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做买卖都得讲宣传。
乙:是吗?
甲:大买卖,讲究做广告。
乙:哎。
甲:小买卖,讲吆喝。
乙:过去做小买卖的,最讲究吆喝呀。
甲:是啊。您说做小买卖的。为什么吆喝?
乙:为什么呀?
甲:就等于大商业做广告一样。
乙:哦,是喽。
甲:过去大商业,它能把全部资金百分之四十抽出来做广告费。
乙:哦,干吗用那么些个广告费呀?
甲:好骗人啊。
乙:啊?骗人?
甲:啊,您看过去卖药的就有骗人的。
乙:嗯。
甲:你就拿治胃病的药来说吧。
乙:哦。
甲:胃病应该是两种。
乙:哪两种?
甲:一种是胃寒,一种是胃热。
乙:对。
甲:治胃寒的不治胃热,治胃热的不治胃寒。
乙:当然喽。
甲:可是他那广告全治。
乙:怎么着?全治。
甲:哎,您听这广告词儿。
乙:啊。
甲:“您有胃病吗?
乙:嗯。
甲:“如果您要有胃病的话……”
乙:嗯。
甲:有胃病吗?
乙:我没有!
甲:每天吃饭吗?
乙:废话!我要不吃饭,早就饿死啦。
甲:吃饭香吗?
乙:香啊。
甲:“ 要是素常好生闷气,不想东西吃……”
乙:嗯。
甲:“胃口疼,总没治好,就吃‘胃吾霖’。”
乙:嗯。
甲:“专治胃酸、胃疼、胃寒、胃炎、胃弱。”
乙:哦。
甲:“打饱嗝、吐酸水儿、呕吐、恶心,就用‘胃吾霖’。”
乙:是啊。
甲:“此药是本店主人祖传秘方。”
乙:哦。
甲:“秘方精制,总店在德胜桥。”
乙:嗯。
甲:“上桥往东。”
乙:好嘛,掉河里头啦。
甲:“在本市各个大煤铺均有代售。”
乙:好嘛,煤铺代售胃药哪!
甲:分为两种。
乙:怎么两种?
甲:一种是大个儿的,一种是小个儿的。
乙:哎,这是卖煤球啊!
甲:他那药跟煤球也差不了多少。
乙:什么病也不治?
甲:专治疑心病。
乙:什么叫疑心病啊?
甲:有这么一种啊,疑神疑鬼。
乙:哦。
甲:什么病也没有,没事泡病号。
乙:你瞧瞧。
甲:就上医院检查,医生说,你没病啊。
乙:嗯。
甲:他连医生都不信任。
乙:你看。
甲:这种病甭吃药,就给他来点儿盾牌“胃吾霖”。
乙:哎。
甲:或者来俩煤球喝就行啦。
乙:煤球能治病吗?
甲:是啊。还有这么一种人,有这么一种思想。
乙:啊,什么思想?
甲:本来没病啊……
乙:嗯。
甲:好好的,总想啊,“大小有点病,千万别要了命”。
乙:这就是泡病号吗?
甲:是啊,上医院呆会儿去,总比上班合适啊。
乙:那可不是嘛。
甲:这种病就叫做疑心病。
乙:哦,这思想上有问题。
甲:哎,这卖药的就专蒙这路人。
乙:是啊。
甲:这是卖药的――
乙:那么,还有什么买卖?
甲:百货店。
乙:哦,百货店。
甲:嗬,闹得最凶啊。
乙:啊。
甲:这一趟街要有两家百货店,您听吧,吵得四邻不安。
乙:干什么呀?
甲:商战啊!
乙:商战?
甲:哎,商业竞争嘛。
乙:哦。
甲:上广告,电影广告、流行广告、电台广告。
乙:瞧瞧。
甲:门口写得乱七八糟。
乙:写什么呀?
甲:弄份乐队,两边吹。这边写着:“新张开幕,减价八扣。”
乙:哦。
甲:那边一看,减价!
乙:写什么?
甲:“周年纪念,买一送一。”
乙:哦。
甲:这边一看不行了:“新张开幕,减价八扣以外带挂彩。”
乙:嗬,还挂彩。
甲:哎,挂彩。那边又添上了。
乙:还写什么?
甲:“周年纪念,清除货底大牺牲。”
乙:牺牲?
甲:是啊,那边都挂彩了,这边还不牺牲吗?
乙:这哪儿是做买卖,简直是胡闹吗!
甲:你再听乐队啊,那边是:“嗒塔喇嗒喇嘀哒……”这边是:“噜……亮……”
乙:好哇。
甲:比出殡的还热闹。
乙:这哪儿是做买卖呢?
甲:这还是金匾大字的买卖。
乙:哦。
甲:要是街面上那些买卖,更是五花八门啦。
乙:街面上净小买卖啊。
甲:是啊,一般的小买卖啊……
乙:啊。
甲:不骗人。
乙:是喽。
甲:就讲究吆喝。
乙:哎。
甲:吆喝有几种。
乙:怎么几种?
甲:一种吆喝,就为是兜揽生意。
乙:哦。
甲:走在你门口吧,他这么一吆喝,卖的什么东西、多少钱,您坐在屋里就知道啦。
乙:哦。
甲:您要是需要,您就出去买。
乙:哎,卖什么的?
甲:卖菜的。
乙:青菜。
甲:吆喝起来简单。
乙:怎么吆喝?
甲:“卖土豆儿,一毛钱二斤。”
乙:哎,你吆喝得挺清楚啊。
甲:您坐屋里就全知道啦。
乙:是啊。
甲:还有一种做小买卖的吆喝。
乙:哦。
甲:卖什么告诉你,价钱不告诉你。
乙:哦。
甲:要买,出来讲!
乙:那么。卖什么的?
甲:卖柿子的。
乙:柿子。
甲:哎,您听吧:(吆喝声)“高桩柿子咧,哎不涩呀!涩呀,又管换咧!”卖柿子。
乙:对。
甲:还有一种买卖,他卖的这个东西不值钱。
乙:是。
甲:他对比一样东西,比他这个贵得多,那意思就是抬高他卖的那个东西的价值。
乙:哦,卖什么的?
甲:卖老窝瓜的。
乙:那怎么吆喝呀?
甲:这么吆喝:“栗子味,面老窝瓜。”
乙:哦,栗子味的老窝瓜?
甲:栗子多少钱一斤?
乙:是啊。
甲:三毛六。
乙:对。
甲:老窝瓜一斤四分。
乙:就是啊。
甲:栗子味的面老窝瓜!
乙:就夸耀他这个窝瓜好吃。
甲:卖栗子的可没这么吆喝的。“吃栗子吧,老窝瓜味儿的。”
乙:啊,那谁还买啊!也没有这么吆喝的呀。
甲:是啊。有些做小买卖的吆喝出来非常好听。
乙:是喽。
甲:可是谁也没学过。
乙:啊。
甲:人家怎么吆喝,他也怎么吆喝。
乙:那可不是嘛。
甲:做小买卖的吆喝,没有训练班。
乙:啊。
甲:您多会儿见哪儿成立一个小贩叫卖生训练班?
乙:没有。那分卖什么的。
甲:你比如说,卖糖葫芦的。
乙:哦,糖葫芦。
甲:北京城东西南北城,吆喝的都不同。
乙:哦,分这么四种。
甲:哎,你要到北城,吆喝得麻烦。
乙:怎么吆喝?
甲:两个圆笼,挑着一个挑儿。
乙:哦。
甲:前面方盘儿,有个竹板儿,上面烫好些小窟窿。
乙:哦。
甲:上面都嵌着糖葫芦。
乙:哎。
甲:吆喝出来这味儿。
乙:你学一学。
甲:“蜜来哎冰糖葫芦来哟――”
乙:嗯,对。这是到了北城啦。
甲:到西城啊,提着木头花篮的那个,吆喝简单一点儿。
乙:怎么吆喝啊?
甲:“葫芦儿,冰糖的。”
乙:嗯,西城啊,全这么吆喝。
甲:到东安市场,又一样。
乙:那怎么吆喝?
甲:“葫芦儿,刚蘸的。”
乙:哦,您学是摆摊的。
甲:到南城外边,吆喝简单。
乙:那怎么吆喝?
甲:就俩字儿。
乙:哦。
甲:“葫芦儿――”北京叫糖葫芦,天津叫糖墩儿。
乙:对。
甲:天津吆喝最简单。
乙:啊,怎么吆喝?
甲:就一个字儿:“墩儿哎――”就这么一墩儿呀。
乙:哎,是这么吆喝。
甲:还有一种好听的。
乙:卖什么的?
甲:卖花儿的。
乙:什么花儿?
甲:晚香玉。
乙:哦,晚香玉。
甲:吆喝得好听!
乙:一吆喝出来是这味儿。
甲:哪味儿?
乙:“晚――香――玉――”
甲:对,是这味儿。
乙:是这么吆喝吧?
甲:还有卖玉兰花的。
乙:哦,玉兰。
甲:吆喝比这还好听。
乙:怎么吆喝?
甲:“玉兰花――茉莉花――”
乙:好听。
甲:哎,到天津不叫玉兰花。
乙:叫什么?
甲:叫瓣儿兰花。
乙:哎,瓣儿兰。
甲:吆喝得简单。
乙:那怎么吆喝?
甲:这味儿:“瓣儿兰花也――晚香玉 ――”
乙:怎么全都带这儿味儿呀。
甲:最讲究吆喝的。
乙:卖什么的?
甲:卖布头的。
乙:哦,卖布头?
甲:哎,卖布头也分几种。
乙:哦。
甲:串胡同的卖布头的不蒙人。
乙:是。
甲:北京推车子的。
乙:哎。
甲:耍着拨浪鼓。
乙:哦。
甲:天津的背着大包袱。
乙:对。
甲:拿着个尺。
乙:哎。
甲:吆喝这味儿。
乙:怎么个味儿?
甲:“买哎花条布哎,做里儿的,做面儿的,十锦白的,做裤褂儿去呗。
乙:对呀,到天津都这么吆喝。
甲:天津也有摆摊的。
乙:咳。
甲:摆摊的吆喝,那个你得留神。
乙:怎么?
甲:不留神走那儿吓一跳,拿起一块布头,“啪嚓”一摔。
乙:哦。
甲:“瞧瞧这块哎,真正细毛月真色不掉,买到家里做裤褂儿去呗!”
乙:好嘛,你这买布头,不留神是吓一跳。
甲:他们吆喝这德国青啊,黑色的……
乙:啊,黑的。
甲:那真叫黑。
乙:是啊。
甲:吆喝这味儿。
乙:你学一学。
甲:“哎,这块吆喝,吆喝贱了就是不打价啊。”
乙:是喽。
甲:“说这块德国青,这块怎么那么黑,你说怎么那么黑?”
乙:哎,我知道怎么那么黑啊?
甲:“气死张飞。”
乙:哎。
甲:“还不让李逵,气死那唐朝的黑敬德呀。”
乙:不错!
甲:“怎么那么黑?在东山送过炭,西山挖过煤,又当过两天煤铺的二掌柜的吧。”
乙:哎。
甲:“真正德国青,真正德国染儿,真正的德国人制造的这种布儿的。”
乙:不错!
甲:“外号三不怕,什么叫三不怕?”
乙:怎么说?
甲:“它不怕洗啊,不怕淋啊,不怕晒呀,任凭怎么洗,不掉色呀。”
乙:青的?
甲:白布。
乙:啊?白布啊?
甲:这白布不掉色啊。
乙:废话呀!白布它有掉色的吗?
甲:是呀。北京还有一路卖布头的。
乙:那怎么吆喝呢?
甲:有软调的,有硬调的。
乙:哦,还分软硬调?
甲:哎,吆喝这块白布,吆喝得花哨极了。
乙:哦,白的,怎么吆喝?
甲:“这块吆喝,吆喝贱了就是不打价儿啊。”
乙:是喽。
甲:“这块本色白,气死头场雪,还不让二场霜。”
乙:是喽。
甲:“气死了头号的洋白面啦,要买到您家里您就做被里儿去吧。”
乙:是喽。
甲:“是经洗又经晒,还经铺又经盖。”
乙:啊。
甲:“经拉又经拽,经瞪又经踹。”
乙:干吗呀?
甲:谁睡觉那么不老实?
乙:说的倒是呢!
甲:这是软调的。
乙:哦,要是硬调的呢?
甲:这种硬调的,专门骗人。
乙:哦,这也骗人?
甲:赶庙会,今儿在这儿卖,明儿在那儿卖。
乙:没有准地点。
甲:哎,不能让人认出来什么模样。
乙:你瞧。
甲:蒙人啊。
乙:啊。
甲:卖布的不带尺。
乙:那使什么量啊?
甲:庹。
乙:庹?
甲:俩胳膊一伸。
乙:这是尺?
甲:五尺!
乙:这就算五尺?
甲:哎,不管你个儿高个儿矮全五尺。
乙:你瞧瞧。
甲:你要赶上个儿高的,那你走点儿运。
乙:那行啦。
甲:小矮个儿那你算倒霉。
乙:那尺寸不够啊!
甲:都算五尺。他那布啊,没好的。
乙:啊。
甲:买了布来,上胶,上浆。
乙:浆浆。
甲:哎,你看着这布挺瓷实,挺厚实啊。
乙:唉。
甲:你买吧,买就上当!
乙:唉。
甲:买家去就做衣服还能穿几天。
乙:哦。
甲:你想下回水,洗完了在做啊。
乙:唉?
甲:糊窗户全合适啦。
乙:成冷布啦!
甲:是啊,浆性满洗下去啦。
乙:好吗。
甲:专门骗人!
乙:那可不是骗人嘛!
甲:吆喝的花哨。
乙:哦,是啊。
甲:比如说这块布,吆喝三块钱。
乙:三块钱。
甲:没人买啊。
乙:怎么样?
甲:落价儿。
乙:哦,往下落价。
甲:一边拍手,一边跺脚。
乙:啊。
甲:落几毛推出去,让大伙儿瞧。
乙:是喽。
甲:还没人买。
乙:还怎么样?
甲:拉回来还落价。
乙:哦,还落价。
甲:总没人买,总落价。
乙:是啊?
甲:哎,那吆喝一大套。
乙:哦。
甲:您给当回伙计。
乙:您学一学。
甲:抻着点儿。
乙:我给你抻着。
甲:来来来,咱们学学这个。
乙:哎。
甲:哎!有带小孩的可抱住啦。
乙:什么意思?
甲:别让我给吓住啦。
乙:好嘛,声音太大。
甲:“哎,这块儿吆喝贱了吧。”
乙:是喽。
甲:“你不要那么一块,又来这么一块。”
乙:怎么样?
甲:“这块那块就大不相同不一样儿的。”
乙:不错。
甲:“刚才那么一块。”
乙:哎。
甲:“那叫德国青。”
乙:德国青。
甲:“才要那现洋一块六哇。”
乙:是喽。
甲:“又来这么一块。”
乙:哎。
甲:“这块那就叫晴雨的商标阴丹士林布儿的。”
乙:不错。
甲:“这块士林布买到你老家里就做大褂儿去吧。”
乙:是喽。
甲:“穿在身上。”
乙:哎。
甲:“走在街上。”
乙:怎么样?
甲:“大伙儿这么一瞧。”
乙:啊。
甲:“真不知道你老是哪号的大掌柜的吧。”
乙:是喽。
甲:“这块布头。”
乙:怎么样?
甲:“你要做大褂儿。”
乙:哎。
甲:“又宽又长,你还得大高个儿。”
乙:哦。
甲:“这块士林布。”
乙:哎。
甲:“要到了大布店,说是你老都得点着名儿将它要哇。”
乙:不错。
甲:“到了北京城。”
乙:哎。
甲:“就讲究八大祥――到了瑞蚨祥、瑞林祥、广盛祥、益和祥、祥义号、廊坊头条坐北朝南还有个谦祥益呀!”
乙:是喽。
甲:“要到八大祥啊。”
乙:哎。
甲:“说你要买一尺呀。”
乙:多少钱?
甲:“就得一毛八。”
乙:哎。
甲:“没有一毛八,你就买不着这么细的、这么宽的、这么厚的、这么好的。”
乙:不错。
甲:“来到我们这个摊儿……
乙:哎。
甲:“一个样儿的货,一个样儿的价儿,一个样儿的行市谁也不买小布摊儿那碎布头儿零用块儿啊。”
乙:是喽。
甲:“来到我们这个摊儿……”
乙:怎么样?
甲:“众位有工夫。”
乙:哎。
甲:“听我们庹庹尺寸要要价儿啊,一庹五尺。”
乙:五尺!
甲:“两度一丈。”
乙:一丈!怎么连我一起卖啊。
甲:“三庹一丈五。”
乙:哎。
甲:“四庹两丈。”
乙:是喽。
甲:“两丈零一尺这个大尺量就算你打两丈啊,要到了大布店――买了一尺一毛八,十尺一块八,二八一十六就得三块六哇。”
乙:不错!
甲:“来到我们这个摊儿……”
乙:哎。
甲:“三块六我不要。”
乙:怎么样?
甲:“把六毛去了它,你给三块大洋就两个找哇。”
乙:三块钱?
甲:“三块钱不要。”
乙:还怎么样?
甲:“不要不要紧,额外的生枝还得让它。”
乙:让啊。
甲:“去两毛,让两毛,你给两块六。”
乙:是喽。
甲:“去一毛,让一毛,你给两块四。”
乙:两块四?
甲:“您要再不要?”
乙:啊?
甲:“不要不要紧,舍了那个本儿的我是哪个又叫赚儿,我是赔本赚吆喝,小徒弟织的没打手工钱,这布两块钱。”
乙:还怎么样?
甲:“叽哩咯噔,两块大洋打破了它。”
乙:是喽。
甲:“去两毛,让两毛,你给一块六。”
乙:一块六?
甲:“去一毛,让一毛,你给一块四。”
乙:一块四?
甲:“去两毛,让两毛,你给一块钱。”
乙:一块钱?
甲:“这布一块钱。”
乙:还怎么样?
甲:“去五毛,让五毛……”
乙:这,白拿去了!