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社会卖什么东西都往里掺假,拿假的当真的卖。他欺骗人哪,还骂街,还玩笑!那位说:“哪儿有这路人哪?”我说完了我负责,有这么一路估衣铺,谁打他门口过,他瞧着不顺眼,他就拿谁开心,你要问他呀,他说买卖话,你对证也不行,哪个对证也帮着他说,绝不帮着走道儿的说。他在门口一站,这位打他门口一过,哪个对证也帮着他说,绝不帮着走道儿的说,他在门口一站,这位打他门口一过,您听他是让人哪:“买什么,里边瞧,瞧估衣,买衣服!”买卖话。“瞧估衣,买衣服。”打门口走,头脑各别,他要占人便宜:“买什么?里边瞧,瞧姑爷,买姨夫!”“瞧姑爷,买姨夫!”你要一问什么话呀,他说:“我们是买卖话呀,瞧估衣,买衣服哇!”这咱买卖欺骗人。我们北京还有一行,这行是什么?卖鸡子儿的,谁叫他是谁照顾他呀,谁照顾他,他跟谁开玩笑。门口挑着挑儿吆喝:“鸡子儿――”好比我在门口站着,我叫他,一叫他可倒了霉啦。“鸡子儿。”你过来不就完了吗?他不过去,回头:“谁叫鸡子儿?”我说:“我!”哎,我这么大个子叫鸡子儿!我怎么啦?
这话在头四十来年,还在民国初年的时候,我那阵儿二十来岁。我们那街坊好俚谐,姓王啊,叫王慎斋,这个人锂谐特别,他拿事由俚谐,你要不招他呀,他不跟你俚谐。外号叫古董王,他住家呀,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他在让口站着,十一眯多钟,打这面过来一个卖鸡子儿的,一吆喝:“鸡子儿来――”这五爷这么一想啊,夏天吃什么都不合适,油腻不成,买点鸡子儿把它腌上,顶到六月也有油啦,拿那个就饭挺好。“鸡蛋!”他过去不就得啦?倒霉嘛!挑着挑儿,“谁叫鸡蛋呢?”王爷乐啦,一想:“好小子啊,班门弄斧,我要是吃你的亏,我还叫古董王吗!”他那儿还问:“谁叫鸡蛋?”王爷说:“你过来吧,鸡蛋!”过去吧,他不过去不成啦。把鸡蛋在门口一放。我得说这方向,他这方向是路北的门呀,四合五的房――四间哪盖五间,门口哇一门楼,有马踏石。什么叫马踏石呀,现在没有啦,有碍交通,以先哪,要是一间门道,门口是上马石,下马石,蹬那个上车,上马,比桌子矮,门东西一边一块,要是局热小哪,半间的过道,就是马道石,马道石也是石头的,在地下坦着半截,外头露着半截,外头露着半截呀造出个玩意儿来,一个座,上头是秧歌鼓,夏天门口坐那儿凉快凉快也成,踏那个上车上马都成。王爷就站在马道石当间儿:“放这儿,放这儿。”他把挑子一横,放这儿啦。“打开瞧瞧。”这卖鸡子儿的一掀这个筐,逢这卖鸡子儿的,全是这么大的荆条筐哪,里头拿毛草纸呀围着,底下垫秫秸。上头有毛草纸,盖一笸箩,一翻人,连纸带笸箩往地下一放。买哪,数数儿就往笸箩里数。一瞧上下一色,这么大个。王爷看了一眼:“我说,猴顶灯吧?”这卖鸡子儿的一听啊,这人是行家,猴顶灯,内行说的话。那位说:“什么叫猴顶灯啊?”逢买鸡子儿都是这个意思,买的主哇他要挑挑,卖鸡子儿的把大个的搁在浮头,小的在底下。那位说:“不对呀,小的搁头里,从上边拿不就完了吗?”不,人人有这么个心理,认为底下有大的,一样花钱,买大的不买小的,一翻,大的上底下去啦,小的上来了。单独鸡子儿,一数一看眼就花,买的时节净买小的,不买大的,这叫“猴顶灯”。王爷说:“猴顶灯吧?”卖鸡子儿的说:“大爷,没有错,绝没那个。我这做买卖多少年啦,上下一样,您拿分量称都成,有一个小的您白吃!”“怎么卖呀?”那阵儿使现洋哪,一块现洋能买一百二十多个,“我也不要谎,一块钱哪您就数一百了。”王爷说:“好,就依你这价吧。”卖鸡子儿的痛快,赚儿大,一百二十多个他都嫌钱,这一百更成啦。“好啦,我给您数。”“别忙,碎的是你的啊。”卖鸡子儿的心想,这哪有碎的,全是整的。“大爷,您放心。一个碎的没有,有一个碎的您白吃十个,那算罚的!”王爷说:“我也不罚呀,这么办,整的我就许包圆。破的是你的,整的是我的,你应了这话我就要,我要整的不要破的。”卖鸡子儿的一想:这句话不说呀,我这买卖做不成,嫌儿大,原本没有破的嘛!“好!大爷,整的是您的,碎的是我的!”“是那么的啊?”“我给您数。”古董王一扒拉,“您别数哇。天气热,手是热的,您数一回,我回头再一数,来回一扒拉,搁两天搁不住啦,就泄黄儿啦!”“多少个儿你还没有数儿吗?回头我买完了剩多少,你一查数不就得了吗?你不信你再数一回。”卖鸡了儿的一听这人挺开通,绝不能多数几个鸡子儿。“是啦是啦,您数吧,您数我数一样,哈哈哈!”王爷一挽袖子一哈腰,打筐里就抓起六个来,一手拿呀,应当抓起来往前一探身,就搁笸箩里啦,没有,他这么一扭身就往马踏石上搁,六个,撒手之后哇连看都不看,回头就往筐里抓。这鸡子儿搁到八仙桌上满带骨碌哪,马踏石是秧歌鼓,它鼓肚儿,这卖鸡子儿的紧挨着,掉下就碎,这算谁的?这不是麻烦嘛!他一哈腰就把马踏石搂住啦:“大爷,这不能搁呀!”这么一搂啊拿胳膊围着没掉下去,这儿搁三回啦,“十二个,十八个……”“这搁不了啊!”“二十四个,三十个,三十六……”“哎,大爷,这不能搁呀!
”他说他的,这儿数这儿的。数到八十九个呀!这鸡子儿到鼻子这儿啦,再搁没地方搁啦。王爷把袖子往下一放,“呆一会儿,我进里头拿个家伙,说话就来。”一转身上台阶,推门,回手把门一关。
他拿家伙去了吗?他睡觉去啦!他走啦,这卖鸡子儿的可罪过大啦!怎么啦?站哪站不起来,蹲也蹲不下,这脊梁啊冲着南,南边是太阳,十一点钟,快到十二点,一会儿比一会儿热,腿也酸啦,汗也流下来啦,浑身哪儿都不合适。“哎呀!受不了啊!大爷,您快拿家伙来呀,我这儿受不了啦!”汗直往下流,他也不敢往下擦。这是活胡同啊,有走道儿的,走道儿的打这儿一过全纳闷。“哎,我说你干吗的?”“哎呀,大爷,我卖鸡子儿的!”“你这是什么功夫啊!”“啊?什么功夫,要了命啦!”“这鸡子儿怎么上去的?”“您可说呢,哎呀,劳驾劳驾,大爷,您给帮帮忙,您给拣下来搁筐里。”这位呀也好俚谐:“我给你拣下来把它搁筐里,白拣吗?”“哎呀,不白拣哪,我受不了啦!您回头拣完了拿几个去得啦。”这位一沉脸:“胡说!我拿你鸡子儿吃去?我想吃我拿钱买,你不是卖鸡子儿的?你是拿鸡子儿雇人怎么着?”“哎哟,哎哟,大爷,我说错啦,我浑身不合适呀,不知道说什么好,劳您驾大爷,您给拣一下,您说怎么酬谢?您快说,快说!”“你先给我作个揖!”他俩手抱拳比划个作揖的样子,石鼓上的鸡蛋全滚下来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