一摆手:“不!还是先交捎吧!”说着话宋金刚站起来啦,把脚往高凳上一蹬,解开腿带儿。伙计纳闷儿,心说:这钱在哪儿放着哪?宋金刚把裤子撸到大腿根儿,用手攥住攮子的把,大拇指一按崩簧,噌的一声就把攮子抽出来啦,往上一举一道寒光,有人眼快,一眼就看见啦,喊了一声:“攮子!”哗!宝局里就乱了,宋金刚顾不得一切,用左手抓住自己的大腿里联儿的肉,右手的攮子掏过去,一坐腕子,咔嚓一声就切下来有四指宽三寸多长的一块肉,往宝案子上一摔,嘴里说了声:“三!”这块肉摔在宝案子上一蹦,宋金刚怕它蹦到别处去,用攮子往上一叉,嘭的一下就扎在宝案子上啦。这时候宝局上乱了,就听乱嚷乱叫的,攮子!肉哇!哗!这些人当中有胆大的,也有胆小的,其中还有一种假胆小的,胆大的站在那儿不动,等着瞧热闹,胆小的全吓跑啦,假胆小的在里边起哄,就是他们嚷得厉害,“攮子!肉!哇――”,是你挤我我撞你就奔帐桌去啦。他们要干吗,因为这帮人素常就看李四这宝局有利可图,又因为李四名望大不敢惹,也不敢在宝局闹事,今天有人跳宝案儿啦,可算有了机会,他们想趁这机会要抢宝局。宋金刚一看可坏啦,真要是把宝局抢了,我这肉就算白割了。宋金刚一伸手就把攮子起下来啦,手里攥着攮子高声说道,“诸位!静一静!”当时就不乱了,都要听听宋金刚说什么,大家瞪着两眼看宋金刚。宋金刚说,“诸位,不要乱,我今天押这块肉,是对着他们宝局掌柜的花斑豹李四来的,与大家没有关系,押宝的只管押你的宝,平日花斑豹李四厉害,没人敢惹,素常的毒大,有的人想惹他又不敢,这没关系,等我的事情办完,改天你给我个信,我姓宋的助你一臂之力,我要是说个不字我就不够朋友。可是话又说回来,今天你想借我割肉的这个机会,成心起哄,想着抢这个宝局,那你是打错了算盘,谁敢乱动,我手中的攮子可不客气,就照准你的脑袋上捅四十七下。”众人一听,心说:那就成了漏勺啦。宝局先生往常能说会道,真有三寸不烂之舌,今天叫攮子吓得这舌头剩了一寸五啦,连话都说不上整句的啦,“我……说……宋大……爷,您这……是……怎……么啦……”宋金刚说:“先生你别害怕!”先生说:“害……怕……倒是……不害怕,就是直……哆嗦。”宋金刚说:“金子银钱我赌腻了,今天换块肉,赢了照样赔我三块,可是要你们掌柜的李四身上的肉,先生你可别多心,别人的肉我还不要,因为那肉不够分量。”先生心说:不够不够吧,够了往下拉也够疼的。先生说:“您要是输了呢!”宋金刚说:“那没关系,左腿上的肉拉完了,右腿上还有哪,浑身上下的肉都输了,我再剁骨头,剩下脑袋押孤丁。”先生一听:他上这儿玩命来啦。这时大家你瞧我我看你,谁也没主意。在旁边看着的有一个人,这人久在宝局里有经验,用手一捅先生,“这主儿在这儿吗?”伸了伸四个手指头,那意思是问李四在吗,先生点头,“在呀。”先生一回头冲着一个小伙计说:“去!送个信儿。”这孩子小名叫胎里坏,他转身遘遣奔后院,李四正在大棚底下坐着喝茶哪,这孩子过来啦,他都吓糊涂啦,连话都说不整啦,他见着李四就说:“掌……柜柜……的,可了不得啦……好家伙……真厉害……我的妈呀!”李四一见:“你怎么啦?前边来个人!”先生跟过来啦,他怕胎里坏说不明白,李四一叫前边来人,先生就过来啦,冲着胎里坏就说:“往常你能说会道,今天怎么不行啦?”李四有点儿不高兴,“先生你说吧!”到底是先生沉得住气,听李四一问不慌不忙地说:“这事儿可不好办……还是真厉害……那玩意儿这么长……可了不得啦,好家伙……我的妈呀!”李四说:“你也吓糊涂啦。”先生这才沉了沉气说:“掌柜的您到前边去看看吧,那个来字儿的来啦。”就这一句话李四就明白啦,刚才前边一阵乱,紧跟着就鸦雀无声,两个人进来变颜变色,来字儿是宋金刚,不用问是宋金刚跳了宝案子啦,可是他假装没有那么回子事儿说:“来字儿的来了好哇,那是咱们的好主顾,叫人家耍呀。”先生说:“还好哪!今天没押银子,没押钱,押的肉。”李四问:“是牛肉羊肉?”“人肉!”“哪儿的?”“后腿儿!”“没把尾巴油带下来呀?”先生说:“您还开玩笑哪。”李四说:“有多大分量?”先生说:“有二三百斤。”李四一听:“啊!这人剐啦?”“不是,有二三两吧!”李四说:“就这么点儿小事就把你吓这个样子!”先生说:“小事?您没见着那个阵势,谁要是一动,那把攮子就在谁的脑袋上扎四十七下,差一点儿成漏勺。”李四说:“没关系,都有我呢,你到前边把闲人散一散,把大门关上,别叫他跑喽!”别看李四话说得挺横,等先生和小伙计走后,李四可为难啦!心说:宋金刚啊宋金刚,你这是往我脸上抹黑呀!我李四的宝局最干净,没有闹事的,没有跳宝案儿的,没有拿挂钱的,这回你算是给开了张啦。当然你的买卖全输在我的宝局啦,你能不急吗,你可以托朋友出面找我李四,再把买卖给你开回来,从此咱交个朋友。你这么一来叫我怎么办哪?又一想,有啦,刚才先生说他押的是三,我去找宝官儿问一问他开的是几,宝官儿要是我的福星,开幺开二开四,我上去揭宝盖,你输啦,你再想割肉哇,我把宝盒一举,谢谢诸位今天就开到这儿啦,我看你怎么办,你只好是把血一擦拿着攮子一走,你走之后我打发人跟着你,看你上哪儿去,你要是回家,我托朋友来见你,把买卖给你开回来,咱们交个朋友,你要是投奔大兴两县顺天府去告我去,说不得,我把我所有的家产一收,从当中一刀切,一半儿我打点官司要你一死,一半儿我留下,洗手不干这一行啦,也够我花后半辈儿的,我这叫宁堵城门,不堵阳沟。他想到这儿,奔前边宝屋子找宝官儿,他来到宝屋子后面一推门儿一看,宝屋子里没人,这宝屋子前后两门,前门挂着半截的灰门帘,出去就是宝案子。李四一见没有人,心想:宝官儿哪去啦。在宝屋子后门外头有个倒脏土用的土筐。半筐脏土倒在旁边儿,土筐底朝上,还直动撼,李四一看心说:在这儿哪。李四一脚把土筐踢翻一看,宝官儿一脑袋脏土,李四说:“你怎么上这儿来啦?”宝官儿说:“吓的。”李四说:“按道理我不应该问你,因为你是我拿红白帖请来的,前边把宝案子压折了,输掉了脑袋我上一边安去,可是今天不同啦,前边有个押肉的你知道吧?”宝官儿说:“要不是有押肉的我还不能上土筐底下去哪!”李四说:“我问一问你这宝你开的是几?”宝官儿说:“你问我开的是几呀!我也想不起来啦!”李四说:“你慢慢的想一想。”宝官儿想了想说:“掌柜的,这肉有这么长啊!”李四说:“我没问你肉!”“哎呀,我真想不起来啦!”李四说:“你从几上抓下来的?”“我从四上抓下来的。”“你回了坐窝还是四?”“没有。”“你变了个二?”“不是。”“你蹦了个幺?”“不对。”李四说:“坏啦!你开的是三!”宝官儿说:“掌柜的你猜得还真准!”李四说:“废话,你怎么单单的开三哪?”宝官儿说:“我是知道他来押肉,宝子儿我攥着,宝盒放那儿我没开。”李四说:“把宝口袋给我。”宝官儿把开宝用的宝口袋给了李四,李四接过宝口袋走进宝屋子,站在屋里沉了沉气,然后来到前门的门帘里边喊了一声:“闪宝道!”李四从宝屋子里走出来往宝案子那儿一站,用眼一看宋金刚,李四心说:是条汉子,那么大的一块肉拉下来啦,脸上不变颜色。有认识李四的,也有不认识的,不认识的就跟旁边的人打听,“这个宝官儿我怎么没见过,多会儿来的?”旁边那个人说:“这不是宝官儿,他是这宝局掌柜的,东霸天花斑豹李四!”这人一听,“什么?花斑豹?我看今天要变长尾巴狼。”李四装做没听见,就说:“没有押的啦!叫宝!”先生过来啦:“掌柜的,先别叫宝,您看――”说着话用手一指那块肉,李四顺着先生的手一看:“噢!这儿还有块肉哪!”宋金刚差一点乐出来,心说李四你都假出边儿来啦,没这块肉你能出来吗?李四问:“这块肉是谁的?”宋金刚说:“是我的。”李四说:“是宋大哥的,您怎么想起押肉来啦?”宋金刚说:“金、银、钱赌腻了。”李四说:“还不用说您押肉,您就往宝案子上押死尸,只要赢了,我照旧赔您仨。没死尸我把活人现勒死也赔您,可是您要是输了呢?”宋金刚说:“我这条腿上还有哪,我再拉一块,可是我要赢了你得照样赔我三块。”李四说:“宋大哥您赢不了,您想啊宝局里掌柜宅里宅外五六十号人每天吃饭拿钱是哪儿的,是我李四的?我哪儿有钱给他们,都是来我宝局耍钱人的钱,赢只有我一个人赢,大家都输,别看宝盒在那搁着,我说是几就是几,我用手一按宝盒说是空的,里面连宝子也没有。您想谁还赢得了?今天这么办,今天我算您赢啦,我照旧赔您三块肉从我身上拉,我要算您一个人赢啦,别人说我怕您。今天四门都赢,我姓李的一个人输,您看怎么样?”这叫好汉出在嘴上,好马出在腿上。李四想用话把宋金刚给绕到里边,只要宋金刚一点头,他就把宝盒子拿走啦,你再说什么也没用啦,是我算你赢了。可是宋金刚是保镖出身,久闯江湖,一听李四这一番话,心说:李四你别给我来这套,这宝我要是没押着,你早就揭盖儿啦!想到这儿就说:“李四你说什么?算我赢,我还没听说过宝局里有算输算赢的哪!你算我赢?你是今天算我赢,是昨天算我赢?要是算我赢,我三间门面的德隆昌绸缎庄,你照样赔我三个,那是你算我赢。你说什么?你用手一摸宝盒就能变个样,我说你不敢!你这儿是明场宝局。我来押宝是黑红点儿把我勾住的,不是什么算输算赢。你把宝盒盖揭开看看,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姓李的别的甭说,你揭宝吧!”李四一听,知道宋金刚不买这本帐,也没有办法只好揭宝:“伙计叫宝!”在宝案子旁边站着六七个伙计,平时叫宝个顶个的嘴都跟梆子似的,脆声长音儿真比唱的好听,今天叫这块肉吓得都不敢叫宝啦。一听掌柜的说叫宝,你推我我让你,“你叫!”“你叫!”“我叫柱儿。”把小名都说出来啦。让了半天,一个伙计过来啦,“掌柜的他们都叫我叫。”李四说:“那你就叫吧!”“怎么叫?”李四说:“怎么连叫宝都忘啦?你看看那门儿轻叫那门儿。”“我看三上轻!”“废话,三上有块肉。”伙计用手一按宝盒,连声儿都变啦,“叫宝――揭宝――免三――”李四一听心里高兴,甭管开什么他先免三这是个吉祥。就听伙计接着喊:“免三,去四,不要二,别来幺。”李四一听:那还开什么?伙计用手一揭宝盖喊了声:“六来!”押宝有开六的吗?宝盖一打开是三,李四说:“先生!看准了,该吃的吃,该赔的赔,不准多赔一个钱儿,也不准少赔一个钱儿。”这是干吗?李四明白,你要少赔了当时就来闲话:“怎么啦,少赔钱?吓糊涂啦?”要是多赔了当时不说,等到了茶馆酒肆一提宋金刚跳宝案子的事儿,他就说啦,“李四怎么样,那天宋金刚跳宝案子,我应当赢一吊五,赔了我两吊三,都给吓糊涂啦。”所以李四嘱咐。全都赔完了,还有两个两吊钱的单穿儿没有人要,先问问,“两吊一个俩单穿儿是谁的?”问了两声没人答话,先生说:“没主儿就挂起来啦!”就听宝案子底下有人说话:“我的,别挂起来。”“怎么跑桌底下去啦?”“吓的!”“出来!”“出不来,上边还压着一位哪。”从宝案子底下都给揪出来啦。这时耍钱的人大多数都走啦,还有几个人站在这儿没走,等着瞧热闹的。李四说:“今天就开到这儿啦,明天诸位再来捧场吧!”那几个人也就只好走了。
等人走净,大门关上啦。李四说:“宋大哥,走吧,到后院我赔你的肉,先生称称有多大分量。”先生把宋金刚拉的这块肉拿起来,放到宝案子上边盛打码子用的铜钱升里,李四同着宋金刚来到后院,往天棚底下的竹床上一坐,两个人当中是个小桌,先生沏过茶来,李四跟宋金刚说闲话,不提拉肉的这回事。他在想主意,心说:攮子在他手里拿着,说不好一动手非死几个不可,我得想办法把攮子诓过来。想到这儿猛然跟宋金刚说:“大哥,光顾了说话啦,我还没赔您的肉哪。”一回头对先生说:“那块肉你称了吗?”先生说:“称啦,三两三钱四。”李四说:“宋大哥我正好赔您十两整。我这儿没有合手的家伙,宋大哥把您的那把攮子借给我用一用吧。”朱金刚一听心想:李四你以为我有这把攮子才敢跳你的宝案子吗?这是为我拉肉用的,真要是打架的话,我虽然腿上带伤,你们宝局上的这些笨汉子也不是我的对手,既然你要这把攮子就给你。两手攥着攮子把,往起一捧说:“给你!放哪儿?”前边是尖,两边儿是刃,把儿宋金刚攥着,李四怎么接?用手抓?宋金刚往回一拉手指头全掉。李四一看心说:不是冤家不对头,得啦!我豁出去吧!他把裤腰带往下一推,肚脐眼就露出来啦,大肚子往前一挺,把眼一闭说:“你就放这儿吧。”只要宋金刚两手往前一伸,攮子就扎在李四的肚子上,扎进去李四就活不了,可是宋金刚倒为难了,扎不扎?不扎,他把肚子挺过来啦。扎吧,把他扎死我的买卖还要不要?宋金刚进退两难,扎也不好,不扎也不好。宋金刚猛然想起一个办法来,他把攮子一倒过儿,用把在李四的肚脐眼儿上一顶说:“给你!”当啷一声攮子掉地下啦,这下把李四顶的!直倒吸气儿,还不如扎进去好受哪。先生把攮子拾起来放到一边啦。李四回手把水烟袋递过来啦,“宋大哥您抽烟吧。”宋金刚接过水烟袋来一看,没有火纸煤儿,李四一回头冲着小孩儿胎里坏说:“去!快给你宋大爷拿刀伤药去。”小孩儿转身走了,没有多大工夫用手托着就来啦:“宋大爷!给您刀伤药。”宋金刚一瞧,那是什么刀伤药哇,这孩子托了一把咸盐。宋金刚用手一指拉肉的伤口说:“放这儿吧!”小孩儿说:“我可不敢。”宋金刚说:“给我!”用手接过咸盐往伤口上一按,顺腿往下一流紫花汤儿。李四说:“给宋大爷点火去!”胎里坏走啦,用火剪夹着一块烧红了的硬煤就来啦,说:“宋大爷给您放哪儿?”宋金刚一指伤口说:“放这儿。”小孩说:“我不敢。”宋金刚说:“给我!”接过火剪,这块煤还冒着蓝火苗哪,就往伤口上一放,吱啦一声,冒起一股黄烟儿,先生赶紧用扇子就给拨拉下去啦。这时宋金刚脸上的汗就下来啦,再看宋金刚这条腿肿得跟小缸儿似的。李四说:“宋大哥,行了吧!肉也拉啦,盐也放了,红煤也搁了,有什么话您就说吧。”宋金刚说:“我没有什么话说。肉是我拉的,盐、红煤是我自己放的,我咬得住牙。我常听人说你们宝局打人,你还没打我哪。也许你们的棍子打在我身上我受不了,出了声就不是个汉子。”李四不愿意打,他知道打了就更不好办啦,可是今天连一个串门儿的朋友也没来,要是有个串门儿的朋友在中间也好说话呀,怎么今天就一个来的都没有哇。就听宋金刚说:“怎么样,打吧!”李四说:“大哥,这可是您说的,我恭敬不如从命啦,来呀!”李四一喊,呼啦!出来二十多个打手,往两旁一站,李四说:“预备!”当时有人把一张芦席往地上一铺,席上边铺上一床棉被,一头放上一个枕头。李四一转身说:“宋大哥,请您过去挨打。”宋金刚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芦席边,侧着身子往下一躺就把伤腿压在底下了,一手抱头一手搭膝,李四一声吩咐:“打!”二十多个打手把手中的霸道棍一举,照准了宋金刚的小腿上就打,没多大工夫这条腿就完啦。李四把手一摆说了个“停”,打手们当时就住手啦。李四走过来对宋金刚说:“宋大哥请您翻身好打那半边!”宋金刚躺在那儿心想:李四你真厉害,我的好腿你打完啦,下边这条腿拉肉上盐放红炭,你还叫我翻,我要是翻不过身来就算我栽给你啦。宋金刚腰眼儿一使劲,这手工夫叫鲤鱼打挺,一下就翻过来啦,就接着打吧,两条腿全打完啦,骨头一碎,再打也没意思啦,骨头没碎打上是梆梆的,骨头一碎再打是噗噗的。打手们一看,这还打个什么劲儿,他们也有办法,那边的十几个打手用棍打棍,累了,这边的把棍支着,那边的再打。李四在天棚底下来回走着着急,冲着先生使了个眼神儿,那意思是叫他过去看看,先生过来一摆手说:“别打啦。”打手们住了手:先生一看宋金刚这张脸哪,就仿佛是天刚亮的窗户纸一样,青虚虚的发白,没有一点儿血色。先生用手一摸宋金刚的鼻子,这时宋金刚眯缝着眼儿看见了,将眼一闭,用了个老牛大憋气,先生一摸鼻口冰凉,没有一丝儿气,把先生吓得过来说:“掌柜的!宋金刚死啦!”李四一听把脚一跺:“嗨!该着!”他赶紧的过来用手一摸宋金刚的鼻子,宋金刚一换气打了个呼噜,把李四吓了一跳,心说:睡着啦!
这时候就听外边有人叫门:“开门来!怎么这么早就写啦。”写啦的意思是不到时间就不开宝啦。李四一听外边有人叫门,就叫小孩儿胎里坏去开门,嘱咐说:“问明白了是谁再开门。”因为来人要是朋友,开门能帮着办事,要不是朋友,开门也没用,说不定能闹出人命来。胎里坏来到大门里头就问:“谁呀?”外边儿回答:“我。”“你是谁呀?”“他妈的!你这孩子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啦!”小孩儿一听:“噢!于四大爷。”来人姓于行四,人送外号叫于四拐子,怎么得这么个外号哪?因为他这个外号是挨打挨出来的,他在北京这些年没打过人,净挨打啦,所有的仓、库,局他都敢惹。不怕挨打,打完了,一天跟你要多少钱,不给不行,所有混混儿没有不怕他的,又惹不起他,就有人出了个主意,要拿钱买一块骨头。找人故意的开了一家宝局,不请他。于四听说开了个新局没给他个信儿,他就去跳了宝案子,当时就把他的腿打折了,找大夫给他治腿,在大夫手里花了二百两银子,在他左腿迎面骨那儿少给他接上一块骨头,只要是一阴天这条腿钻心的疼。叫他死不了活受罪。等他伤养好啦没几天,这天是阴天,于四这条腿疼得坐不住站不住的,于四用手一摸迎面骨,少了一块骨头,他知道这是接骨大夫的事儿,他把攮子别在腰里就找那个大夫去啦。到那儿一叫门,大夫出来一看是于四,就说:“我知道您今天就得来找我,您的腿疼吧?”于四说:“你知道就好,我这腿是怎么回事儿?”大夫说:“因为您把人得罪苦啦,所以人家花了二百两银子买你一块骨头。我也知道您的腿一疼准来找我,所以二百两银子都在这儿我没敢动,那块骨头我用药水泡着哪也没丢,你再去找他们,叫他们再打您,打完了我再把那块骨头给您接上,要是落一点毛病您拿刀把我宰了。”于四一听,说:“什么?我还去找他们,我有挨打的瘾吗?不是折了就能接吗?好吧!”他说着话往地下一坐,把脚放在门坎上,伸手拿起顶门用的砖头照准自己的左腿咔嚓就是一下儿,把腿砸折了,用手一指说:“接吧!”大夫一看,说:“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来,我给你接。”于四一摆手:“算了吧,别接啦。”于四心里明白,我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要有人豁出去要我的命,得啦,我现在的钱也够花的,收场吧。等把腿养好了也残废啦,出门架着双拐,所以叫于四拐子。光给别人了闲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不但不恨他啦,反而很尊敬他。胎里坏把门开开说:“四爷您怎么才来呀!我们局上出事啦,正在打人哪!”于四问:“打谁哪?”“宋金刚。”于四一听:“啊!宋金刚!我管不了,回见吧。”转身就要走,小孩儿给拦住啦,“四大爷!您别走哇!您得给了了哇。”于四说:“你们怎么单打宋金刚啊!你进去什么也别说,等我想想。”小孩儿进去啦,于四想好主意往里走,没进后院他先嚷,张嘴就骂,骂谁呀?骂李四:“好你个李四!我跟你完不了,今天也打,明天也打,打来打去打到我们哥儿们的头上来啦,我告诉你说,你怎么打的他,我怎么打你。”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这时打手都闪开啦,于四过来把两拐一扔就躺在宋金刚的身旁边啦,用手一搂宋金刚:“宋大哥!小弟来迟了一步,叫您受委屈啦,宋大哥有什么话跟兄弟我说,宋大哥咱们跟李四完不了,宋大哥!”他是一口一个宋大哥,他这是干什么?他怕宋金刚死了。宋金刚闭着眼一听,这是谁呀,一口一个大哥叫得这么亲热,他没睁跟就问:“你是谁?”“兄弟于四拐子。”宋金刚听说过这个人,心想:我不认识他呀,他准是李四的朋友,我先拿你开个玩笑。宋金刚说:“好朋友管好朋友的事,要管我的事的人,得是全须全尾儿的,要是缺胳膊短腿走道架双拐的可管不了。”于四说:“我招你啦,宋大哥您有什么话对我说。”宋金刚说:“我没有什么话说,你问问李四我咋呼了没有。”于四说:“您没咋呼。”宋金刚不说话啦,于四爬起来架上双拐把李四叫到旁边低声问为什么,李四把前后经过一说,于四明白啦,他双拐一扔又二次来到宋金刚身边,他说:“宋大哥我问明白啦,您的事就是我的事,准叫您过得去,先问您一件事,您是在宝局养伤,还是回家养伤,就听您一句话!”宋金刚想:我不能在宝局养伤,我回家养伤,看李四怎么办。想到这儿说:“回家养伤。”于四说:“好!送宋大爷回家。”这时有人搭过来一个大笸箩,四个人一揪棉被的四个犄角,往起一搭就放在笸箩里啦,用一床大红缎子棉被往上一盖。李四一回头把胎里坏叫过来啦:“你去把宋大爷送回家去,送就得送到家,不能半路上搭回来!”怎么?来回一搭就死啦。李四怕胎里坏送不下又嘱咐了一句:“你要是送不下就别回来见我!”小孩儿胎里坏说:“您放心,准送下。”他带着六个人,四个人抬着宋金刚,两个人抬着一个大抬筐,里面是一筐铜钱,直奔宋金刚的家。离宋金刚住家没有多远,再一拐弯就到啦,胎里坏站住说:“别走啦。”大家问:“到啦?”“还没到,拐过弯就是,你们在拐弯的角儿那等着我去叫门,听我一喊搭过来,你们就搭着往里走,我不喊你们,谁要是搭过去,人家不叫进门儿,我可把人搭你们家去!”大家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主意,全部在拐弯角儿这儿等着。胎里坏来到宋金刚的门前往那儿一站,他可不敢拍门,他不知道人家什么规矩,站那儿喊回事,“回事!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