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表叔,姓杨啊,名字叫什么?叫杨林标。嗬,他那个嘴呀比我们说相声的还能说,真正叫“苏秦之口”,“张仪之舌”,死汉子说翻了身,吃铁蚕豆似的,叭嗒叭嗒山响!可就是这样儿,交朋友特别好!他找便宜呀,你还瞧不出他找便宜来,喝茶、坐电车、洗澡、吃饭,无论干什么他都不花钱!喝茶,到给茶钱的时候儿呀,他往别的桌上点头儿:
“几位!一块儿给吧!”
这几个人不认得他呀,人家必说:
“不客气,不客气,谢谢!”
人家一说不客气,他再多说两句哪,他这朋友这儿把茶钱就开啦!这是喝茶。
坐电车哪?他先上去,上去他往里挤,挤到里边嚷:
“我这儿买票!”
掏出钱来:
“卖票的,过来过来!”
您想:他这朋友没往里边挤,挨着门儿,正挨着那卖票的,就得掏钱买票;再说卖票的也不能因为他一个人挤到里边儿去呀!闹一身汗再出来,这边儿全耽误啦,回头好些人到站下来再买票更麻烦!这儿有拿钱的,得啦,就省事啦。这一来,他就不花啦!
洗澡哪?洗澡哇,他脱得快,穿哪穿的慢――穿完衣裳先走不是得给钱嘛!进门脱了就洗去,不但洗,他做全活儿呀――剃头哇、搓澡哇、修脚哇,他全来着,做全活儿!叫点儿点心在澡堂子这么一吃,萝卜、烟卷儿的,全要。回头要穿衣裳啦,人家都穿好啦,他那只袜子能穿七回,穿上把它脱下来,抖搂抖搂,翻个个儿,瞧瞧这儿,看看那儿,再穿,穿上,啊,有不合适的地方再扒下来,老穿不好!洗澡堂子里热呀!他这朋友都穿完啦,直抹汗哪!
“嗬!没结没完啦,快穿哪!”
“怎么今儿老穿不合适哪!”
这朋友说:
“屋里太热,我门口儿等你吧!”
门口儿等!这位朋友先出门儿,由柜台边儿过,把钱给啦!他这份儿省下来啦!
吃饭哪?顶缺德是这一手儿,他漱口!早不漱晚不漱,多咱伙计把吃了多少钱的那个帐单儿往这儿一举,他先含口水,嘴里呜噜呜噜,掏出皮包来呀,连瞪眼带摆手,带跺脚,那意思:你可别给呀,我给。他这皮包老不打开,这儿含着漱口水,这儿掏皮包:
“哎,别价,嗯,嗯嗯嗯――又你给啦!”多新鲜哪,你老漱口,人家还不给?
他就是这么一路人!
杨林标跟几位朋友一块儿拜了一盟把兄弟。大爷、二爷、三爷都是做事的人,挺规矩。大爷姓苗,苗大爷。二爷姓葛,葛二爷。三爷姓萧,萧三爷。杨林标最小,行四,杨四爷。他老这么甩开腮帮子吃朋友,一文钱不花,这哥儿仨也不好说什么!这一天这哥儿仨在一个饭馆儿吃饭,这萧三爷呀多喝了点酒。萧三爷就说。
“大哥,二哥,今天我可多喝了点儿酒,我有两句话憋了有好几年啦!咱们哥儿几个脾气相投,都好,就是咱们老四,跟着一块儿吃一块儿喝没关系,他老耍偏门儿,这个事情让人瞧着不好看!他拿谁当傻子?这是什么道理哪?”
这葛二爷说啦:
“萧三弟说得对呀,我也有这意思,我不好说呀,今儿你提起来啦,咱俩是一个样的心气儿。”
苗大爷说呀:
“你们哥儿俩不必这样儿,让别人一听啊笑话,想当初怎么拜的把兄弟哪!不错,他是这脾气,老占人便宜,我是做大哥的,我能说什么呢?你们哥儿俩呀这么办,多咱咱们四个人遇到一块儿呀,无论怎么说,让他请回客,咱们哪怕喝他一碗水哪,吃他一个烧讲哪,仨人来他一碗豆腐浆喝哪,都成啊!总得让他花回钱;赶上一块儿上电车,说什么也得让他买回票,就算成啦!往后哇别提这个。”
把这哥儿俩的话压下去啦!
这工夫杨四爷杨林标来啦,怎么回事呀?老跟朋友一块儿走不花钱哪,吃馋啦,在家里家常饭吃不下去,不知道这哥儿仨上哪儿啦!借电话,打电话满市街找,嗯,一打打到这儿啦,一听说这哥儿仨在这儿吃饭,赶紧就来了。伙计往里让:
“来啦?哈,您往里请吧,那几位在楼上四号。”
杨林标上了楼,伙计这么一打雅座的门帘子,他进来点头:
“大哥,二哥,三哥,巧啊!我这儿呀有应酬,上这儿呀应酬来啦,到这儿啦不是,敢情是我日子记错啦!差十天,我要走哇,听说您们哥儿仨在这儿哪!来吧来吧,一块儿聚会聚会!伙计,添份儿杯筷。”
添上杯筷这就要吃呀!苗大爷没说什么,葛二爷、萧三爷肚子都要气破啦!这两位都瞧着大爷,苗大爷实在绷不住啦,说:“这么着吧,老四呀,你先别喝酒,你来了最好,今天哪,咱们哥儿四个是席前有酒无令不成欢,咱们说一个字令儿,说完了再喝酒再吃饭,说上来的哪,白吃白喝,说不上来的那个人请客,谁说不上来呀谁掏这个钱,花多少钱也是他做东道!就这么办。”
杨林标反对,杨林标说:
“大哥,不用,那有什么意思呀?最好咱们划拳。”
他愿意划拳。愿意划拳是怎么回事呀?划上拳他好又吃又喝呀,输了他喝吗?他净喝他不得吃菜吗?赢啦,赢啦是人家喝,他也挂挂红啊,一挂红也得吃也得喝呀!他要划拳,萧三爷摇头:
“不成,就依大哥这个主意!二哥哪?”
葛二爷也说:
“依着大哥!”
这回他拧不过去呀,哥儿仨都一致,杨林标也得随着,说:
“好吧,怎么个说法儿呀?”
苗大爷说:
“咱们呀写六个字呀,这六个字呀,前三个让它是一样的头,后三个字呀是一样的旁儿,叫仨字同头、仨字同旁,还得合辙押韵哪,把这六个字连在一起,得像一档子事情,说这么六句。我先说一个啊!”
跟跑堂的要过笔来,要过纸来。纸笔墨砚往这儿一放,苗大爷写了这么六个字,前三个字写的什么哪?“芙蓉花”。“芙蓉花”这仨字都是草字头儿;后三个字哪?写的是“姐妹妈”,“姐妹妈”这仨字都是女字旁儿。“芙蓉花,姐妹妈”,很合辙。怎么说呢?说:
“仨字同头芙蓉花,仨字同旁姐妹妈,要戴芙蓉花,必是姐妹妈,不是姐妹妈,不戴芙蓉花。”
大爷说。
“这算我说上来啦,你们哥儿仨都按我这样说。”
苗大爷说完了,葛二爷来,葛二爷写了这么六个字,前三个字是“常常常”,后三个字是“吃喝唱”,说:
“仨字同头常常常,仨字同旁吃喝唱,皆因我好吃喝唱,没钱我就常当当,要不好吃喝唱,何必常当当。”
也说上来啦!该萧三爷了,他写了这么六个字,前三个字是“疮疥疔”,后三个字是“哎哟哼”,说:
“仨字同头疮疥疔,仨字同旁哎哟哼,长了一身疮疥疔,疼得我就哎哟哼,要没长疮疥疔,我也就不哎哟哼。”
说上来啦!
到杨林标这儿没词儿啦!急得直出汗。想了半天想不起来。即便想起来啦,这字不是一个头儿,好容易想起仁字都是一个头儿,仨字一个旁儿想不起来,想起仨字一个旁儿的来了,又不合格,跟前仨字说不到一块儿,仨字同头是什么字哪?他在大街上走哇,常瞧见铺户的匾,他想起来“茶叶庄”这仨字是同头儿哇,有这仨字就成啦,先有一半啦!仨字同旁哪?仨字同旁他想起来啦!游泳池,茶叶庄,这挨不上,游泳池改茶叶庄可不像话,茶叶庄改游泳池也不行!想了半天脑筋也绷啦,急得直流汗哪!苗大爷、葛二爷、萧三爷直乐!苗大爷说:
“老四呀,别着急啦,别出汗啦,你想不起来呀,这么着吧,咱们喝酒吃饭,今天由你请客就完啦!”
杨林标说:
“别忙,我想一想。大哥,二哥,三哥,他们也知道我这字上马虎,比文盲强不了多少,写是写不好,这是你们知道的,这不是难为我吗!”
苗大爷说:
“不要紧哪,你写不好你说呀,你说我们给你写也行啊,只要有六个字,说出来合辙押韵像句话,就成啊!”
“好!”
冷不丁出来一句呀,这哥儿仨听着都愣得慌,杨林标说:
“仨字同头哇苗、葛,萧。”
“这是怎么句话?”
“苗、葛、萧就是您们哥儿仨,大哥姓苗,二哥姓葛,三哥姓萧哇,都有草字头!”
这哥儿仨一听:
“真巧哇!那么仨字同旁哪?”
“仨字同旁啊是我杨林标。杨林标这仨字都是木字旁儿!”
这哥儿仨心里说,这可寸哪!
大爷说:
“苗、葛、萧,杨林标倒是合辙;合辙可是合辙,你说不到一块儿!”
“怎么说不到一块儿呀!仨字同头就是你们苗、葛、萧,仨字同旁啊是我杨林标,要吃您们苗、葛、萧哇就得我杨林标,不是我杨林标哇可吃不了您们苗、葛、萧。”
他吃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