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社会说相声真难哪。干这一行,首先得会说行话。行话,只有同行才懂。外行不懂。旧社会的艺人为了赚钱吃饭,就得“湍春”。“湍春”,您听不懂了吧?艺人见了艺人说行话就叫“湍春”。只有“现分儿”,才会“湍春”。行话管内行人叫“现分儿”是什么意思?大概是现在赚几个钱,现在就分了它,叫“现分”。把行话全学会了也不容易。行话管内行叫“现分儿”,管外行叫“控码儿”。管穷叫“水”,管富叫“火”。“控码儿”总比“现分儿”“火”。旧社会有句话:艺人不富。
旧艺人难哪,不知道哪天“朝翅子”,“蛇鞭”。行话“朝翅子”,就是打官司,“蛇鞭”,就是“挨打”。旧社会做官都戴纱帽翅儿,官叫“翅子”。用鞭子打人,皮鞭子像条蛇,所以叫“蛇鞭”,挨打。
“现分儿”得会一整套行话。不是内行听不懂。像“溜、月、汪、摘、中、申、星、章、耐、居”,就是十个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衣服叫“撒托”,大褂叫“嗨撒”。帽子叫“顶天儿”,鞋叫“踢土儿”,还有那么点儿意思,帽子戴在头上,可不“顶天”吗?鞋穿在脚上走路不得“踢土”吗?管裤子叫“蹬空子”,合理。俩腿往里一蹬是空的,蹬不空,那是口袋。
这些话,内行都“攒里亮”。“攒”就是心,“亮”就是明白,“攒里亮”,就是心里明白。“念攒子”就是没心,傻的意思。“念攒子”不能做艺人。艺人里边没傻子。有的艺人外号叫“傻子”,其实他一点儿也不傻,少分一个子儿他也不干。
干这一行,不聪明不行。真正有本事的,人家不干这一行,没本事的又干不了,高不成,低不就。
干这一行,还有行规。有的话能说,有的话不能说,说了叫犯规,不吉利,犯忌讳。有十个字不能说,即:神、鬼、妖、庙、塔、龙、虎、梦、桥、牙,最厌恶这“十大块”。内行对这十个字是绝对禁止的。还有迷信色彩,谁今天要说出一个字来,就说明今天不吉利,生意要“出鼓儿”,“出鼓儿”的意思就是会出问题;会“朝翅子”,“蛇鞭”,打官司,挨打。内行都会躲着这十个字说,话里遇上这十个字,就“湍春”。“龙”说“嗨条子”。“虎”说“嗨嘴子”,“梦”说“黄粱子”,“桥”说“梁子”,“牙”说“柴掉子”,只要这样说,就认为你是内行。
那位说,学这些话有什么用?又要说,又要忌讳,多麻烦。
哈哈,用处大了。会说行话可以赚钱。譬如今天天气好坏,观众多少,可以用行话灵活掌握,观众少节目长一点,招观众。观众多,节目短一点,多收几次钱。你要当着观众这样说:“快点儿说,该要钱了!”观众一听:哦,你该要钱了,我也该走了。那还跟谁要钱去?内行这样说,“我储门子,拖储。”意思就是到要钱的时间了,要钱。内行管要钱叫“储门子”,叫“拖储”,“储”就是钱。把观众的钱储存到我这儿来。储蓄所可能就是这样兴起的。银行储蓄所有零存整取,观众的钱一到在我们手里就变成了“死期”,再也取不出去了。
相声演员学行话,就为赚钱。特别是赶上坏天气,阴天,下雨,刮风,下雪,演员就怕坏天气,“刮风一半,下雨全无”,没地方赚钱去。过去的艺人大部分是在露天场子演,逢上坏天气,谁看哪?
有的在书馆、书场、相声场子演,在房子里边也怕下雨,一阴天观众就走,他怕把衣服淋湿了。
场子里边请来一堂观众多不容易,遇上晴天转多云,阴天了,还得告诉演员,“?棚了。”这是行话,“?棚了”就是阴天了。“摆金了”,“摆金了”就是下雨了。正在演出的演员问:“觉摆?嗨摆?”“觉摆”是下小雨儿,“嗨摆”是下大雨。
“觉摆”得告诉场上的演员。演员都有一套经验,一听说“觉摆”,这时该要钱也不要了,装傻充楞,接着往下演。想设法把观众注意力拖住,一直地从“觉摆”拖到“嗨摆”,再要钱。放心了。一下大雨,观众就走不了啦。
一下大雨,演员逮着理了,三分钟一段儿,两分钟一段儿,说一小段儿要一回钱。把前半场拖的时间补回来。
观众心里急,下大雨,走不了,听吧,几分钟一要钱,他问:“喂,你们几分钟就要钱?”“亲爱的观众,对不起,我们全场十几个人都指着这个吃饭,高有天棚,矮有板凳,房有房租,电有电费,下这么大的雨,您身上连一个雨点儿都淋不着,避雨也值这几个钱,多破费吧,您哪!”
观众心里想:嘿!我花(百度)钱上这儿避雨来了。
一次两次没关系,日子长了,观众也研究:“演员嘴里说些什么?这段节日里没这个词儿呀??棚儿?摆金?嗨摆?是什么意思?”他一边听说一边往外看,听演员说“?棚儿”,一看外边阴天了。听演员说“摆金”了,看外边下雨了,听演员说“觉摆”,看外边下小雨儿了,这位观众站起来说:“喂!咱们赶快走吧,都觉摆了,等到嗨摆咱们就走不了啦!”
艺人学行话为赚钱吃饭,有时也吃亏。不但吃亏,有一次为说行话还吃一场官司。我和我的伙伴儿到县里住店,店里住位珠宝商,他丢一百两金子,说我们俩偷去了。原告把我们俩带到县衙门,可巧这位县官姓沈,叫沈不清。麻烦了。
县官击鼓升堂,立刻审问:“是你们两个人偷珠宝商一百两金子?”
“回禀大人,没偷。我们两个从小儿到现在也没见过一百两金子,我们是说相声的艺人,把我们俩人捆在一块儿也卖不了一百两金子。”
那县官对我们俩一声冷笑:“哼!”又问原告:“原告,珠宝商,你告他俩偷你一百两金子,有何为证?”
“大人,昨天夜晚,他们偷了金子之后,商量如何逃走,他们小声说话,被我听见了。他说,‘百金’,明天怎么走哇?”
县官又问:“被告,你们俩商量是这么说的吗?”
“回禀大人,是我说的,一个字都不错,‘摆金’,明天怎么走哇?”
原告一听我招认了,心里非常高兴。
这时县官沈不清,把眼一瞪,惊堂木一拍:“本当先打你六十大板,念你无知,还不赶快如实招来!”
这回可把我给吓糊涂了,这不冤死人吗?“我不该学行话,什么‘?棚儿’,什么‘摆金’?我说‘摆金’明天怎么走哇?是下雨了,明天怎么走?‘摆金’就是一百两金子?今后不干这一行,当着‘控码儿’,不‘湍春’。”我说的是行话,只有我“攒里亮”,我心里明白。得了,等着“蛇鞭”挨打。这县官也特别,不打四十,不打八十,他打六十,溜月汪摘中申,六十大板,沈不清,你真审不清了。
这时县官冲我一笑,我想:坏了,“笑官打死人”。
他笑完,问我几句话,吓我一跳。
“被告,你?的什么棚儿?摆的什么金?
当着控码儿,你湍的什么春?
要不是我翅子攒里亮。
上堂先蛇鞭你溜月汪摘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