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三吃鱼》(刘宝瑞)
远看忽忽悠悠,
近瞧飘飘摇摇,
也不是葫芦,也不是瓢,
在水里一冲一冒。
这个说像足球,
那个说像尿泡,
二人打赌到江边瞧,
原来是和尚洗澡!
这是跟和尚开玩笑的一首〔西江月〕。那位说啦,谁跟和尚开玩笑哇!还真有,不是现在的事,什么时候的事呀?九百多年前的宋朝。
在宋朝的时候,有两位名人。一位是苏轼,苏东坡;一位是个和尚,法名了元,号佛印,人称了元禅师。
这二位可有学问,不但是文学家,而且都是诗人。这个佛印和尚原来是书生,天文地理,诸子百家,无一不知,无所不晓。论文才,他跟苏东坡不相上下。两个人经常来往,谈古论今,吟诗答对,以文会友嘛。有时候二位也用文字开个小玩笑。
这天,苏坡到庙里找佛印闲谈,临走的时候,佛印说了:
“苏兄,明日敬请光临敝寺,我有‘半鲁’相敬。”
“好,告辞。”
佛印把苏东坡送出山门。苏东坡一边儿走一边儿琢磨:这和尚真有意思。明天这是请我吃饭哪,又不告诉吃什么,说有“半鲁”相敬。“半鲁”是什么意思呢?“半鲁”,吃面条儿,拌卤?那叫“打卤面”哪!一半儿打卤,半卤;那一半儿哪?炸酱!也不对。他……没那么吃的呀。嗬,挺大的学问,愣琢磨不出来。要不怎么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哪。多聪明的人也有蒙住的时候。
第二天,苏东坡公事完毕,就奔庙里来了。心说:我倒看看这个“半鲁相敬”是什么。来到禅堂跟佛印寒暄了几句,献茶之后,把菜端上来了。苏东坡一看,特别高兴。这是他最喜欢吃的呀,什么哪?鱼!
据说,苏东坡最爱吃鱼。而且自己还研究出一种烹调方法。他做的鱼,清淡适口,风味特殊。这种做法一直流传到现在,您到江南的饭馆里,菜谱上有“东坡鱼”,哎,这菜就是从苏东坡那儿传下来的。
苏东坡看见鱼,心里明白啦。“半鲁”在这儿哪,“鲁”字儿上边儿一个“鱼”字儿,下边儿一个“日”字儿。“半鲁”,“鲁”字儿的一半儿是“鱼”。嗯,可惜我这么大学问,愣叫“半鲁”折腾得半宿没睡着觉!
两人谈笑风生,连吃带喝。吃完饭以后,苏东坡就说了:
“法师,明天请到寒舍,我亦有‘半鲁’相敬。”
佛印一听:噢,刚趸来就卖呀!
“好好,明日一定造府叨扰!”
第二天,佛印身穿大领长袍,准时来到学士府。刚要进门儿,里边儿出来一个书童。
“法师,我家老爷正在书房会客,请暂屈法驾,庭院稍候。”
让在院里等着。佛印一想:谁也备不住有事儿,院里等会儿也没什么。一瞧,花圃之中有石桌儿,石凳儿。好,先在石凳儿上坐会儿吧。就坐那儿啦。
那天哪,正是七月初八,“三伏”头一天,响晴白日,万里无云,连点儿风儿也没有,这份儿热就别提啦。按现在的钟点儿说吧,由上午十点多,一直等到下午一点半,愣没人理他。把佛印晒得秃脑瓜儿上冒油啊,身上,甭说小褂儿啦,连大袍全湿透了。心说:这顿饭!早知道这样儿,甭说“半鲁”,“全鲁”我也不来呀!
一琢磨:得了,别这儿干耗着啦,我到书房看看去吧,这客人也该走了。才到书房门口,隔着窗户往里一看哪,佛印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了。怎么?一瞧,苏东坡桌子上摆着盘儿鱼。心里这个气呀:噢,请我来“半鲁相敬”,鱼在屋里摆着,让我到外面儿挨晒!不行,这鱼我得吃!刚要推门,一想:直接闯入书房不合适。嗯,先打个招呼吧。
“苏兄,‘半鲁’备妥否?”
苏东坡一听:哟,他怎么找到书房来了。一抬手,就把这盘儿鱼搁到书架子上边儿了。这可不是苏东坡小气,就为开玩笑。
佛印在进门儿的工夫一眼就看见了。心说:哎?不是请我吃“半鲁”吗?怎么把鱼藏到书架儿上边儿了?嗯,我看你怎么说。
“苏兄,天已过午,我腹中空空,快把‘半鲁’端出来吧。”
苏东坡说:“‘半鲁’您已尝过,怎么还要‘半鲁’啊?”
佛印一愣:“嗳,我进府以来,未曾吃鱼,只是晒了半天太阳!”
苏东坡乐了:“对呀,‘半鲁相敬’嘛。昨天您请我乃上半鲁--吃鱼;今天我请您是下半鲁……”
佛印一琢磨:下半鲁?“鲁”字儿下边儿是个“日”字儿。噢,请我挨晒呀!嘿!苏东坡真有你的啊。好,这晒我不能白挨,鱼我得吃上!可是直接让他端下来,那太俗气,灵机一动,嗯,有了。
“苏学士,您确实才识过人,贫僧望尘莫及啊。”
苏东坡忙说:“嗳,哪里哪里,您太过谦啦。”
佛印说:“我的文才就是不如您。别的不说,经常提笔忘字。就说您这‘苏’字儿吧,我就写不上来。”
苏东坡一听:不像话呀,你那么大学问,连我这“苏”字儿全不会写?好,我告诉你。
“噢,苏字儿啊,是一个草字头儿,左边一个鱼字儿,右边一个禾字儿,合在一起就念苏。”
这是过去繁体字的“苏”,草字头儿,一个鱼字儿,一个禾字儿。
佛印说:“噢,草字头儿,左边儿一个鱼字儿,右边一个禾字儿,这念苏。”
“对!”
“可我看有的人写成是草字头儿,左边儿一个‘禾’字儿,右边儿一个‘鱼’字儿,这是怎么回事呀?”
“这苏字儿有两种写法。鱼字儿搁左边儿,搁右边儿,全行。”
“噢,把鱼搁左边儿,搁右边儿,全行?”
“对了。”
“要是把鱼搁上边儿呢?”
“唉,把鱼搁上边儿可不行。”
“噢,鱼搁上边不行?”
“不行!”
“那你拿下边儿来吧!”
噢,在这儿等着我哪!得,端下来吧。佛印吃上了。吃完以后,说:
“苏兄,明天请到敝寺,我还有‘半鲁’相敬。”
苏东坡一听:怎么着?明天要晒我呀!又一想:不能,他一定有别的主意。嗯,我得去领教玲教。忙说:
“好,明日到宝刹亲领法师厚赐!”
佛印心说:厚赐啊,明儿给你剩点儿鱼刺吧。
第二天,佛印把鱼做好了,正这儿琢磨着今儿这玩笑怎么跟苏东坡开哪?隔着帘子一瞧,坏了,苏东坡来了!这怎么办呢?鱼搁这儿搁着,他瞧见准吃。嗯,我呀,先藏起来再说。藏哪儿呢?一看旁边儿有个磬,就是和尚念经敲的那个磬,跟个小盆儿似的,佛印把鱼就放到磬里边儿了。心说:今儿我也逗逗你吧。
苏东坡在外边儿一瞧:哎,这和尚什么毛病呀?干吗把鱼搁磬里边儿啦?噢……他还记着昨天那碴儿哪?我呀,非让你端出来不可。
苏东坡假装不知道,进屋刚坐下,就故意叹气:
“唉!”
佛印纳闷儿啦:
“苏兄,为何愁眉不展呢?”
苏东坡说:“别提啦,今儿早上想了个上联,可怎么也对不出下联来了。”
佛印一琢磨:这对子一定错不了,绝对儿。嗯,我得听听。
“苏兄,您能不能给我念念这个上联啊?”
“可以,可以,这上联是:向阳门第春长在。”
佛印一听,差点儿没闭过气去!心说:我以为什么绝对儿呢,就这个呀!这副对子大街小巷到处都有啊。
“啊,苏兄,我是不是给您对个下联呀?”
苏东坡说:“好啊,我这上联是:向阳门第春长在。”
“我这下联对:积善人家庆有余。”
苏东坡听完一撇嘴:“唉,你这下联对不上啊!”
这下儿佛印可有点儿挂不住了:“怎么会对不上哪?对得上。”
“我是‘向阳门第’。”
“我对‘积善人家’。”
“我这儿‘春长在’。”
“我这儿‘庆有余’。”
“我这儿‘春长在’!”
“我这儿‘庆有余’!”
“噢,磬里有鱼,端出来吧!”
哎,他又吃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