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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相声是民间艺术。
乙:是。
甲:也可以说是语言艺术。
乙:哎。
甲:过去在旧社会里,管说相声的不叫说相声的。
乙:叫什么呀?
甲:胡给起名,有叫什么“说瞎话的”;有管我们叫“拉瞎呱的”,还有管我们叫“骂杂烩的”,单有一班人给我们起出名来,让我们听着那么别扭。
乙:叫什么呀?
甲:管我们叫什么呀,叫“玩意儿”。
乙:玩意儿?
甲:他没事了:“走,咱们瞧玩意儿去。”我们挺大人成玩意儿了!
乙:实在不像话。
甲:还有管我们叫“生意”的。说我们是生意,你想我们怎么会是生意呢?
乙:不是生意。
甲:那么在旧社会有生意没有?旧社会生意太多了,是他认识得不够,像旧社会那种虚伪的宣传,为抬高物价,把一样东西夸得非常的好,还说回头他给每位送一点儿,结果拿话把人家绕搭住了,他不送给您了,让您花钱买,那都在生意之内。
乙:不错。
甲:在旧社会,连下街卖果子的里头都有生意。
乙:什么果子呀?
甲:卖柿子。刚下来的柿子,一层霜儿,黢青皮儿,咬一口拉不出舌头那么涩。不是涩柿子吗?在生意还能多卖钱。刚下来的柿子,无论谁买柿子都要问一句:“这柿子涩不涩?”您说这句话怎么说?
乙:应该告诉人家涩呀!
甲:告诉人家涩呀!那一天也甭开张,谁买呀?
乙:那就说不涩。
甲:说不涩?吃了涩,你得给人换。
乙:那怎么说呢?
甲:他说出这话来绕搭那位:“我要说这东西好哇,回头您说我冤您,您尝尝您就知道了。”他让那位尝尝,你这儿只要一尝,这柿子就卖给你了。这位没敢尝,拿指甲抠一点儿放嘴里了:“嗬!不成,涩!”“卖柿子的这句话又柔又好听:“不是涩,这是皮憨!”
乙:皮憨。
甲:“您把皮儿啃了去,保准不涩。”那位还真听他的话,攥住涩柿子啃皮儿:“嗬!噗!”这要早知道不买呀!皮儿啃去了,瓤儿涩你也吃不出来呀!
乙:怎么呢?
甲:把腮帮子都啃木了。
乙:?!
甲:一咬瓤儿啊,“嗬!比皮儿还涩!”这回你瞪眼,他比你瞪得还厉害:“怎么着,还涩?还涩也没主意了,你抠一指甲我们有法换哪!这一个柿子你啃半拉了怎么换?涩?给你换换,这半拉卖给谁去?”
乙:就是的。
甲:气得这位,捧着那涩柿子直哆嗦,你说有心跟他打架吧,还找不出再由,不是我啃的谁啃的?赌气把涩柿子扔了:“多少钱吧?”“得了,您没吃,没关系您哪,小意思,算我的了。”这位说:“你甭废话,我吃得起柿子就花得起钱,多少钱吧?”“这么着吧,您没吃,我算您个本儿,我要赚您一分钱我是小狗子,谁要还价谁不是东西!”
乙:啊?
甲:你说这叫什么买主生意!“四千五!”这位一听四千五,气得他把舌头咬得吱吱的:“啊,真够厉害的,啃啃柿子皮儿就四千五。好,你就照我这个卖!”这位给了四千五,可他这口气出不来。
乙:那当然了。
甲:隔壁儿是个百货店,这位花了五百块钱买了个牛角刮舌子,跟到这卖柿子的旁边刮舌头,那意思要给这位卖柿子的添堵,心说,你也就卖我那四千五了,我瞧谁还买你的?
乙:一点儿不假。
甲:你想,这儿卖柿子,旁边还有一个刮舌头的,谁还买呀?
乙:绝没人买。
甲:又来了买主了。“卖柿子的,涩不涩?”你说怎么说?有心说不涩吧,那边蹲一个刮舌头的。这叫硬对嘴子,他往刮舌头的那儿指:“我要说好哇,回头您说我冤您了,这儿有吃主。”“就这位吃主吗?”“对,就是他。”“跟您打听,他这柿子涩不涩呀?”你想这位一脑门子气有好话吗?
乙:绝没好话。
甲:“他这柿子,不涩!”不涩是气话,这位没听出来,抓住愣咬:“噗!噗!我说你们俩更字是怎么的?刮舌头串连……”“你这人怎么那么糊涂啊?不涩我刮舌头干吗呀?”“你怎么买的?”“还价不是东西,四千五!”合着九千块钱卖了俩涩柿子。
乙:是啊!
甲:这位给了四千五要走,让先来的那位给揪住了:“大哥,你先等等走,那是百货店,你花五百块钱买个刮舌子,你在那边刮,我在这边刮。”
乙:一边一个。
甲:你说这是生意不是?
乙:纯粹是生意嘛。
甲:还有生意哪。
乙:还有什么呀?
甲:在那旧社会什么相面、算卦、卖膏药、卖丸药、传真方卖假药,那都在生意之内。过去呀,像这路生意一般都在庙会上,数天桥儿最多。
乙:不错。
甲:在旧社会逛天桥儿有这么句话:在天桥儿那儿逛一趟,除了生意就是当。
乙:哎,新天桥儿了嘛。
甲:在旧社会,天桥儿有一路打把式买膏药的,让你瞅着都怕得慌。一请人,先不说卖膏药。
乙:说什么?
甲:先说打把式。都二十多岁,太阳鼓着,眼睛瞪着,脯子肉翻着,翅子肉横着,光着膀子,攥着把单刀,说出话来瓮声瓮气的:(倒山东口)“列位,我使回吗呀?我练回呀叫剁单刀。我要练完了,我要练罢了,我可不要钱,众位先生不要给我钱。要值好,你给我叫声好,叫完好,我还不叫你白给我叫我,我临离‘镖局子’的时候,带点儿宝贝东西来,那位说什么宝贝东西?我带着点儿膏药来。那位又说了,你这膏药治吗病?我说给众位听听,咱治得着的治,治不着的不治。”嗨,他这药真新鲜。
乙:怎么?
甲:就没有不治的病。
乙:全治?
甲:全治。“专治吗呀?专治打着、压着、扯着、碰着,牛顶着、马踩着,车压着;闪腰、岔气儿、睡落枕;男人肾寒、妇人血寒、小孩的五痞八积,六脾七积,食积、奶积、大肚子痞积;跑肚、拉稀、红白痢疾,暴发火眼!”哪位听说害眼有贴膏药的?
乙:没听说过。
甲:“要有苋着脚后跟的,扭了脚脖子的,掰了手腕子的,挫了手脖子的,你贴上咱这膏药吧,当时就好,分文不取、毫厘不要。”
乙:还不要钱。
甲:一听说不要钱,就有贪便宜的人,那位拄着棍儿就过去了:“哎哟,先生,给我看看吧,我这脚脖子崴了。”一瞧那位脚脖子肿得呀,比那腿肚子还顸。“坐那儿!有多少日子了?”“半拉多月了。”“你是打算除根儿呢?还是打算留点解闷儿呀?”
乙:啊?
甲:这句不像人话呀!谁留脚疼解闷儿呀?
乙:纯粹不像话!
甲:“先生,我打算除根儿。”“打算除根儿,今天你算好了。”拿起一张膏药来,把他那铁火炉子点着了,烤膏药。嘴里可不闲着,穷?啵。
乙:说什么呀?
甲:“真金不怕火炼,好货不怕试验,好货警明公,赖货警愚人,人叫人千声万语,货叫人不点手自来。”把膏药掰开了,这手托这位脚,这手托这膏药。最缺德呀,他这儿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就这一巴掌下去呀,那位差点没背过气去:“就这儿疼啊?”叭!这位直这样儿:“好家伙!”你当着这就完了哪?
乙:还没完哪?
甲:还得来两下子,捏着脚后跟,攥着脚尖翻揉:“你就这儿疼啊?”这位直这样儿:“哎……呀……”这位的意思是说,我要知道这样儿,说什么也不治。
乙:一点儿不假。
甲:“站起来吧。刚才一跺脚就疼,一迈步就疼,这回你使劲跺脚,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使劲使劲!再来来,这疼不疼咧?”这位:“哎,先生,不疼了。”
乙:好了。
甲:是不疼了,给苋垩木了还疼?
乙:苋木了!
甲:到家一个月也不下来地,让他给苋垩肿了。
乙:这德缺大了。
甲:还有那相面算卦的。那么说,现在相面算卦的还有没有人去呢?哎,这话不敢说一定,在你的觉悟了。反正是上卦摊去的都有事,没事谁也不上卦摊。
乙:当然了。
甲:还有一路人思想模糊,他在家赋闲,上卦摊去找事去,可乐。“先生,您给我查对个事由。”他给你查对个事由?他哪儿给你找事去呀!再说他那儿也不是劳动局,他怎么给你找事?别说没事,有事也没你的份儿呀!
乙:怎么?
甲:他就去了,他找你干吗呀!
乙:哎。
甲:这相面算卦的,他们“掉侃儿”还不叫相面算卦。
乙:叫什么呀?
甲:他们叫金买卖儿。
乙:金买卖儿?
甲:您街上常见拿两块板儿的那个:“梆梆梆”的――
乙:那叫什么金?
甲:那叫梆金。抽签的那个――
乙:那叫什么金?
甲:叫八岔子金。数属性的那个――
乙:那叫什么金?
甲:叫花褡子金。先写后问――
乙:那叫什么金?
甲:嘴金。他在这边,跑那边把那位给揪过来了――
乙:那叫什么金?
甲:嘴金。他在这边,跑那边把那位给揪过来了――
乙:那叫什么金?
甲:……那叫揪金。
乙:揪筋?
甲:揪筋完了就拔骨。
乙:啊!
甲:过去天桥儿就有这种揪金。拿着两张纸,攥着管笔,他那名儿叫什么呀?叫魁星点状元。
乙:净揪什么人哪?
甲:净揪那乡下跑买卖的。骗人钱没关系,抽冷子能把人家给吓住,这位顺脚儿头里一走,他那边:“站住!”这位:“嚯!”“印堂发暗,必遭官司,角儿八七抽根签,掏一千块钱。”这位心里说:我怎么了?他胆小怕打官司。
乙:谁不怕打官司?
甲:哆里哆嗦掏一千搁那儿了。“你这个人犹豫不定,心里头连一点儿准主意都没有,这话对不对?”
乙:不对。
甲:这句话还真对了。
乙:还对了?
甲:你想,但凡有准主意能把一千块钱给他吗?
乙:是啊。
甲:“老弟,我看你这两天要伤财呀!”这位是伤财,刚往那儿一站一千块没了。
乙:那还不伤财。
甲:“问什么事呀?”“先生,您说我在这儿好,还是回家好”这位是没准主意。你应该给人家断哪!
乙:是啊。
甲:他不给人断,他问人家:“那么你打算怎么样?”啊,钱归你了,问人家打算怎么样?这位说:“先生,我打算回家。”“噢,打算回家吗?家去!”合着这位花一千块钱给轰回去了。
乙:好嘛。
甲:“家去!”完了,还有一路先写后问的,叫什么?叫嘴金。
乙:哎,那可灵啊。
甲:怎么灵啊?
乙:他先写后问不套口气呀。
甲:您认为那灵啊?
乙:啊。
甲:他那字里耍着便宜了。
乙:怎么耍便宜?
甲:您要不信,我告诉您那门道,您回家算去,算一位,一位灵。
乙:是啊?
甲:要知人弟兄几位,写这么九个字,你哥儿九十六个都对。
乙:哪九个字。
甲:“桃园三结义孤独一枝。”这个毛病就在这个孤独一枝上,由哥儿一个你说到哥儿一百个,也跑不出他这孤独一枝去。
乙:这我不信。
甲:不信,我写得了,说你哥儿几个全对。
乙:我哥儿一个。
甲:你哥儿一个,先生我就知道你哥儿一个。
乙:怎么?
甲:给你写得明白呀,桃园三结义呀,说你这人交朋友不亚如桃园三结义,可惜呀!命里太孤,孤独一枝,上无兄下无弟,对不对?
乙:我就是捧着你说呢,我哥儿俩。
甲:哥儿俩?我就知道你哥儿俩,给你写得明白。
乙:怎么?
甲:桃园三结义,原本称是哥儿仨的命,咕嘟出一枝去,你这不剩哥儿俩了嘛!
乙:噢,咕嘟出一枝去呀!我哥儿仨。
甲:哥儿仨太对了,桃园三结义,原本你是哥儿仨的命,孤独一枝,你们哥儿仨咕嘟在一枝上了。
乙:在一枝上咕嘟着呀。我哥儿四个!
甲:哥儿四个更对了。
乙:怎么?
甲:桃园三结义,原本你是哥儿仨的命,那边又咕嘟出一枝来,你这不哥儿四个了吗?
乙:又咕嘟出一枝来呀!我哥儿十七个!
甲:这不,咕嘟出一枝来,那一个枝上说不定又有多少咕嘟出来呢。
乙:弟兄出叉呀!
甲:最厉害有一路相面的。
乙:哪路啊?
甲:叫票金。
乙:什么叫票金哪?
甲:那路相面的他比那绑票的都厉害。
乙:怎么?
甲:他要请上五十位,他一说相面,那五十位都得花钱。瞧,一位走的都没有。
乙:人家要走他有什么主意呀?
甲:你走不了,他那话里太缺。
乙:话缺?
甲:他请人不叫请人。
乙:叫什么呀?
甲:听“圆粘儿”。手里头拿块铜板儿,另一只手指头上蘸点儿墨,外人看像画画,嘴里瞎嚷嚷:“画山难画山高,哎!”
乙:这是干吗呀?
甲:这就是请人呢,你想他在这儿,你在那边走,抽冷子冲你那边,“哎!”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你就过来了。
乙:自个儿就过来了。
甲:一会儿就围一圈子人。他一瞅有几十位了,把板儿撂下了:“那位说你是干什么的呢?敝人我是个哲学家,看过几套相书,像什么《麻衣神相》、《水晶集》、《灯下术》、《万相全篇》、《揣骨相》。看过《麻衣相》一定把人酿;看过《水晶集》心里似玻璃。今天每位我还要送一相,你看人位不多,事情不少。你的心中事,我的口中言,一看你的外表,如见其肺肝然,你看这边有三位……”也不是哪边有那么三位?说他们行话这叫“迷魂掌”。“您看这边有三位,老事由干不了啦,要谋新事由。对,就这三位一说就对;那边有两位车马星动了,打算要出门,不知道奔哪一方,老弟,我指给你一条明路;这边有两位打算鸳鸯合伙;这边一位家里边犯口舌;这边有两位家里有病人;这边有一位红鸾星照命,这月里小登科,老弟,哈哈哈哈,我得喝你喜酒。嗯,其中还有三四位我就不能说了。”
乙:怎么?
甲:“说出来对他们面子上不好看,我一比划大家也知道了,共中有三四位是这个。”
乙:这是什么呀?
甲:“王八。”
乙:啊?
甲:“他们本人也知道他是这个,那么我既说出来了,你要有这个毛病的人事先您可赶紧走,您要是不走的话,我回头相面的时候,把您说出来,您非跟我打起来不可。”你说这时候谁敢走啊?
乙:没人敢走。
甲:都得在那儿等着啊,这位要走,叫那位把他揪住了:“大哥别走,一走就王八啦!”
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