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小段儿,事情不多,人物只有四个,仨近视眼一个和尚。别看段子小,可不大好使,最近几年有个晚会嘛的,我常使它。这倒不是偷懒,我还是打心里喜爱它。
《三近视》是朱先生(穷不怕)留的活,我是跟李先生(万人迷)学的。李先生教得非常认真,错一点也不行,所以我学的时候比较磁实,以后在演出中也不断修改。原先在段子前边是三近视吃西瓜,我把它抽出去丰富成一个以揭露旧社会小商贩骗人为主题的段子――《吃西瓜》,这一来《三近视》就显得紧凑了。
这个段子在语言上非常简练,演的时候得先把词儿学准了,词儿不准劲头儿就没准,调准了以后语气、神气得配合好,神气不对就大减色了。这段子也没有什么大“包袱”,可让人听起来却很有滋味。我们闹清了那块是“包袱”,要把它恰如其分地使出来。比如开头叙述者说我仨大爷部是近视眼,可大不一样,大大爷“清睛”,一早儿任嘛瞧不见;二大爷“热涌”,到晌午头儿能让骆驼绊个跟头;三大爷“雀蒙”,晚上不灵。这一交代你就得把他们的不同点形容出来,所以这儿有说他们仨人因为眼神不济闹笑话的事,这是开头的“包袱”,很要紧,你把人物的特点垫出来,才能突出。困难的是,这都是演员的叙述,人物还没有正式出场呢。可说到那儿你又得学他,这就要掌握尺寸,不能过火。说仨人的事又得形容三回,不能“一道汤”,学大爷的时候脸冲左,他跟石人打听道儿:“先生,哎,劳驾劳驾,这儿离南顶还有多远哪?”这是个比较高声的问话语气,怎么说呢?他和石人这距离咱得设想出来,决不是就在眼前,近在眼前还瞧不见是石人,这有点不可信,再说要那样儿近甭等他摇晃手,石人头上的乌鸦就飞啦!我设计的是在十步以外他就喊上了:“劳驾……”对方没答话,等往前走了两步,随走随问,问了四、五句,对方还没回答,这就快到跟前了,一晃摇手,乌鸦飞了!这一来他倒乐了:“嘿,这人多死硬啊,间你道不告诉我,得啦,你的帽子让风刮去啦,我也不告诉你!”这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意思,本来很生气,这一来气消了,你对不住我,我也对不住你。
二大爷碰见老太太夹着大白鹅,为什么买鹅啊,得交待一下这是北京的规矩,给儿子定亲哪,定亲之后要通信,男的这头给女的送个鹅去,“鹅酒通信”嘛,意思是快娶了。交代两句,省得让人纳闷儿,相声不能让听众费脑子嘛,可这交代不能多,你一掰扯这鹅就“支”出去了。老太太可不是打对面来,要打对面来二大爷不能伸手就摸,我是掉头朝右边,表示老太太在前边走,他赶过去,一瞧白的,“嗬,这棉花不错啊!”他看成是棉花了。老太太没理他,本来嘛,这儿哪有棉花哇,人家以为他跟别人说话呢。他到跟前拿手啊一摸,一摸他是顺着毛摸的,(这句要紧。)一摸挺滑溜,他改口了:“哎哎,瞧错了!猪油哇!”还是不对。跟着又问:“猪油您怎么在怀里抱着,别脏了衣服?”口气要轻软一点,到下边翻“包袱”的时候,语气变化就突出了。不等老太大回答,换手,嘴里说:“他把鹅脖子攥住了,挺长”跟着又是个带点疑问的语气“哎呀,藕哇?藕!”随着第二个藕字儿,手一使劲:鹅这么一叫唤,他撒手啦“唉,喇叭!”语气上带点烦躁,心说这东西怎么让人琢磨不透啊!随着往回撤手,一抖露,亮了亮手心,颧骨的肌肉往上耸,俩眼一眯缝,这就有“相”了。底下还有叙述人的话,“说什么他也说不对!”是第三者的口气,表情、声调的变化要快。
到三大爷,改了晚上了,有人请他听夜戏,“夏景天儿,刚下过雨,炉灰地一冲冲得挺干净,地里有根折锥子,在地头里哇留着半截,针尖在外头露着,电灯一照,挺亮。我三大爷犯财迷,‘钻石!钻石!哎呀--这玩艺儿值钱!’(当时又惊又喜。这回身子要取中,头略微低一点,眼睛盯着桌子旁边,和前两次对比,三次姿势不重复。)到跟前呀,它那光他瞧得见啊,拿手一摁哪想拿起来,一摁,针尖儿冲上扎了他下子,(有动作,伸手,胳膊要伸直)‘哎呀!蝎子!哎呀,蝎子。’扎得挺疼,话一出来就抽手、咧嘴、皱眉,语气带着惊讶。电灯底下一照,流出个血珠来,软乎乎,(起身是食指朝下,随着语言翻过手来,转半个圆圈儿,表示凑近了电灯。)‘哎呀,不是蝎子。珊瑚,珊瑚子。’(又高兴了,脸上现出笑纹,庆幸自己这个意外的发现。)他拿手一捻,圆不圆哪,一片血(有小动作),‘瞎,臭虫’(厌恶地抖手)完全说不对!(不是叙述人的口气了)”这仨“包袱”都有回味,后两个都是“三翻四抖”。开头这块使好了,对下边帮助很大。
下边就是正活的“梁子”了,这个事件、时间、地点很集中,人物直接出现了。逢是有毛病的人都护短,不愿意让别人说。这哥仨在一块说闲话,大爷一夸自己的眼神好,二爷不爱听了,这俩人说话都能夸大。大爷说“嗬,老二,老三,你们瞧我这眼睛啊近来好多啦,你瞧这蚊子在我跟前一飞呀,我能分出雌雄来!”这是一种吹嘘、卖弄的神气,二爷当时就“创”,他语调带点酸劲儿,表示他心里不以为然“得啦您哪,您忘了那天出街口让汽碾子绊一跟头!这图嘛?连汽碾子都瞧不见,还瞧蚊子哪?”三爷比较老实,给他们了事,说明天早晨老爷庙挂匾,提议明天到老爷庙看匾,瞧得清楚的吃饭白吃,瞧不清楚的请客。这里边有两个地方得交代仔细了,一个是这哥仨分了家,不在一块住,一宅分三院,大爷、二爷住前街,三爷住后衔,因为要在一块儿住,一会儿出去问和尚就不方便了。第二,这月份、时间得交待清楚了,夏景天才能坐在院里凉快哪!哥仨聊到半夜十二点来钟凉风下来了,二爷、三爷回去睡觉,再交代大爷的心理活动:怕落眼神不好,要找和尚打听。下边的事就发生在老爷庙门口了,大爷问完了,二爷去,二爷刚走,三爷又到了,哥仨是一个心理。只有后半夜才能偷着出来打听呢,早了他们也怕彼人发现啊。
这哥仨应该每人有自己的口锋,让人一所就能分出是大爷、二爷来,可咱们相声最忌拿腔作调,有时候可以通过不同的语言区别人物。象仨人到和尚庙叫门,我就是通过对和尚不同的称呼区分的,大爷是“和尚!和尚!”二爷是“当家的!当家的!”三爷是“方丈!方丈!”一个比一个客气,问得也一个比一个仔细,听众的印象也一层比一层深,这就给“底”造好了条件,大爷光问匾上的字,二爷还知道问问颜色,三爷呢?连上下款都问到了,这些地方非得势平整了,“底”才能抖响。这仨人问的事凑到一块儿,一面完整的“匾”就在听众脑子里活起来了。这里还有一个“哥俩走对脸呀,谁没瞧见谁”的“包狱”,再一次说明他们的眼神都不怎么样。
天一亮,哥仨手拉手来啦:其实这庙啊山门在这儿(用手势指向远处,要指准了,要假设出景物来),这大爷啊往那儿(指山门在左他往右指,通过手势使人知道他指得不对),“得啦得啦,到啦到啦,别上跟前,上跟前谁都看得见,哈!赌的是眼神嘛,你瞧!”(满以为自已有底了,毫不在乎)其实离着庙还远哪。(叙述人插话揭穿这事物的虚伪性)“这匾好啊,义气千秋!义气千秋哇啊!”二爷说:“大哥,您这眼神是好,原先瞧不清楚,现如今瞧得挺明白,义气千秋,可有一节呀,大哥,那么大的字再看不见那不是更难了吗?您瞧是什么颜色,匾什么颜色?”(他没想到大爷能把匾文看准,所以提出自己有把握的“颜色”来难为他。)……“要不怎么得分颜色哪,蓝匾,字是金字!哎,看我瞧得多清楚!”满以为自己必操胜券,很得意。三爷说:“二哥比大哥眼神强,可是呀,义气千秋那么大字好看,蓝匾金字,太阳光一照,那再瞧不清楚,眼睛不是更坏啦?就凭这个,您把上下款念念吧,上下款您念念。”(看,自己还有能问住大哥、二哥的本事,不住沾沾自喜)二爷瘪词啦,没问哪。“您们哥俩都不成,我念给您听听,上款呀年月日,红字,当中间呀有个就字是红的,下款信士弟子某某恭献。哎,怎么样您哪?一字不差!我瞧得最清楚,您们哥俩掂夺谁请客,反正我是白吃呀!”(煞有介事地说,是一种人前显贵的情绪)……
哥仨正为请客的事“矫情”哪,和尚出来了,这和尚是个喜剧人物。昨天让他们仨人折腾了一宿,也没睡好觉。开门一瞧:怎么这哥仨全来了?心里挺纳闷儿。这哥仨一看见他挺喜欢,想让他给证实一下:
和尚过来就让他们仨人给揪住啦:“您这儿挂匾对不对?”和尚说:“不错,挂匾。”“给关老爷挂的?”“是呀。”
上边这两句话代表了哥仨的共同心理,就不用非得说明是谁说的了。
大爷说:“义气千秋,对不对?”和尚说:“对呀!”二爷说:“蓝匾金字,对不对?”和尚说:“对呀,没有错。”三爷说:“上下款是什么什么,对不对?”和尚说:“全对呀!“成啦,听您一句话,我们仨人赌顿饭,谁输谁赢,和尚您也跟着吃,谁输谁赢?”(这句也是代表仨人的话)和尚乐啦:“我说你们哥仨请客吧,全输啦!我一个人赢了!我白吃,你们哥仨拿钱。”(和尚前边只说“对”,不能多说话,话一多,倒给“底”泄劲了,听到最后他全明白了,可还不能直接说出结果,得再绕个弯,给“解扣”制造好条件。)“你怎么赢啦?”(也是代表仨人的话)“你们来得太早啦,我这匾还没挂哪!”
这个“底”也是“三翻四抖”的手法,哥仨见着和尚一人重复一句是三翻,这种重复是必不可少的,不但合乎人物当时的思想感情,也能烘托住“底”的“包袱”。四抖在和尚身上哪,他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使听众有出其不意的感觉,但由于前边垫好了“明天早晨挂匾”“天一亮哥仨就来了”这些听众都有印象了,所以到“底”自然就笑了。这个底是烘云托月的手法,挺巧妙的,“匾还没挂”虽然是客观存在的事物,可是他紧紧扣题,点破了哥仨强不知以为知,有毛病怕人说的虚假本质,他们越相信自己对,听众越觉着好笑,本来不是那么回事吗?最后和尚一揭穿就完,不让哥仨多出洋相,这回可栽了跟头,以后毛病得改了吧……它能留给人一些值得考虑的问题。
最后我想说明:这个段于决不是讽刺近视眼,咱们别在这近视跟上找“包袱”,它就是利用“近视”批评人不要袒护自己的缺点。在学上,俩眼一眯缝就得,别死乞白赖的,一突出哥仨的生理缺陷,这活就使“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